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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朗姆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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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它取名叫山止川行。”
陆止端起酒杯,薄荷的清凉气息混合着朗姆酒特有的甘蔗甜香扑面而来,并不浓烈,反而有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清新感。
他抿了一口。
酒液入口的瞬间,他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初感是薄荷席卷而来的凛冽清凉,仿佛高山雪线刮过的风,冲淡了酒吧里浑浊的空气,也让人的神经为之一振。
但这清凉很快退去,朗姆酒温润醇厚的甜香与一丝焦糖的微苦缓缓浮现,像深谷中蜿蜒流淌的河,沉稳而包容地托住了之前的冷冽。
留在舌尖和喉咙的,是一种奇妙的回甘,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极淡的花香,清雅悠长,如同山涧旁悄然绽放的幽兰。
“怎么样?”江烬问,声音比刚才低了一些。
“很特别。”陆止又喝了一口,诚实地说。
酒精开始发挥作用,一丝暖意从胃部升起,蔓延到四肢百骸,让紧绷的神经有了些许松弛。
他平时自律到近乎苛刻,几乎不碰这些成瘾性的东西。
但此刻,这杯调酒带来的微醺感,竟让他觉得还不赖。
“特别在哪里?”江烬追问,身体又凑近了些。
吧台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暧昧的阴影,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部分眼神。
陆止晃了晃杯子里所剩不多的酒液,看着冰块折射出的细碎光芒,组织着语言:“像外表很冷,但内里有火。看似简单直接,味道却很复杂。有攻击性,但……”他顿了顿,抬起眼,迎上江烬的视线,“又留有余地。”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评价酒,还是在评价调酒的人。
江烬脸上的笑容深了些,眼底那细碎的光似乎更亮了。
“陆律师的味觉很敏锐。”
他声音压低,带着气音,在嘈杂的背景音里几乎要被淹没,却又清晰地钻进陆止的耳朵,“这酒就是按你给我的感觉调的。”
空气瞬间变得粘稠。
陆止握着酒杯的手指收紧。
按他的感觉?什么感觉?
“我?”陆止喉结滚动了一下,酒精让他的思维比平时慢半拍,但警惕心仍在,“我给你的感觉,这么矛盾?”
“矛盾?”江烬歪了歪头,像是仔细品味这个词,“或许吧。更像是一种紧绷的松弛感。”
他伸出手指,隔着吧台,虚虚地点了点陆止的眉心、肩膀、握着酒杯的手。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绷得很紧,像随时准备战斗或者逃跑。但你的眼睛,”他的指尖最终停留在空中,指向陆止的眼睛。
“又很沉静,甚至有点疲惫。像一直在寻找什么,找了很久,快没力气了,但还是不肯放弃。”
“所以,你就调了一杯,看似提神醒脑,实则后劲绵长,还带点安慰剂的东西给我?”陆止试图用分析来掩盖内心的震动。
少年观察力敏锐得可怕。
“安慰剂?”江烬笑了,这次笑声里带点真实的愉悦,“你可以这么理解。不过,我更觉得是‘标记’。”
“标记?”
“嗯。”江烬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吧台上划了一下,眼神变得有些迷离,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诉说。
“就像动物会用气味标记领地。我用我的酒,标记我今晚的贵客。喝了这杯酒,你就是被我‘标记’过的人了,陆律师。”
这话里的占有欲和暧昧几乎要溢出来,却又被少年用漫不经心的语调包裹着,像是玩笑。
陆止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不知是不是酒精发挥了作用。
他杯中酒已尽,微醺的感觉让他平时的防线有了缝隙。
他看着江烬近在咫尺的脸,那张漂亮的脸上,此刻混合着试探与诱惑。
“被标记了,然后呢?”陆止听到自己的声音问,比他想象的要哑要低沉。
江烬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颤动。
他忽然凑得更近,近到陆止能闻到他身上海洋调香水的味道。
“然后……”少年温热的气息拂过陆止的耳廓,声音轻得像羽毛,“也许我会记住你。也许,你会再来找我。”
说完,他又恢复了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开始擦拭刚才用过的摇壶,仿佛刚才那段近乎挑逗的低语从未发生过。
陆止坐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玻璃杯的冰凉,耳廓却烫得吓人。
他没有再试图靠近,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杯中剩余的朗姆酒慢慢喝完,任由那微醺的感觉在血液里浅浅地流淌,目光却始终落在身边那个模糊的少年身影上。
“烬哥!”一个穿紧身裙的女孩跌跌撞撞扑过来,几乎摔进江烬怀里,“他们……他们灌我……”
女孩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妆化得很浓,眼神已经涣散。
江烬皱眉,单手扶住她,对卡座另一边喊:“阿杰,送小雅去后面休息。”
一个寸头青年应声过来,接过女孩。
江烬从口袋里掏出什么塞给阿杰:“给她喝点蜂蜜水,看着她,别让乱七八糟的人靠近。”
那动作熟练得像做过千百遍。
陆止看着,忽然问:“你经常照顾这些人?”
江烬转回头,眼神里的温度降了几分:“陆律师,在这儿,不该问的问题别问。”
“我只是……”
“只是什么?”江烬倾身过来,双手撑在陆止身侧的沙发背上,把他困在方寸之间。
“觉得我可怜?觉得我该坐在明亮的教室里,而不是在这种地方?”
他的呼吸带着酒气,喷在陆止脸上。
陆止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看着那里面翻涌的讥诮。
然后他抬起手,这个动作几乎没经过大脑,轻轻拨开江烬额前垂落的一缕黑发。
江烬僵住了。
“这里,”陆止的指尖虚悬在对方右额角,那里有一道很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疤痕,“是怎么弄的?”
时间仿佛静止了几秒。
江烬眼底的玩味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某种锐利的审视。
他盯着陆止,像要穿透那层皮囊,看清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小时候摔的。”他最终说,声音很轻。
“多小?”
“……不记得了。”
“真不记得,还是不想记?”
吧台的气氛突然变得诡异。
音乐还在震耳欲聋,周围的人还在笑闹,但以他们两人为中心,仿佛形成了一个真空地带。
江烬缓缓直起身,重新拉开距离。
他拿起桌上的烟盒,抖出一根,低头点燃。
深吸一口,吐出的烟雾隔在两人之间。
“陆律师,”他隔着烟雾看过来,“你到底是来喝酒的,还是来查户口的?”
陆止意识到自己失控了。
“抱歉。”他摘下眼镜,用指尖按了按眉心,这是他极度疲惫或焦虑时的习惯动作,“我……失态了。”
江烬没说话,只是静静抽烟。
烟头的红点在昏暗里明明灭灭。
江烬隔着烟雾看他的眼神让陆止清楚意识到,自己刚才越过了某条看不见但至关重要的界线。
“陆律师,”江烬又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烟雾让他的轮廓模糊了几分,“好奇心太重,在这里容易惹麻烦。”
他没等陆止再说什么,目光已经锐利地转向卡座入口的方向。
几乎是同时,三个明显喝高了,穿着花哨流里流气的男人拨开人群,骂骂咧咧地朝这边走来,视线四处扫射,最终牢牢锁定在刚刚被阿杰扶走的女孩小雅消失的通道方向。
“妈的,那小妞呢?老子酒还没喝完就跑?”为首的是个光头,脖子上挂着粗金链子,满脸横肉,眼神浑浊,一看就是常年混迹在这种场所的老油条,而且背景不简单。
他身后两个跟班一左一右,气势汹汹。
卡座里原本还在说笑的几个年轻男女顿时安静下来,表情有些紧张。
阿杰刚送走小雅,还没来得及回来。气氛瞬间紧绷。
江烬却像是没看到那三人似的,慢条斯理地将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动作不见丝毫慌乱。
他甚至还有空对陆止扯了一下嘴角,那笑容没什么温度:“看,麻烦来了。”
话音未落,光头已经带着人走到了他们卡座前,目光不善地扫过在场的人,最后落在江烬身上。
显然是认出了他是刚才扶走小雅的人。
“小子,刚才那女的,你弄哪儿去了?”光头粗声粗气地问,酒气扑面而来。
江烬这才抬眼看他,身体放松地靠在沙发背上,手臂搭在靠背上,姿态甚至有些慵懒。
“她不舒服,我让人送她回去休息了。”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不舒服?”光头嗤笑一声,伸手就想来揪江烬的衣领,“老子看她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让她回来,陪我们把剩下的酒喝完,不然……”
他的手没碰到江烬。
因为江烬更快。
他甚至没怎么大幅动作,只是看似随意地抬了一下手,手指精准地格开了对方的手腕,用的似乎是关节反制的巧劲。
光头“嘶”了一声,吃痛地缩回手,脸上横肉抖了抖。
“不然怎样?”江烬依旧坐着,微微仰头看着光头,昏暗灯光下,他那张过分漂亮的脸此刻却透着一股冷冽的锐气,瞳孔里没什么情绪,却让人无端感到压力。
“强哥,场子里的规矩,姑娘不愿意,谁也不能硬来。红姐定的规矩,你忘了?”
光头眼神闪烁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江烬认识他,还抬出了红姐。
红姐是这家酒吧明面上的经理,也是这片区域颇有能量的地头蛇之一。
“红姐的规矩我自然懂,”强哥语气稍微收敛了一点,但依旧强硬,“但那小妞是我先看上的,还收了我的酒钱!说走就走,当我凯子?”
“她收了你多少?”江烬问。
“这个数!”强哥伸出两根手指。
江烬低下头,嘴角无语地扯了扯,没说话,从自己那件洗得泛灰的牛仔裤口袋里摸出一个旧皮夹,数出几张百元钞票,也没递给强哥,而是随意放在面前的茶几上。
“双倍够了吗?她的酒,我请了。”
这举动出乎所有人意料。
强哥盯着那几张钞票,又盯着江烬,眼神犹疑不定。
他混了这么久,深知这种地方最不能惹的反而不是那些咋咋呼呼的,而是像江烬这种冷静得出奇,行事有章法还似乎有点背景的。
赔钱息事宁人,看似服软,实则是最快最有效的解决方式,而且姿态不卑不亢。
强哥还在犹豫,他旁边一个跟班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目光瞟向江烬右手虎口的位置。
强哥脸色微变,再看向江烬时,眼神里多了几分忌惮。
“行,小子,算你懂规矩。”强哥最终抓起茶几上的钱,塞进口袋,但面子上下不来,还是撂了句狠话,“不过你给我记住,下次别多管闲事!”
江烬没应声,只是又拿起了烟盒。
强哥悻悻地带着人转身走了,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开,卡座里的气氛重新活跃起来,但不少人看江烬的眼神都带着敬畏和好奇。
江烬重新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这才转向陆止,仿佛刚才那场冲突只是个小插曲。“吓到了?陆律师。”
陆止摇头,他确实没被吓到,只是更深刻地感受到了江烬身处环境的复杂和危险。
“你经常……这样?”
“哪样?”江烬吐了个烟圈,“赔钱?还是打架?”
他自嘲地笑笑,“在这里混,总得会点什么。有时候钱能解决,是最省事的。”
他顿了顿,看着陆止,“不过也不是每次都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