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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赋格 ...
警报声是在凌晨两点十七分撕裂夜空的。
米哈伊尔从浅睡中惊醒,第一个动作不是冲向防空洞,而是翻身下床,赤脚跑到窗边拉开黑色窗帘的一角。夜空被探照灯的光柱切割得支离破碎,远处传来沉闷的轰鸣——不是轰炸机,至少现在还不是。这是预警警报,意味着敌机还在远处,但正朝柏林飞来。
他快速穿上衣服:羊毛袜,裤子,衬衫,毛衣,最后是那件深灰色大衣。所有动作都有序而迅速,像经过无数次演练。事实上也确实是:在柏林的这两年,他经历过四十七次空袭警报,其中十一次演变为真正的轰炸。
当他抓起装有证件、配给卡和少量现金的小包时,敲门声响起。不是急促的捶打,而是规律的三下,停顿,再两下。
米哈伊尔的手停在门把上。他知道门外是谁——这栋公寓的防空负责人,退休教师霍夫曼先生,一个严格遵守一切规章制度的老人。但此刻,在警报的尖啸声中,那规律的敲门声却让他莫名想起另一种节奏:歌剧院包厢里,西格蒙德手指在扶手上随着音乐敲击的节奏。
他打开门。
“罗泽先生,请立即前往防空洞。”霍夫曼先生穿着整齐,甚至打着领带,手里提着一个小皮箱——里面大概是他的珍贵书籍和文件。“根据规定,所有人必须在警报响起五分钟内撤离房间。”
“我马上下去。”米哈伊尔说。
走廊里已经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和压抑的交谈声。邻居们涌向楼梯间,抱着孩子,牵着老人,有人只穿着睡衣裹着毯子,有人像霍夫曼先生一样穿戴整齐仿佛要去参加正式场合。战争把这一切变成了日常仪式。
米哈伊尔跟着人流下楼。公寓楼的地下室被改造成了防空洞,混凝土加固的墙壁,架子上放着应急水、罐头和简陋的医疗用品。长椅上已经坐了不少人,空气里弥漫着灰尘、汗水和恐惧混合的味道。
他找了个靠墙的角落坐下,闭上眼睛,试图屏蔽周围的嘈杂。警报声还在持续,尖锐得能刺穿耳膜。在他的脑海里,另一个声音开始回响——巴赫《赋格的艺术》的主题旋律,复杂而精密,每个声部都有自己的轨迹,却又和谐地交织在一起。
音乐是他母亲教的。列宁格勒那座公寓里,那架老旧的立式钢琴,母亲的手指在琴键上舞动,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抛光木面上。那是1936年,世界还没有破碎。
“罗泽先生?”
米哈伊尔睁开眼。站在他面前的不是霍夫曼先生,而是一个穿制服的身影——深灰色大衣,银色肩章,即使在昏暗的地下室灯光下也清晰可辨。
西格蒙德·冯·施特恩站在防空洞入口处,手里拿着军帽,金发有些凌乱,像是匆忙赶来的。他的目光扫过拥挤的空间,最后落在米哈伊尔身上。
有那么一瞬间,米哈伊尔以为这是个幻觉。保安总局的少校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平民防空洞?然后他明白了:保安总局大楼就在两个街区外,而那里有自己的加固防空洞,比这里安全得多。西格蒙德出现在这里,不是偶然。
“少校先生。”米哈伊尔站起身,“您没去官方的防空洞?”
“会议结束得晚,离这里更近。”西格蒙德简单地说,语气听不出真假。他走到米哈伊尔旁边的空位坐下,把军帽放在膝上。“希望您不介意。”
“当然不。”米哈伊尔重新坐下。他们之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但在拥挤的防空洞里,这距离已经足够近,近到他能闻到西格蒙德身上淡淡的烟草和皮革的味道,近到能看见他大衣领口内侧那个微小的银色鹰徽。
防空洞里的气氛因为这位军官的到来而变得更加压抑。交谈声低了下去,人们偷偷打量着西格蒙德,眼神里有好奇,有敬畏,也有隐藏得不好的敌意。在战时的柏林,制服代表着权力,也代表着危险。
“您看起来很冷静,罗泽先生。”西格蒙德说,声音不高,但在相对安静的空间里很清晰。
“经历得多了,就会习惯。”米哈伊尔回答,“就像您习惯审讯一样。”
西格蒙德侧头看他,灰色眼睛里闪过一丝什么——也许是惊讶,也许是欣赏。“您把空袭和审讯相提并论?”
“两者都是等待的艺术。”米哈伊尔说,目光投向防空洞低矮的天花板,那里有几道裂缝,用水泥粗糙地修补过。“等待未知的灾难降临,等待问题被提出,等待命运做出判决。区别只在于,空袭时您不知道炸弹会落在哪里,而审讯时,您不知道问题会从哪里来。”
西格蒙德沉默了片刻。防空洞外传来高射炮开火的声音,沉闷的咚咚声,像巨人的心跳。接着是更近的爆炸声,震得墙壁微微颤抖,灰尘从天花板簌簌落下。
一个女人开始哭泣,声音压抑而破碎。她的丈夫搂着她的肩膀,低声说着什么。
“您说得对。”西格蒙德终于说,他的声音在爆炸的间隙里显得异常平静,“都是等待。但至少,在审讯室里,您知道敌人是谁,在哪里。而在这样的夜晚……”他顿了顿,“敌人是天空本身。”
米哈伊尔转头看他。西格蒙德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轮廓分明,下巴紧绷,眼神专注地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在计算弹道轨迹,或者在回忆某次特别惨烈的轰炸。有那么一瞬间,米哈伊尔看到了他脸上掠过的某种东西——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深沉的疲惫,一种对这一切荒诞的厌倦。
“您讨厌空袭吗,少校先生?”这个问题脱口而出,米哈伊尔自己都惊讶于它的直接。
西格蒙德的目光转向他,锐利得像刀锋。“每个人都会讨厌,罗泽先生。除非他们是疯子。”
“但您的工作——保安总局的工作——不就是为了保护帝国免受威胁吗?空袭是威胁的一部分。”
“我的工作是处理人为的威胁。”西格蒙德的声音冷了下来,“间谍,破坏者,叛徒。我能理解那些人,分析他们的动机,预测他们的行动。但炸弹……”他做了个轻微的手势,“炸弹不理解逻辑,不接受谈判,不遵守规则。它们只是……落下。”
又一阵爆炸声,这次更近了。防空洞的灯光闪烁了几下,熄灭了几秒,然后重新亮起,但更暗了。应急照明系统启动了,投下惨白的光,让每个人的脸看起来都像鬼魂。
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中,米哈伊尔看到西格蒙德的手——修长的手指紧紧抓着膝上的军帽,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那是一个泄露秘密的姿态:这个总是冷静自持的男人,也在害怕。
或者,他在愤怒。
“您在歌剧院提到概率论,”西格蒙德突然说,话题的转折突兀得令人不安,“说世界是由巧合构成的。那么今晚呢?我们坐在这里,在这座城市的这个角落,这个防空洞,相邻的座位——这也是巧合吗?”
米哈伊尔感觉自己的心跳加快了。他小心地选择着词语:“根据概率论,任何事件的发生都是可能的,只是概率高低的问题。我们的相遇在统计学上是低概率事件,但并非不可能。”
“低概率。”西格蒙德重复这个词,嘴角浮起一个没有笑意的弧度,“我喜欢这个词。它暗示着,有些事虽然罕见,但确实会发生。比如,一个苏联间谍在柏林中心潜伏了两年没有被发现。”
空气凝固了。
防空洞里其他声音似乎都退远了,只剩下警报的余音、远处爆炸的闷响,以及米哈伊尔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他看着西格蒙德,后者也看着他,灰色眼睛在昏暗中像两块冰冷的石头。
“这个例子很极端,少校先生。”米哈伊尔最终说,声音平稳得让自己都惊讶,“如果真有这样一个间谍,他的生存概率确实极低。”
“但并非零。”西格蒙德说。他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现在米哈伊尔能清楚地看到他瞳孔的收缩,能感受到他呼吸的频率。“而我的工作,就是让那些低概率事件变成零概率。您知道怎么做吗,罗泽先生?”
米哈伊尔摇摇头。
“通过控制变量。”西格蒙德的声音很轻,几乎像耳语,但在米哈伊尔听来却震耳欲聋,“在统计学中,要提高预测的准确性,就要控制尽可能多的变量。环境变量,行为变量,心理变量……当您控制了一切可以控制的,那些‘巧合’就会消失,只留下必然性。”
他顿了顿,目光锁定米哈伊尔的眼睛。
“比如,当您知道一个人每天早上七点三十分到达图书馆,总是走同一条路线,总是在同一个咖啡馆买咖啡,总是在同一个时间检查公寓楼下的信箱——当您知道这一切,他突然改变习惯的那天,就不再是巧合。那是变量,是需要被调查的异常值。”
米哈伊尔感觉后背渗出冷汗。他知道西格蒙德在说什么:三天前,他绕路去了另一个街区,使用了一个备用的死信箱。他以为足够小心,但在一个系统化的监视网络里,任何偏离常规的行为都会像红灯一样亮起。
“您的研究很深入,少校先生。”他说,努力保持声音的平稳。
“我的工作就是深入研究。”西格蒙德靠回椅背,重新拉开了距离。他的表情放松了一些,刚才那种锋利的压迫感似乎只是错觉。“比如,我最近在研究巴赫。您知道赋格曲的结构吗?”
话题再次跳跃。米哈伊尔感到一阵眩晕,仿佛在和一台精密的机器对话,这台机器能在一秒内从威胁切换到学术讨论。
“主题,对题,发展部。”他机械地回答。
“没错。”西格蒙德点点头,手指又开始在膝上敲击,这次是巴赫《C小调赋格》的开头几个音符的节奏,“主题出现,然后另一个声部以不同的音高重复它,然后第三个声部加入……每个声部都有自己的轨迹,但都源自同一个主题。它们交织,对话,有时对抗,最终达成和谐——或者不和谐。”
他停下来,看着米哈伊尔。
“我觉得,我们的生活就像一部赋格曲,罗泽先生。每个人都在演奏自己的声部,遵循自己的轨迹。但偶尔,不同的声部会交汇。在那些交汇点上,会产生和谐……或者噪音。”
防空洞外,轰炸似乎暂时停止了。警报声也停了下来,留下一种诡异的、压迫性的寂静。人们开始小声交谈,有人站起来活动僵硬的身体,有人检查随身物品。
但米哈伊尔和西格蒙德仍然坐着,像两座被冻结在时间里的雕塑。
“如果声部来自敌对的阵营呢?”米哈伊尔最终问,“如果它们的和谐意味着背叛?”
西格蒙德看着他,很长时间没有说话。防空洞的灯光又闪烁了一下,这一次熄灭了几秒才重新亮起。在那一瞬的黑暗中,米哈伊尔感觉有什么东西擦过他的手背——很轻,很快,像偶然的触碰,但他知道不是。
灯亮了。西格蒙德已经站起身,戴上军帽。
“在音乐理论中,即使是完全不和谐的音程,在正确的上下文中也可以变得有意义。”他说,整理着大衣的领子,“比如,减五度音程,在传统和声中是禁忌。但在现代作品里,它能表达常规和声无法表达的东西——张力,痛苦,未解决的冲突。”
他低头看着仍然坐着的米哈伊尔。
“有时候,罗泽先生,噪音比和谐更真实。因为它承认了矛盾的存在。”
外面传来解除警报的汽笛声,长而平稳,象征着暂时的安全。防空洞里的人们如释重负地叹息,开始陆续离开。
西格蒙德转身要走,但在迈步前又停住了。他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过脸。
“顺便说一句,您上次的评估报告非常出色。我提交给了上级,他们对您的专业知识印象深刻。未来可能会有更多的合作机会。”
这不是邀请,这是通知。
然后他走了,深灰色大衣的背影消失在防空洞的出口。
米哈伊尔独自坐在长椅上,周围的人声渐渐远去。他抬起手,看着手背——刚才被触碰过的地方。那里什么都没有,没有痕迹,没有温度,但他能感觉到那个触碰,像一枚无形的烙印。
在巴赫的赋格曲中,所有声部最终都会回归主调。那是音乐的必然性。
但在生活中呢?当两个敌对的声部开始对话,当噪音被误认为和谐,当琥珀开始滴落——
结局是必然的,还是只是另一个低概率事件?
他站起身,腿有些发麻。走出防空洞时,天还没亮,但东方地平线上已经有一丝微光,灰白而微弱。柏林在晨曦中显露轮廓:破碎的建筑,空荡的街道,散落的瓦砾,还有远处保安总局大楼沉默的剪影。
米哈伊尔把手插进口袋。指尖触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那枚琥珀袖扣。他一直带着它,像带着一个警告,或者一个承诺。
在他的公寓里,地板下的暗格中,那份东线兵力部署的情报还在等待传递。时间不多了。每拖延一天,风险就指数级增长。但他现在知道,自己已经被标记了,被观察,被分析,被放在一台精密仪器的透镜下。
西格蒙德·冯·施特恩在玩一场游戏。而他,米哈伊尔·罗佐夫斯基,是游戏的核心棋子。
或者,他想起了西格蒙德关于赋格曲的话。也许他们各自都是独立的声部,演奏着源自不同主题的旋律。但在这个防空洞的夜晚,在这个警报和爆炸声组成的混乱交响中,他们的声部第一次交汇了。
产生了什么?和谐?噪音?还是某种无法归类的东西?
米哈伊尔开始步行回家。街道上开始出现清理瓦砾的工人,早班电车叮叮当当地驶过,报童在叫卖晨报——头条大概是关于昨夜空袭的伤亡数字。生活继续,战争继续,谎言继续。
在他的脑海里,巴赫的赋格曲还在演奏,复杂而精密,每个音符都落在正确的位置。但在那个音乐的几何结构中,他听到了一个不和谐的音——一个减五度,痛苦而真实,拒绝被解决。
那就是西格蒙德触碰他手背的瞬间。
那就是琥珀滴落的瞬间。
那就是所有概率开始坍缩,所有可能性开始收束,所有道路开始汇聚于一点的瞬间。
米哈伊尔抬起头,看向正在亮起来的天空。云层散开了一些,露出一小片冰冷的蓝色。
新的一天开始了。而在这场游戏的棋盘上,棋子刚刚移动了一步。
他不知道这一步是走向胜利,还是走向将死。
但他知道,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来啦~这几章有点长~
来个作收叭[害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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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本文2025.12.13正式开文,目前更新ing。。。
……(全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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