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亮她的炉火》平帆

4、远行

　　八月一个早晨，高山难以阻挡那异常炎热，最为活跃的夏蝉忽然停止了鸣叫，凉爽的西北风骤然停止，一股低沉且惊悚的声音整日回荡在树林之中。
　　洛奇从一段不怎么美好的梦中醒来。
　　他近日越发觉得古怪。达希这段时间总是在屋子里研究着一张地图，并在上面写写画画。
　　闲暇时间，她将不少东西打包起来，并和洛奇一起搬到地窖去封存。
　　她告诉洛奇，她有必要进行一场远行，事关于格林家族那失踪多年的仆人——马修。
　　马修为格林家族效力一生，可靠而能干，家族每个人都尊敬且喜爱他，他的失踪使得达希非常惋惜和自责。
　　这个小小的女主人打算践行家族的承诺，要让这位仆人体面退休，至少要确认他是否还健在。
　　洛奇为此有些担心。
　　远行，对于世代生活在偏僻地区的人，算是比较陌生的词。
　　虽然他们也渴望着外界的消息，知道外面的世界精彩纷呈、充满财富和机遇。
　　但是，每个早晨有一杯热气腾腾的羊奶，晚上靠着温暖的壁炉酣然入梦，这总比漂泊流浪来得舒服得多。
　　这里的人们从来不愿意离开习惯已久的地方。
　　达希将外面叙说得很精彩：马什亚的黄金海岸、卡诺亚的斯诺大桥，还有布延城那宏伟的城堡，城市、庄园、雕塑、剧院。
　　有身披威武铠甲的禁魔骑士和拿着魔杖施展精妙魔法的魔导使。在荒无人烟的地方，还能看到别的物种，甚至能遇到龙。
　　达希拿出许多她自己绘制的图册，一页一页地展现给洛奇。
　　洛奇确实被它们吸引着，如果是一年多以前，他不曾认识达希，说不定真的会考虑背上行囊，去外面闯一闯。
　　但是，他现在已经学会像一个大人般思考：他关心着家庭的琐碎，担心达希的安危，顾忌着任何可以将达希从他身边夺走的可能。
　　他变得谨小慎微。然而命运就似玩笑。
　　——
　　荒地那边传来阵阵声响，像在打雷。洛奇匆忙起床，扛着袋面粉，打算提前到与达希约定见面的红衫林。
　　但那里不见她踪影，荒地边缘也没有看到她，他只好朝着农场走去。
　　这一路渐渐变得异常诡异。
　　原本茂盛的野草全部枯死，树苗烧成了焦炭，四处冒着滚滚黑烟，空气里充满死尸一般的味道。
　　等他走进达希的农场才发现，那几只年迈的绵羊几乎被烧得只剩白骨，庄稼、围栏乃至房屋也全被碳化。木屋就快要倒塌。
　　这里似乎发生了一场让普通人难以想象的战斗。
　　洛奇的心提到嗓子眼，任何人都会被眼前这可怕的景象吓得脸色苍白、慌忙逃离，他没有。
　　他像只獾一样冲进房屋。
　　达希此时正瘫倒在地上。
　　从头到脚，她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溃烂，平时漂亮乌黑的头发全部掉落，暗紫色的脓疮遍布周身，嘴角不时地流出黑色污血。
　　一动不动。
　　洛奇的心里打了一道雷。他全身从头皮到脚趾都在发麻，没有力气，跪倒在地，全身颤抖起来，浓烟熏进鼻子，面容痛苦地扭曲着。
　　他开始像只要死了的老狗一样围着达希爬行。那种生理上的极致痛苦让他眼睛忘了还有眼泪没流出来。
　　她死了吗？
　　“死了？”
　　他明白“死了”是什么意思。
　　轰！一跟烧焦了的木梁倒下来。洛奇“哇”的一声哭出来。
　　他哭到黑烟被风全部吹散。眼泪流干了。
　　直到呛人的烟味传到村子，艾吉克匆匆赶来。
　　他像傻了一样，呆呆地望着一切，沉默、惊慌。
　　“这是......黑魔法......荒地巫师！”
　　稍许，长老勉强镇定，他对达希进行了初步诊断，确定没有任何呼吸。他说达希已经完全死亡，没有任何生命迹象了。
　　“荒地巫师。传闻是真的......他们又出现了。”
　　“啊......不会再有其它什么东西能如此邪恶了！”
　　洛奇跪在地上，使劲抠着碳化的木板，把手指扣出了血。
　　“如果真的有创世神，你不应该这么做，你不应该留下这种力量。”
　　长老瘫坐在一块木板上，脸皱得像一团纸。
　　“孩子，我们把她抬出去吧，这里就快快塌了。”
　　洛奇呆目不动。
　　沉默片刻。
　　“够了！”
　　长老突然释放出无名怒火，站起来。
　　“不要像个懦夫一样。”
　　——
　　洛奇缓慢爬起，两人一起将达希抬到了外面。此时阳光毒辣，四周万籁俱寂。
　　“也许，我应该把这个消息告诉全村人。而巴林......我想还是不要瞒着他好。”
　　“达希是不是没死？”洛奇盯着达希说。
　　“孩子，我知道.......”
　　“她不一样了！”洛奇突然睁目嘶吼起来。
　　“你在说什么？”
　　“她的脓疮在愈合。”
　　“什么？”
　　长老赶忙凑到达希旁边仔细观察，确有其事。
　　她原本几乎溃烂的脓疮渐渐收缩成了脓包，原本溃烂的皮肤似乎也在缓慢地愈合，至少颜色在由深向浅地变化着。
　　“心跳，她有了心跳！”
　　长老经过再次诊断，发出惊叹。
　　“天呐，达希就算是块铁，也得被烧化了吧，明明血流已经停止，呼吸也没有了，却.......”
　　长老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眼神却显得很忧愁。
　　洛奇的眼睛被光辉点亮了。希望和兴奋代替了他接下来的每一个动作，他左右张望，站起又蹲下，眼眶还残存着刚才伤心绝望的眼泪，嘴角却憨憨地咧了起来。
　　“她死不了的，死不了的。”洛奇哭涕着。
　　“是啊，而且她还只是个小姑娘。如非神迹，我难以想象。”
　　“她不一样，她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洛奇此刻神情异常地骄傲，他心目中的达希已经和奇迹本身无异。
　　“虽然，我不知道什么原因，达希似乎是活过来了。但她的情况依然非常糟糕......如果不能让她好起来，一直让她就这么躺着，以如此不堪的模样活下去，这同样非常残忍。”
　　长老怜惜地看着被魔法侵蚀得面目全非的达希。
　　“就算她勉强活过来了，但我们这里，没有人能治得了这种黑魔法，瘟疫在它面前就像感冒。”
　　“总会有办法的长老，外面不是什么都有吗？总会有人能治好达希吧！”
　　“孩子，你对外面的事情太过乐观。”
　　“我不要放弃！”
　　洛奇坚决地看着达希，她如今面容可怖，但对他来说，她身上萦绕着的光芒并没有因此而消失，她依然是美好的，身上的那些玷污、诅咒、邪恶掩盖不了她，也摧毁不了她。
　　“总会有点儿机会吧。”洛奇哽咽道。
　　“机会.......”
　　“哪有什么机会啊......”
　　“有！你讲的故事里哪个不比这事儿奇怪？你说外面有魔法，有精灵，有龙，达希这样能活下来，这个病怎么就治不好了，要我死我也要救她！”
　　长老望着远处巍峨的雪山。
　　他沉默了很久，洛奇像盯着一尊神像那样盯着他。
　　“......我想起来了，洛奇。有那么点儿希望......
　　在绝望的时候，这比什么都来得珍贵。
　　但是，这非奇迹而不可完成，你会遇到超乎你想象的困难，你愿意去做吗？”
　　洛奇并不完全理解长老所说的渺茫已经到了何种程度，但他知道，只要长老没有完全否决此事，没有说全无希望，那就够了。
　　他冷静地说：“我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