4、借你一把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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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最后一节自习课，窗外的天色渐渐阴沉。
段言从竞赛题集中抬头，看见陈恒正低头验算。
他握笔的指节微微发白，侧脸在灰白的天光里显得格外专注也格外疏离。
过去一周，他们因物理竞赛而多了许多独处时间，图书馆的下午、放学后的教室和交换的笔记。但对话始终围绕着公式和考点。
就像两条平行线，无限靠近却永不相交。
放学铃响时雨已经下大了。豆大的雨点砸在教室窗上，噼啪作响。
同学们哀嚎的翻找着雨伞货雨衣，教室变得嘈杂起来。
陈恒合上书，看向窗外。起身走到了走廊处没动，只是静静看着雨幕，脸上没什么表情。
段言转头看见他抿了一下嘴唇。
那是他轻微焦虑时的习惯动作。
她想起上周下雨，他也是这样站在走廊等雨停。而他肩上那块被淋湿的校服，隔了一整天才干透。
他没带伞。好像从来不带。
段言收好书包，从夹层抽出了那把碎花折叠伞，走过去停在了他的右边。
“雨很大。”段言望着他轻声说道。
陈恒转头望向她，目光很平静：“嗯。”
“我送你到公交站。”
“不用。”他顿了顿，“雨会小。”
但雨却没有小的迹象。
反而越下越急，风很大把雨水斜吹进了走廊，打湿了他的裤脚。
段言撑开伞：
“走吧。”
陈恒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低下头躲进伞里。
两人并肩走入了雨中。
伞很小，两人距离被迫拉近。
段言闻到了他身上那淡淡的皂角味。
她注意到他把书包紧紧抱在胸前，里面是竞赛资料，不能湿。
走到校门口时，那辆黑色轿车早已经等在路边。司机王叔撑着一把大黑伞迎了上来：“小姐。”
段言没去接伞，而是转向陈恒：
“上车，送你回家。”
雨声嘈杂，但这句话却清晰得刺耳。
陈恒停下脚步看向那辆车——流畅的车型，锃亮的黑色漆面，在灰暗的雨里像一艘沉默的黑色方舟，属于另一个世界。
他回头看向段言。目光很深，像在评估什么。
“不用。”
“公交很快。”
“这个时间点，雨这么大，公交会堵。”段言语气自然，“而且你书包不能湿。”
她戳中了他的软肋，陈恒抱着书包的手指微微收紧。
王叔站在一旁迟疑的开口：“同学，上车吧。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的。”
三人就这样僵持在了雨里。
雨水顺着陈恒的发梢滴落，滑过他瘦削的下颌线。
终于他开口，声音被雨声压得很低：
“不顺路。”
“不顺路？”段言反问，“你知道我家在哪？”
陈恒沉默。他当然知道，段言住在鹿海市最贵的那片临湖别墅区，和他家是两个方向。
是两个世界。
“陈恒。”
段言突然往前一步，伞沿滴下的水珠溅到了他手背上，“你是在拒绝我的帮助，还是在拒绝我？”
这句话太直接，好像直接撕开了所有伪装。
陈恒瞳孔微微一缩。雨声仿佛在这一瞬间退远了。
“我在拒绝这种‘顺理成章’。”
什么意思？段言没懂。
他接着解释，语气依然很平静：“你递伞，我接受。送我到车站我接受。现在你让我上车，如果我再接受，下一步是什么？你帮我更多，我欠你更多。”
他看向她，眼神里有种近乎残酷的清醒：
“我不想要那种，从一开始就倾斜的关系。”
雨越下越大。段言握着伞柄的手指冰凉。
他不是在抗拒她的善意，只是在抗拒善意背后那套隐形规则，给予者拥有主动权，接受者会逐渐失去平等。
良久，段言皱了皱眉，还是无奈的开口道
“就当是队友互助。”她收起伞，雨瞬间打湿了她的肩，“竞赛还有两周，你不能感冒。这属于团队利益。”
她换了一个他无法反驳的理由。
陈恒看着雨水从她发梢滴落，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而且，”段言补充，“我有道题想问你，时间紧迫。”
陈恒闭了闭眼。雨很冷，书包里的资料确实不能湿。而竞赛，更是他不能输的。
“只到路口。”他终于说，“不用开进小区。”
“好。”
王叔拉开车门，陈恒迟疑了一瞬。
车内柔和的灯光自动亮起，照亮了象牙白的真皮座椅，座椅上细腻的纹路在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空调暖风早已打开，空气中还浮动着一丝极淡的雪松香氛味。
陈恒站在车门外，雨点打湿了他的肩膀。
看着那个与他生活截然不同的，洁净又带着温暖，井然有序的空间…… 动作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他弯腰，以一种尽量不触碰太多地方的姿势，迅速坐进了车内后座。书包被他紧紧抱在怀里，仿佛那是他与这个空间之间唯一的屏障。
段言坐到他旁边，车门无声地关上，瞬间将狂风骤雨隔绝在外，车内陷入了一种近乎真空的静谧。
只有顶级隔音玻璃外模糊的雨声，和空调系统极低沉的声音。
段言将一条蓬松柔软的羊绒薄毯和干毛巾一起递过去：“给。”
陈恒接过了毛巾，却避开了那条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毯子。
“谢谢，毛巾就好。”
车缓缓驶入雨幕。沉默弥漫。
“你家地址。”
“棉纺厂家属院，南门路口下就行。”
王叔在导航输入地址，屏幕上显示车程：25分钟。
段言从书包拿出竞赛题集翻到折角的一页：“这道电磁感应综合题，你的解法第三步用了近似处理。为什么不用精确解？”
陈恒接过题集看了一眼：“考试时间有限，近似解误差在2%以内，足够得分。精确解要多花七分钟，性价比低。”
他连时间都量化成了分数。
段言默默记下这个思路。
车内又陷入了安静，只有雨刷规律摆动的声音。
经过市中心时，窗外是霓虹闪烁的商业区。陈恒一直看着窗外，侧脸映着流动的光影。
“你经常来这边吗？”段言打探着。
“很少。”他说，“东西贵。”
三个字，轻描淡写。
段言才意识到，对他而言这座城市的地图是由价格划分的，他能去的地方和不能去的地方。
车缓缓驶入了旧城区。街道开始变窄，灯光渐渐变暗，两侧都是老旧的居民楼和零星的小店铺。
“前面路口停就行。”陈恒说。
“雨大，可以开进去——”
“就这里。”他语气坚持。
车靠边停下。陈恒把毛巾叠好放回了座位上，拿起书包：“谢谢。周一图书馆见。”
他推开车门，雨瞬间涌进来。
段言突然喊住他：“陈恒。”
他回头。
段言快速的从书包里抽出一把全新的黑色折叠伞，她中午特意去买的，看着很朴素没有任何花纹。
“借你的。”她说，“竞赛结束还我。”
这次她用了“借”，陈恒看着那把伞愣了愣。外面的雨水打湿了他的肩膀。
他接过伞，低声的说：“好。”
随后撑开了伞走入雨中，背影在昏黄路灯下渐渐模糊。
段言一直看着，直到他消失了在某栋旧楼的拐角。
“小姐，回家吗？”王叔问。
“嗯。”
车重新驶入雨幕中。
段言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脑海里是他接过伞时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握住伞柄时微微用力。
和那句“我不想要那种，从一开始就倾斜的关系”。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要靠近的这个人，有一套完整而坚固的生存法则。
任何廉价的同情或施舍，都会被他拒之门外。
而她要做的，不是打破那套法则。
回到家，段言洗完澡后收到了一条短信。是条陌生号码，内容只有两个字：
“谢谢。”
她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很久，然后保存了号码。备注姓名时，她犹豫了。最后输入：
“陈恒（伞债人）”
别墅的窗外雨渐渐小了。
鹿海市的夜晚灯火阑珊。而在城市另一端的旧街区，某扇窗内亮起一盏小小的灯。
灯下的人，正在那把黑色折叠伞的标签上，看到一行小字：“防水等级：5级。抗风：8级。”
标签角落，还有一个手写的，极小的数字：
“25”
——是这把伞的价格。他记住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借你一把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