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亮她的炉火》平帆

5、马什亚的染料师

　　长老叹口气。
　　“在王国，人贵贱分明，有些地方只得尊贵的人才可涉足。
　　比如首都卡提斯，一等公民才可以进入，而红色城堡，即使是贵族，也需得到邀请。
　　纵使那里有医术大师，你见不到他们，他们也不会帮你。”
　　“我的父亲是铁匠，我知道他有一等公民的徽章。”
　　“但你不是，只有你继承了才算。而且，你也没有足够的钱支付旅途和聘请医生的费用。”
　　“巴林有钱，他一定会帮我，帮助达希。”
　　“不不不，孩子，那是很大一笔钱。即使那些大人们大发善心，可达希的病症罕见。
　　根源在于，她遭受黑魔法的侵袭，这需要医师懂得魔法。而这样的人......”
　　“他们更加看不起我们，对吗？”
　　“不，王国已经没有这样的人了。至少明面上没有。
　　在外面，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敢承认自己是魔法师。
　　那些拿着魔杖的魔导使，你可能时常会遇到这样的人，但我想他们的魔法造诣对此是无能为力的。”
　　从洛奇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已经知道这个艰难具体是怎样的了。
　　“但我突然想到一个人。多少年了，我都快忘记了......
　　那时我还在城堡任职宫廷作家，在大书库结识过一位老者，我们共同研究精灵历史，因此有过几次交流。
　　谈吐之间，我感到此人身份可能相当尊贵，学识极其渊博，我在他面前简直就像目不识丁的文盲。
　　他为人随和，一点儿架子都没有，这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洛奇很少听到长老有如此尊崇的口气。
　　“彼此熟悉后，我得知他曾经是一位来自魔法尖塔的强大魔法师，对精灵魔法颇有心得。
　　我们最终在一场晚宴告别，他告诉我他将彻底离开红色城堡，去往马什亚潜心研究学术。
　　红宫政变没有牵连到他。他没有像别的魔法师那样，堕落成巫师。而是隐居起来，明面经营着一家染坊，成为一位染料师。”
　　长老面带哀容地看着骆奇。
　　“如果不是情况紧急，我绝对不会说出的他身份，这会非常不利于他！
　　要知道，任何跟魔法尖塔有关系的人都没有好果子，那些荒地巫师就是最坏的下场。
　　如今，他也许仍然隐居在马什亚地区的一个叫做纺织镇的地方，那家不大不小的半坡染坊说不定还开着。
　　以他的学识和魔法造诣，说不定能救下达希。”
　　“马什亚......那是很远的地方吧，我好像听达希提起过。”
　　洛奇现在完全相信，长老以前是个大人物。他开始崇拜起长老。
　　“是的孩子，看见我们背后那些望不到头的山脉了吗？
　　那是麦亚山脉，它连绵不绝，马什亚就在它的另一边。要想过去，就得饶过它，穿越好几个地区，花费至少一年的时间。如果顺利的话。
　　以我的见识，再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你要去，就试一试吧......她最后一点希望就在你洛奇身上。”
　　“长老，您不会帮助我们吗？”
　　“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长老看着眼前烧焦的一切，眉头紧锁。
　　“我得豁出这张老脸，直接去红色城堡，向皇后汇报这件事情。荒地巫师已经带着他们的黑魔法出现......这是了不得的事情。”
　　“不能再发生这样悲惨的事情......达希只能交给你了。”
　　“可是那位染料师，我完全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我该怎么找......”
　　“你到了纺织镇自然就能找到他的染坊。也许这位大人不愿意被人认出来，你可以跟他提起我，脸皮厚一点，装可怜也行，要让他松口。另外，请切记。”
　　“不要走漏关于他的任何风声，尤其事关魔法，这将陷这位大人于无义，对我们也没有任何好处。”
　　洛奇郑重地点头。但他眼神却相当迷茫。
　　长老拍了拍洛奇的肩膀。
　　“洛奇，你虽然调皮，但人总归会长大，这段时间，你成长了不少，我们都看在眼里，我相信你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对于达希，也只能看她的运气。不过，宽心的想，她现在都还还活着，至少说明她不缺运气。”
　　“决定好就准备上路吧。祝愿前途的一切障碍都不会将你打倒。”
　　长老说罢，便匆忙离开。
　　——
　　此刻，洛奇心神不宁地坐在石头上，看着曾经和他一起玩耍的达希。
　　一转眼，她就变成了一具几乎失去生命的腐烂躯体。
　　他甚至不敢触摸她，那散发着恶臭的腐肉时刻挑战着他的生理极限。
　　洛奇的内心从未像今天这样胆怯和惊恐过，然而就在这种情况下，还要离开自己的家乡，去一个很远很远，陌生的地方，求助一个陌生人......
　　他想起父亲的说教。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保护好自己和最爱的人,那样才有意义,才算是没有白白的活着。
　　达希，是这个村子里唯一主动接纳自己的人，把自己当朋友。
　　“我是她的家人。”
　　“我不保护她，谁来！”
　　“那就......走走看吧。”
　　——
　　洛奇暂且决定，先将达希带回家里。
　　路上，村里人看见中了邪恶魔法的达希都如同遇见瘟疫一般。
　　他们怒斥着洛奇，声称这是不详的征兆，会将灾难再次带来村子。
　　尤其是他的同龄人，哪怕隔着很远也故意捂着鼻子，露出夸张且鄙夷的神情，用难堪入耳的恶毒话语咒骂他，甚至开始投掷鹅卵石。
　　洛奇或许早就习惯了这些。他只是怕伤到达希，便默默地将她从背上抱到怀里，绕着小路快步回家。
　　但他毕竟只是个孩子。他心里已经害怕到了极点。
　　幸运的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他的父亲巴林，语重心长地鼓励了他。
　　洛奇将此事告诉了巴林。
　　铁匠得知一切，流露出无奈的神情，他重重叹息一声，拍着洛奇的肩膀。
　　“我很难过。但也很高兴。你开始像一个男人了！这次，巴林要支持你！”
　　“可是......”
　　洛奇听见聚集在铁匠铺外村民们愤怒地责骂，他们坚决要将达希扔到荒野去。
　　“又有谁真正懂得怜悯别人呢，只要倒霉的不是他们自己的家人。村子里的人要说就让他们说去吧，我是不会妥协的。”
　　铁匠拿着锤子，用粗俗的语言跟那群村民对骂起来。
　　等人群变少，他重新回到凳子上，义愤填膺。
　　“难道他们还能不用铁锹锄地了不成？什么巫师，那不是你该担心的，长老已经启程去为我们搬救兵去了。洛奇，不用怕。”
　　洛奇的眼神满满变得坚定起来。
　　他看到父亲那比他壮实得多、不怕任何人欺负的身体。
　　在洛奇面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是一座夯实的大山。
　　往日，他憎恨、反抗过的，父亲说教的话，就像烙铁一般，烫得他心口发疼。
　　“日子不会一直顺利下去，也不会永远糟糕。
　　洛奇，你放心大胆出去闯荡，把达希治好。记住！她现在是你的家人，像个男人一样，照顾好她。”
　　巴林一拳，轻轻捶打在洛奇的胸口。
　　——
　　此后几天，巴林动用了自己几乎全部关系，尽可能为洛奇的远行做好准备。
　　当地极少有愿意出远门儿的人，更何况还是在当今如此紧张的时局。
　　巴林在红杉镇兜兜转转几天，终于为洛奇找到一位看起来可靠的马车夫，花了大价钱，通过好几层关系。
　　除过准备皮肩包、羊肉干、水壶、靴子等远行必需品外。
　　铁匠还拿出了自己大半的积蓄交给洛奇。如果那位大人看得上的话，这将作为全部的诊费。
　　有一百枚银币，价值五百块钱，是非常可观的一笔钱。
　　铁匠将其中九十枚银币换成三枚亮闪闪的金币，用他那布满厚茧，打铁的粗手，笨拙地将钱缝在洛奇的内兜里。
　　临行时，哪怕是铁匠这样粗犷的男人也忍不住唠叨起来。
　　他再三叮嘱车夫一定要保护两个孩子的安全，将其平安送到马什亚。
　　又叮嘱洛奇，应该如何与陌生人打交道、如何察觉潜在的危险，尤其是不要信任任何人！
　　如果遇到真正的危险，内兜里的那笔钱一定要拿出来暂且救命，千万不要舍不得......
　　洛奇从没见过这样的父亲。
　　是的，从他认识达希开始，他的生活全都不一样了。
　　这个讨厌他的村庄。他现在非常舍不得。
　　小木床、小木桌，温暖的炉火、阳光，那些总在日常中被习惯所忽略了的小美好，洛奇顿悟自己是多么依赖它们。
　　离开舒适且习惯的地方，真正地踏出家门，这需要的勇气是不可想象的。
　　告别总要进行。
　　洛奇百感交集地背起行囊，将达希装在马车上，最后总算是正式地看了一眼巴林。
　　他惊觉，巴林原来已经老了，而且不知道回来又会老成什么样子。
　　“我......走了。”
　　洛奇最后生硬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