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尔晴的登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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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东侧的军机处廊下，傅恒刚与几位同僚议完西北军务，正独自站在一株老槐树下沉思。自那日与林淼在御花园别后，已过去半月有余。她那些关于火器改良的“奇思妙想”仍在他脑中盘旋——燧发枪的击发装置、野战炮的轻型化构想，每一样都颠覆着他对兵器的认知，却又隐隐透着某种超越时代的合理性。
“富察大人。”一个温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傅恒转身，见一位身着藕荷色旗装的女子正盈盈行礼。她约莫十八九岁，面容清秀端庄，眉眼间透着世家女子特有的从容，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只簪一支素银簪子，却更显气质沉静。
“喜塔腊小姐。”傅恒认出这是内务府总管喜塔腊·来保的孙女尔晴。他曾在几次宫宴上见过她，知道她如今在长春宫当差，侍奉皇后娘娘——也正是他的亲姐姐富察氏。
尔晴起身，目光在傅恒脸上停留片刻，又得体地垂下：“皇后娘娘让奴婢来传话，说今日新得了江南进贡的明前龙井，请大人申时过后若有空，可往长春宫一叙。”
“有劳尔晴姑娘。”傅恒颔首，注意到她手中还捧着一只锦盒，“这是？”
“娘娘前几日见大人常在军机处忙至深夜，特意让太医院配了些宁神养气的丸药。”尔晴将锦盒递上，动作轻柔，“娘娘嘱咐，大人虽年轻，也当珍重身体。”
傅恒接过锦盒时，指尖不经意触到尔晴的手。她微微一颤，迅速收回手去，耳根泛起极淡的红晕，却仍保持着得体的姿态：“大人若没有其他吩咐，奴婢便先回长春宫复命了。”
“替我谢过姐姐。”傅恒道。
望着尔晴离去的背影，傅恒若有所思。他记得姐姐曾几次提起尔晴——说她性情稳重，办事妥帖，家世虽非顶尖却也是上三旗的体面人家。话里话外，似乎隐含着某种暗示。在清朝的贵族圈子里，这样的暗示往往意味着姻缘的序曲。
申时三刻，傅恒踏入长春宫。殿内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与茶香，富察皇后正坐在窗边的炕上，尔晴跪坐在一旁的小凳上，专注地碾着茶末。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侧脸投下柔和的光影。
“给皇后娘娘请安。”傅恒行礼。
“这儿没有外人，不必多礼。”富察皇后笑着招手让他坐下，对尔晴道，“把前儿皇上赏的那碟芙蓉糕也取来。”
尔晴应声退下，步履轻缓无声。皇后看着她的背影，转向傅恒：“尔晴这孩子，你觉着如何？”
傅恒端起茶盏：“姐姐宫里的人，自然是极好的。”
“不只是宫里的人。”皇后意味深长地说，“她今年十九了，来保大人前些日子还同我提起，说孙女到了该许人家的年纪。”她顿了顿，“咱们富察家与喜塔腊家世代交好，尔晴的品性我也看在眼里——端庄知礼，心思细腻，更难得的是不骄不躁。”
傅恒沉默地抿了口茶。他明白姐姐的意思。作为富察氏的嫡子、皇后的亲弟，他的婚事从来不只是个人之事，更是家族联姻、巩固权势的重要一环。喜塔腊家虽非顶级勋贵，但在内务府经营数代，人脉深厚，正是合适的姻亲选择。
“我知道你心气高。”皇后轻声道，“但你要明白，咱们这样的人家，婚姻大事终究要考量周全。尔晴这样的女子，能为你稳住后方，让你安心在前朝施展抱负。”
这时尔晴端着糕点回来，轻轻将青瓷碟放在炕桌上。她为傅恒续茶时，傅恒注意到她手腕上戴着一只成色普通的玉镯，袖口绣着极精致的缠枝莲纹——针脚细密均匀，显然是下了功夫的。
“这绣样很别致。”傅恒忽然开口。
尔晴微微一怔，随即浅笑：“让大人见笑了。是奴婢参照古画《莲花水鸟图》里的纹样改的，想着莲花清雅，适合夏日。”
“你通画理？”
“家父早年收藏些字画，奴婢自幼跟着看过些皮毛。”尔晴答得谦逊，眼中却闪过一丝光彩。那是对真正喜爱之物谈起时才有的神采。
傅恒不由想起林淼——那个来自三百年后的女子，谈起她那个时代的“科技”与“平等”时，眼中燃烧着更加炽烈、更加不羁的光芒。两种光芒在他脑中交错，形成奇妙的对比：一个是温润如玉的古典之美，恪守着这个时代的一切规则；一个是灼如烈火的异世之魂，试图在历史缝隙中点燃变革的火种。
离开长春宫时，天色已近黄昏。傅恒在宫道上缓步而行，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尔晴的出现，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身处世界的真实规则——在这里，婚姻是家族盟约，感情需让位于利益，个人的心意往往最不重要。
而林淼，她就像闯入这个严密体系的一缕清风。她不知道他的身份意味着什么，不知道富察这个姓氏背负的重量，她只是看着他这个人——他的才智、他的抱负、他那些不被时人所理解的对新事物的好奇。在她面前，他可以暂时忘记自己是“富察傅恒”，而只是一个对世界充满疑问的年轻人。
但傅恒比谁都清楚，清风终究吹不垮宫墙。尔晴所代表的那条姻缘线，是历史为他写好的轨迹。史书上的傅恒，娶的正是喜塔腊氏，夫妻相敬如宾，育有子女，成就一段符合所有期待的贵族婚姻。
“大人。”一个熟悉的声音将他从思绪中拉回。
御花园的月洞门边，林淼正站在那里，手中拿着一卷图纸。她穿着宫女服饰，但眼神依旧明亮跳脱，与这深宫格格不入。
“林姑娘？”傅恒有些意外，“你怎么……”
“我改良了燧发枪的图纸。”林淼快步走来，展开图纸，上面用炭笔画着精细的结构图，“你看，如果在这里加一个弹簧装置，哑火率至少能降低三成。虽然以现在的工艺水平可能有点难，但我觉得可以试试——”
她滔滔不绝地讲着，完全没注意到傅恒复杂的神情。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脸上，那些关于机械、效率、进步的词汇从她口中不断涌出，像另一个世界的咒语。
傅恒忽然感到一种割裂。一边是尔晴和长春宫里那杯温度恰好的茶，代表着一个稳定、可知、符合所有人期待的未来；一边是林淼和这些超越时代的图纸，代表着危险、未知、却令人心悸的吸引力。
“林姑娘。”他打断她，声音比预期更低沉，“这些图纸……你以后还是小心收好。宫中耳目众多，有些东西，太过新奇反而不妥。”
林淼愣住了，她看着傅恒，似乎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种近乎疲惫的凝重。
“你怎么了？”她问。
傅恒摇摇头，没有回答。他无法向她解释，就在今天，历史的力量已经具象化为一个温婉女子的身影，开始温柔而坚定地将他拉回既定的轨道。而他与林淼之间那些“绚烂的火花”，在现实的壁垒前，或许终究只能成为深宫高墙内，一段无法言说的秘密微风。
尔晴已经登场。在历史的剧本里，她的角色早已写好。而林淼，这个来自未来的变数，又将在这出戏中扮演什么？傅恒望着宫墙之上渐渐暗下来的天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正站在两个世界、两种命运的交叉点上。
而选择，或许从来都不真正存在。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尔晴的登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