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糖炒栗子与星团指南 ...
-
省物理竞赛一等奖的名单公布那天，鹿海一中的晨会格外隆重。
段言和陈恒的名字并列在红榜最顶端，教导主任在台上念获奖词，阳光刺眼，段言微微眯起眼余光瞥见身旁的人。
陈恒站得笔直，校服外套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露出清瘦的脖颈。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段言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正在无意识地摩挲裤缝，一下，两下。
他在紧张。
这个认知让她心里某处软了一下。她忽然想起第一次在数学课上见他解题的样子，也是这样表面平静，指尖泄露情绪。
“请获奖同学上台领奖——”
掌声响起。
段言往前走，陈恒跟在她身后半步。舞台的台阶有点高，踩上去有些沉稳。
下一秒，她感到身后有人极轻地扶了一下她的手肘，很快松开。
她回头，陈恒已经站到她身边，目光平视前方。闪光灯亮起的那一瞬间，段言忽然往他那边偏了偏头。
“演讲稿第三段那个公式，”她压低声音，“我故意写错的。”
陈恒睫毛轻颤了一下，没看她：“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因为正确的公式太简单，”他顿了顿，声音很轻，“配不上你。”
段言怔住。
台下掌声如潮。她转过头看见他依旧目视前方，但耳根通红，嘴角有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他连她隐秘的骄傲都懂，且纵容。
下台时，他在她身边低声说：“但下次别这样，评委真的会扣分。”
段言挑了挑眉：“你是在教训我？”
“是提醒。”
“你的实力不需要这些小动作。”
她笑了：“听你的。”
阳光正好，梧桐叶金黄。
因为竞赛获奖，班主任让他们代表学校参加市里的“学霸经验分享会”。
准备PPT熬到很晚，走出校门夜市已经热闹起来。小吃摊的灯光连成一片暖黄的海，空气里弥漫着油香、糖香和人间烟火气。
段言停下脚步，指了指转角处的糖炒栗子摊：“想吃。”
陈恒没说话，走上去排起队。
摊主是个老奶奶，动作慢，他安静地等着，侧脸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温和。
买好回来他仔细剥开几颗，金黄的栗子肉完整地放在纸巾上，推到她面前。
段言咬了一颗又甜又糯。“你怎么不吃？”
“手脏。”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沾了糖渍和灰黑焦糖的手指。
段言盯着他看了两秒，拿起了一颗最大的栗子，递到他嘴边。
“张嘴。”
陈恒僵住。
时间仿佛被拉长。
夜市嘈杂的背景音退去，只剩下炒栗子的翻铲声，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深深的阴影，喉结轻微滚动。
他慢慢低下头，就着她的手，轻轻咬住了那颗栗子。
嘴唇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的指尖。温热柔软，一触即分。
段言收回手，指尖像被烫到一样发麻。但她语气自然：“这下我们都脏了，公平。”
陈恒咀嚼得很慢，耳根却红得快要滴血。半晌他才低声的说：“……嗯。”
他们继续往前走。段言一颗接一颗地吃栗子，甜味在口腔里化开，一直蔓延到了心里。
经过公交站时，陈恒突然说：“下周分享会，我会提到你补充的那个解法。”
“哪个？”
“用拓扑思想简化电磁场分析的那道题。”他顿了顿，“那是你想出来的，该署你的名。”
段言转头看他。
夜色里，干净利落的黑色短发的少年，身姿高昂，完美的五官下是一双漆黑又深邃的眼眸，让人感觉深不可测。
“好。”灯光下的少女肤如凝脂，娇唇红润，鼻梁上一点红痣，更添几分滟勾人。
车来了。他上车前回头看了眼段言：“明天见。”
“明天见。”
车窗里，他靠着玻璃渐渐远去。段言站在原地，忽然笑起来。
世界上最甜的不是糖炒栗子。是他低头就着她手吃东西时那颤抖的睫毛。
周末，旧书店老板要去邻市探亲，把钥匙交给了陈恒。
“仓库里那批民国旧书该整理了，你帮我归归类。”老板拍拍他肩膀，“工钱照旧，时间你定。”
陈恒接过钥匙，沉默了几秒，然后转头看向正在翻书的段言。
“周末你有空吗？”他问，“仓库书太多，我需要人帮忙分类。”
段言抬头，眼里闪过讶异，随即笑起来：“有。”
这是第一次，他主动邀请她进入他的世界。
周六早晨，段言穿了简单的白色卫衣和牛仔裤，头发扎成丸子头，看起来干净清爽。
陈恒已经等在书店门口，手里提着两个口罩和两副棉布手套。
“灰尘大。”他把手中的东西递给她。
仓库在书店后院，是个低矮的平房。推开门的瞬间。灰尘在阳光里飞舞像金色的雾。
书架高耸到天花板，堆满了泛黄脆弱的旧书，空气里弥漫着纸张腐朽的、带着时光腥甜的气味。
陈恒打开窗通风，然后开始指挥：“左边是按年份，右边按类别。你先从民国小说开始，注意有没有缺页或虫蛀。”
段言点头戴上手套，专心投入工作。
时间在翻页声中流逝。午后阳光斜射进来，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尘埃。
她偶尔抬头，看见陈恒站在梯子上，正小心翼翼地把一摞线装书搬下来。
“陈恒。”
“嗯？”
“你看这个。”她举起一本1970年出版的天文图册，兴奋地指着某一页，“这个星座的命名现在改了！原来叫‘天船’，现在国际天文联合会定名叫‘船底座’的一部分——”
陈恒从梯子上下来走到她的身边。他凑近看那本书，呼吸轻轻拂过她耳侧的碎发。
“这里。”
他指着图册角落一个极小的星群，“你看到了吗？有一个印刷错误。这颗星的星等标错了，应该是4.2，不是3.2。”
距离太近。
近到她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皂角味，混着旧书纸张的气息。近到她能看见他睫毛的弧度，和他颈侧因为低头而微微凸起的颈椎骨节。
空气骤然安静。
灰尘还在光柱里旋转，慢得像是时间本身。
陈恒先一步退开，声音有些哑。
“……抱歉。”
段言低头继续翻书，心跳如擂鼓。
“没关系。”
之后的两个小时，他们没再说话。
但某种无声的默契在灰尘与旧纸堆中滋生，他递工具时她会恰好伸手，她搬不动重箱时他会自然接过去，他们甚至同时发现了同一本缺页的《辞海》，相视一笑。
傍晚，整理告一段落。陈恒锁好仓库门忽然说：“那台望远镜我能修好。”
段言转头。
他指着角落一个蒙尘的木箱：“那是一台老式折射望远镜，镜片完好只是支架坏了。修好了可以看星团。”
“你会修？”
“以前修过类似的。”
“等修好了，教你认星。”
段言看着他被灰尘弄花的脸，忽然很想伸手擦一擦。
但她只是说：“好。”
市里的“学霸经验分享会”在周日举行。
结束时又下起雨了。深秋的雨又细又密，就像永远织不完的灰线。
陈恒从书包里拿出伞，是段言借他的那把黑色折叠伞。他撑开，很自然地将伞往她那边倾斜。
两人走到公交站，发现那里已经站了几个同班女生。
徐雅宁先看见他们，眼神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笑着开口：“哟，陈恒，这伞挺好看，新买的？”
陈恒平静回答：“借的。”
“谁借的啊？”赵小雨跟着起哄，“这么体贴啊？”
气氛微妙地安静了一瞬。
段言在一旁开口，声音冷冽：“我借的。有问题吗？”
徐雅宁愣了，赵小雨也收了笑。只有苏静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了段言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看手机。
“没问题……”徐雅宁干笑两声，“就问问嘛。”
车来了，几个女生匆匆上车。车门关闭前，段言看见徐雅宁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眼神复杂。
雨还在下。
段言转头看向陈恒：“你刚才可以不说。”
“但你说的是事实。”他看着她，伞沿的水珠串成线落下，“而且，我不觉得需要隐瞒。”
段言的心跳漏了一拍。
车来了，是她的私家车，她上车前，陈恒突然说：“下周六，如果天气好可以看星团。”
“望远镜修好了？”
“嗯。”他顿了顿，“晚上七点，旧书店后院。那里光污染少。”
“好。”
车开动了。段言透过模糊的车窗看他，他独自一人站在雨里撑着那把黑伞，身影笔直，像一棵不会弯曲的树。
周一早晨，段言在课桌抽屉里发现了一张折叠的纸。
展开来后，是一张手绘的星团观测指南。
用铅笔精细绘制了秋季夜空的星图，标注了主要星座和几个明亮的星团……旁边用小字注明观测时间、最佳方位甚至云层概率预测。
翻到背面，有一行熟悉的瘦劲字迹：
债务更新：新增“天文教学”一项，费用待议。
但债权人可享终身免费会员资格。
——债务人：陈恒。
段言盯着那行字，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她转头，陈恒正在背英语课文，侧脸平静，晨光在他睫毛上跳跃。但在他摊开的英语课本下面，压着一本厚厚的《天体物理学基础》书页是崭新的，折痕干净得像是刚被认真抚平过。
他提前预习了。
为了教她。
段言收回视线，把那张指南小心地夹进笔记本里。第一节课语文老师在讲台上写板书，她却有点走神。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陈恒发来的短信：
“父亲复查顺利。周六晚七点不见不散。”
她回复：“好。另：债务清单已收到，但终身会员太贵重，我可能需要用一辈子来还债。”发送完，她心跳得厉害。
几分钟后，他回：
“那就一辈子。”
段言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很久。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破云而出，在潮湿的操场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梧桐叶上的水珠一颗颗滴落。
像心跳。
像承诺。
像这个秋天所有雨水都开始变甜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糖炒栗子与星团指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