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篱之人》林岫烟

12、别再见了

　　检查书，他写了，但此时此刻不想拿给他看，因为他看了一定会气。

　　他迟疑了，脸上第一次出现扭捏局促，他垂着眼，视线粘在餐桌的纹路里，声音很低，带着不易察觉的恳求
　　“您.....能不能先不看？”嘴巴微张喉结轻滚动了一下，补充的话语里掺了点慌乱的调子
　　“我觉得写的不好，想....重新写”

　　阳煦笑了笑“没关系，只要用心写的都可以。
　　这样吧我现在去洗碗，再给你五分钟，去吧”说罢就转身去了厨房忙活。
　　转眼碗洗完了，阳煦端了一碗汤放在餐桌上。
　　林见川在餐桌边站着，自己想着没有坐下，阳煦也没有让他坐下的意思。阳煦轻快的说道

　　“诺，这是一碗姜汤，你上午淋雨了给你驱驱寒，要是检查写的好，拿可以加一块红糖”
　　说着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块红糖，放在餐桌上。

　　“要是检查写的不好？”
　　阳煦把姜汤往前推了推，眉眼间带着点佯装出来的严肃
　　“这碗姜汤便是惩罚，必须喝完一滴都不许剩”
　　说罢阳煦不轻不重的敲了敲碗沿，并把左手摊开“把检查拿给我看”还是那个毋庸置疑的温和语气

　　林见川沉默半响才把攥着的那种纸递过去，阳煦打开看了后，又像不愿相信似的把那种薄薄的纸翻到反面看
　　可是上面除了这句他当时说一定要有“保证三餐定时，再忙也会记得吃东西”这几个字
　　其余一片空白。
　　他抬眼看着站在对面的人，对方依旧垂着眼，一副恭敬的模样，可这所谓的检查，敷衍几乎都要溢出来了。

　　“这就是你花了半个小时写的？”
　　“这就是你的态度吗？”
　　“你要是不想写你就拒绝，我也不会勉强你，答应了又敷衍我，有何必要？”

　　又是一连三问，问的林见川头皮发麻，阳煦将那张所谓的检查书扔在餐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他转过身靠在餐桌上，不再去看林见川，肩膀微微绷着“我讨厌任何撒谎、隐瞒、敷衍”

　　看着那张轻飘飘落在餐桌上的纸，这两次他已听惯了对方温温和和的语调，那些带着笑意的打趣、耐心的叮嘱，甚至是假装严肃的嗔怪，都裹着柔软的暖意。

　　却从未听过这样爱憎分明的话，像一把薄刃，轻轻划开了平日里的温和表象，露出了底下不容触碰的棱角。

　　他喉间发紧，原本想说的道歉梗在喉咙里，他顾不了那么多了，他讨厌的三件事他都做了，他宁愿他再也不理睬自己也不愿意他讨厌他。

　　他走到餐桌的另一边走到阳煦的面前，双手举起另一张纸，他几乎是语无伦次的开口，声音都带电不易察觉的颤音

　　“对不起......敷衍了您。这是.....您外出时我写的检查书，”

　　阳煦迟疑着接过，看着他眼眶里起了一层雾，疑惑地打开看了起来，纸上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字和数字，字迹非常工整。

　　从第一次再酒店给他点的晚餐、到今天早上给他拿的衣服甚至还有水费电费药品折合成钱大概多少、
　　甚至还预估了超市大概会买多少钱的东西，每一项后面都标的清清楚楚的金额
　　比原本使用的只多不少，最末还仔仔细细算了个总和！
　　纸的最下面，是他一笔一划的名字，旁边居然还按了手印。

　　呵这哪里是检讨书，这分明是欠条嘛。
　　阳煦捏着这张纸，密密麻麻的数字就像一根根细针，扎得他心口闷疼。
　　原来这自己的照顾在对方眼里，竟都成了一笔笔可以折算成人民币的账目。
　　不过是萍水相逢的关系，却让自己弄得个一厢情愿。
　　喉咙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涩意，他慢慢的将纸放到餐桌上，扯出一个极冷淡的笑
　　“我给你的，不是你欠我的。不必还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说不出的疲惫和失望
　　“既然你算的这么清，那我们......还是别再联系了。”
　　说完，他转身就往玄关走，没有一丝犹豫停留。

　　林见川沉浸在悲伤里，还来不及反应，就看他已经踏出了门槛，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过去，慌乱间脚踢在了门槛上，整个人扑倒在了地上，顾不上疼，立即起身追出去。

　　他踉跄着冲出楼道，视线在空荡荡的巷口慌乱扫过，却连半个人影都没有，僵在原地，一遍遍重复那句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解释

　　“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失魂落魄的走回屋子，目光落在他最后呆的餐桌旁，只见餐桌上那碗还没喝的姜汤还冒着辛辣的热气，透过热气恍惚间仿佛回到了“这碗姜汤便是惩罚，必须喝完一滴都不许剩”的时刻。

　　他走过去，端起碗，没有丝毫犹豫，仰头将那碗又苦又辣的汤汁一饮而尽。
　　辛辣的味道顺着喉咙一路烧下去，呛的他眼眶起雾发酸。
　　舌尖还残留着挥之不去的苦涩，这种感觉竟让他生出几分荒谬的释然
　　原来这就是被辜负的滋味，和这碗姜汤一样，又苦又涩，又辣的发麻。

　　他回到房间，将脸埋进枕头里，紧闭双眼，可脑海里翻来覆去的全是那人的模样。
　　是上药后安慰他鼓励他告诉他详细自己能照顾好自己
　　是一起戴着头盔感受着众人目光时他满是纵容的笑意
　　是买菜前出门时的那句“等我回来”
　　也是那句带着失望与心凉的“既然你算的这么清，我们还是别再联系了”
　　肩膀控制不住的颤抖，温热的湿气慢慢打湿了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