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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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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藏室里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神使……”邬霖盛轻声重复着这个词,镜片后的目光落在夏云归身上,深邃而复杂,像是在重新审视一件早已熟悉却突然展现出全新面貌的珍宝。
莫宾炎则看看自己依旧有些发红的手掌,又看看一脸平静的夏云归,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他从不相信什么神神鬼鬼的东西,但身体里那股真实存在过的、灼热而强大的力量,以及收音机里那段官方广播,都在颠覆他二十年来建立的世界观。
夏云归没有理会两人的目光。他只是静静地听着收音机里嘈杂的电流声,仿佛在分辨其中是否还藏着其他信息。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墙壁上划过,带来一丝细微的凉意,让他的思绪更加清晰。
神使、觉醒、安全区……这些陌生的词汇像一颗颗石子投入他平静的湖心,虽然没能激起关于过去的涟漪,却让他明确了接下来的方向。
“我们去安全区。”夏云归开口,声音不大,却驱散了室内的凝滞。
“你知道在哪?”莫宾炎问。广播里只提了概念,并未给出具体坐标。
“广播既然能在A市的范围内被接收到,说明发射源不会太远。”邬霖盛接过了话头,他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了冷静,开始分析,“官方既然敢发出这样的广播,必然已经建立了一个有足够防御能力和公信力的据点。最大的可能,就是市中心的军事基地或政府大楼。”
夏云归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邬霖盛的推断。他看向莫宾炎:“你的能力……还能用吗?”
莫宾炎感受了一下,那股力量像是沉睡了,蛰伏在身体深处,但他能感觉到,只要他想,就能再次唤醒它。“应该可以。”他握了握拳,“感觉没消失。”
“很好。”夏云归的目光扫过蜷缩在一旁的周淼,“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这里虽然暂时安全,但食物和水都撑不了多久。”
一夜无话。
莫宾炎觉醒的力量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好处,他身体散发的温度让这个没有暖气的储藏室不再那么冰冷难熬。三人轮流守夜,而周淼或许是因为精神过度消耗,又或许是脚踝的剧痛,整个人昏昏沉沉,偶尔发出一两声痛苦的呻吟。
第二天,周围的环境似乎比昨天更加寒冷,窗户的缝隙里吹进来的风,像刀子一样刮在人脸上。
邬霖盛叫醒了还在昏睡的周淼,却发现他的情况很不对劲。他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呼吸滚烫。
“他发烧了。”邬霖盛伸手探了探周淼的额头,眉头紧锁。在缺医少药的末世里,一场高烧足以致命。
周淼的脚踝也肿得像个馒头,呈现出吓人的青紫色。昨天的逃亡和惊吓,加上伤口没能得到妥善处理,彻底摧垮了这个本就脆弱的男孩。
“我们……我们不走了吗?”周淼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声音嘶哑,眼中满是乞求。他害怕再次回到那个充满怪物的黑暗世界。
莫宾炎看着他这副样子,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带上这么一个累赘,去往市中心的路无疑会变得艰险百倍。
夏云归蹲下身,静静地看着周淼。他的眼神很平静,没有同情,也没有不耐,只是像在观察一件客观存在的事物。他从背包里拿出最后一小瓶水和半块压缩饼干,递到周淼嘴边。
“吃了它。”
周淼顺从地张开嘴,艰难地吞咽着。
“安全区有医生,有药品。”夏云归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想活下去,就得走。”
说完,他站起身,不再看周淼一眼。“邬霖盛,你扶着他。莫宾炎,你开路。”
简单的命令,却无人反驳。莫宾炎虽然觉得麻烦,但既然夏云归做了决定,他也只是撇撇嘴,抄起那根铁管,走到了最前面。
离开实验楼的过程很顺利。永夜让城市陷入了死寂,那些怪物似乎也有自己的活动规律,此刻都潜伏了起来。
他们沿着废弃的街道向市中心的方向前进。一路上,所见之景皆是末日景象。废弃的车辆堵塞了道路,商店的橱窗被砸得粉碎,地上散落着各种各样的私人物品,却看不到一具尸体,仿佛所有人都凭空蒸发了。
寒冷是最大的敌人。气温还在持续下降,呼出的白气几乎在瞬间就能凝成冰霜。周淼的病情越来越重,大部分时间都处于半昏迷状态,身体的重量几乎全压在邬霖盛身上,极大地拖慢了队伍的速度。
“这样下去不行。”走了大约两个小时后,莫宾炎停下脚步,他回头看着气喘吁吁的邬霖盛和奄奄一息的周淼,“他会拖死我们。”
这不是冷血,而是最现实的问题。
邬霖盛的额角也渗出了细汗,眼镜的镜片上蒙了一层白雾。他扶着周淼,没有反驳莫宾炎的话。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的哭声从不远处一栋废弃的商场里传来。
三人立刻警惕起来。莫宾炎下意识地将夏云归护在身后,握紧了铁管。
哭声断断续续,听起来像个孩子。在这死寂的城市里,孩子的哭声非但不能引人怜悯,反而更像某种危险的诱饵。
夏云归从莫宾炎身后走了出来,他侧耳听了听,目光投向商场那黑洞洞的大门。“只有一个人的呼吸声。”
“说不定是陷阱。”莫宾炎皱眉。
夏云归摇了摇头:“进去看看。我们需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也需要……处理掉一些麻烦。”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没有任何波澜,目光扫过已经快要失去意识的周淼。
邬霖盛和莫宾炎都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他们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沉重。
商场的大门是旋转门,已经卡死。他们从旁边一扇被砸碎的玻璃门进入。里面一片狼藉,货架翻倒,商品散落一地。
哭声是从二楼的母婴用品区传来的。
他们小心翼翼地走上停运的扶梯。二楼,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女孩正坐在一堆尿不湿的包装袋中间,抱着一个没有头的奥特曼玩偶,放声大哭。她穿得很单薄,小脸冻得通红。
看到他们出现,小女孩的哭声戛然而止,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
“别怕,我们不是坏人。”邬霖盛试图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但他此刻的模样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小女孩却像是没听到他的话,她的目光直直地越过所有人,落在了夏云归身上。或许是夏云归那头罕见的铂金色头发,或许是他那张在昏暗环境中依然显得过分出众的脸,小女孩的恐惧竟然慢慢褪去,她歪了歪头,小声问:“哥哥,你是天使吗?”
夏云归没有回答。他走到小女孩面前,蹲下身,与她平视。“你爸爸妈妈呢?”
小女孩指了指旁边一间员工休息室,扁着嘴说:“妈妈让我躲在这里,不要出去。她说她去找吃的,很快就回来……可是我等了好久好久……”
又是一个被遗弃的孩子。
夏云归站起身,对莫宾炎说:“去找一辆超市的手推车。”然后又对邬霖盛说,“找点厚衣服和能吃的东西。”
两人立刻分头行动。
夏云归则抱着手臂,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小女孩。他的眼神平静得有些冷漠,似乎并没有因为孩子的遭遇而产生任何情绪波动。
很快,莫宾炎推来一辆手推车,邬霖盛也找来了一些童装和几包过期的饼干、瓶装水。
“我们不带她走吧?”莫宾炎看着那个小女孩,低声问夏云归。一个周淼已经够麻烦了,再加一个更脆弱的孩子……
夏云归没有直接回答,他走到已经彻底昏迷的周淼身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他撑不到安全区了。”夏云归陈述着一个事实。
邬霖盛的镜片闪过一丝不忍,但最终还是沉默了。
夏云归看向莫宾炎,语气平淡地吩咐:“把他背到那边的休息室去。”
莫宾炎愣了一下,但还是照做了。他背起周淼,走进了小女孩之前指过的那间员工休息室。
休息室的门关上了。
夏云归对邬霖盛说:“给那个孩子穿上衣服,喂她点东西。”
邬霖盛点了点头,开始耐心地照顾起那个小女孩。
夏云归自己则走到了休息室的门外,静静地站着,像一个沉默的守卫。
休息室里,莫宾炎将周淼放在一张长椅上。看着这个从宿舍楼里被他们带出来的男孩,此刻气息奄奄,生命正一点点从他身上流逝,莫宾炎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烦躁。
他不是圣人,他知道在末世里,抛弃累赘是理性的选择。可是一想到这是夏云归的决定,他就感到一丝莫名的抗拒。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周淼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最终,在他一次轻微的抽搐后,彻底停止了。
莫宾炎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他走过去,伸手合上了周淼那双没能再睁开的眼睛。然后,他从周淼的口袋里,摸出了夏云归昨天给他的那瓶碘伏和几个创可贴。周淼到死,都把它们当成最宝贵的东西贴身放着。
莫宾炎握着那几样东西,走出了休息室。
门外,夏云归依然站在那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看到莫宾炎出来,他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好了?”
“嗯。”莫宾炎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将手里的碘伏和创可贴递给夏云归。
夏云归看了一眼,没有接。“扔了吧。”
莫宾炎的手僵在半空,他看着夏云归那双不起波澜的灰蓝色眼眸,忽然觉得一阵寒意从心底升起,比外面的永夜还要冷。他第一次发现,夏云归的冷静,有时候近乎于一种残忍。
他没有扔,而是默默地将东西揣进了自己的口袋。
另一边,邬霖盛已经帮小女孩换好了厚实的衣服,正在喂她喝水。小女孩很乖,不哭不闹,只是那双大眼睛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夏云归。
邬霖盛抱着小女孩走了过来,他看了一眼紧闭的休息室门,又看了看莫宾炎难看的脸色,最后目光落在夏云归身上,轻声问:“接下来……”
“把她放进手推车里。”夏云归指了指那个被小女孩重新抱在怀里的、没有头的奥特曼玩偶,“把这个也带上。”
一个累赘换了另一个累赘,甚至更麻烦。莫宾炎不理解夏云归到底在想什么,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走到手推车旁。
他们用衣服和包装袋在手推车里铺了一个简易的窝,将小女孩放了进去。
“你叫什么名字?”夏云归终于再次开口问那个孩子。
“念念。”小女孩小声回答。
“念念……”夏云归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然后转身,向商场外走去,“我们走。”
邬霖盛推着手推车,莫宾炎跟在夏云归身后,三人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这座商场,将周淼的尸体和一段短暂的同行记忆,永远地留在了那间黑暗的休息室里。
空气中的寒意仿佛能冻结人的灵魂。
他们沉默地走着。队伍的气氛因为周淼的死而变得压抑。莫宾炎好几次想开口问夏云归为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邬霖盛则一边推着车,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夏云归的背影。夏云归的选择从理性的角度来说是完全正确的。用一个即将死亡的成年人,换取一个或许还有希望活下去的孩子,并且获得了一辆可以节省体力的手推车,这笔“交易”很划算。但这种极致的理性,让他感到一丝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