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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变故 ...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来到了2000年的冬天,在一家人的共同努力下,这个家终于有了希望的光,外婆出嫁时的被子、表哥的旧衣服都换了新的,更值得庆幸的是家里添置了电热毯和黑白电视机,虽然是二手的。
      冬日的风还带着湿冷,却挡不住一个三年级小男孩雀跃的脚步。他背着崭新的蓝布书包,书包带子一高一低地晃荡着,脚上那双回力牌球鞋踩过晒谷场边浅浅的水洼,溅起细碎的光斑。
      “妈——妈——妈——!”
      他隔着老远就扯开嗓子喊起来,声音清亮得像林子里刚醒的小鸟,一路穿过竹篱、绕过柴垛,直奔自家那间土墙房而去。
      “我们今天测试了!我又拿了三个一百!”他冲进院子,脸蛋冻得通红,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把整个黄昏的阳光都装进了眼眶,“语文、数学、还有……自然!全是一百分!”
      妈妈正蹲在灶前添柴,火苗映红了她疲惫且痛苦的脸。听到喊声,她猛地站起身,围裙上还沾着豆渣和灰烬。大锅里面的豆浆就像即将爆发的火山,她没说话,挤出了一副欢乐的笑容,然后快步走过来,蹲下身,用粗糙的手掌轻轻拍掉儿子肩上的尘土,又摸了摸他冰凉的小耳朵——那是他兴奋跑回家时被风吹透的。
      小男孩很奇怪,今天妈妈为什么这么安静?然而孩子毕竟是孩子,又怎么会去深究这些问题呢?此时他所有的心思都被飘出的红薯香味给俘虏了,于是大快朵颐的吃起来红薯,他觉得这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甜的东西。
      吃完红薯才发现,妈妈在碗柜上翻找东西,这碗柜约一人高,带四条短而敦实的木腿,离地约十到十五厘米——既能防潮,又方便扫地时清理底部。柜体方正,封闭的实木柜门,用简单的铜色合页连接,配一个小小的圆形旋钮或铁扣搭。木板因常年接触水汽,微微发黑,边缘处甚至有些翘起,却始终干爽无霉——因为妈妈总记得定期擦洗、通风。
      “妈,你在找什么?”
      “妈--胃痛,找点消炎药。”此时她的眉头死死拧在一起,眉心挤出深深的“川”字纹,像被命运狠狠攥住。双眼紧闭,睫毛急促颤动,仿佛连眼皮都在替他承受那无法言说的煎熬。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没发现,小男孩也没注意到,碗柜上面放着一种草药,旁边有一张小小的纸片,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三个字---大草乌(一种剧毒草药),而碗柜下方的桌角处分明也躺着和大草乌长相一样的草药,旁边也有张纸条,而这张纸条上分明写着七叶一枝蒿(一种消炎的草药)几个大字,更没人注意到妈妈刚刚是从碗柜上方拿的。
      一分钟不到,她更痛了她的脸在剧痛中扭曲,却又竭力克制,仿佛灵魂正被撕成两半——一半在无声嘶吼,一半在咬牙硬撑。她终于意识到她吃错了药,这时,爷爷奶奶也发现了她的情况,让她赶快去医院洗胃。可是,豆浆已经涨起来了,不及时舀出来就糊了,想到这,她还是咬牙坚持把豆花点了才去的医院。
      爷爷则是让小男孩去地里通知帮别人种地的父亲。
      出了门,天,沉得像一块浸了水的铅板。云层低垂,厚厚地压在山脊与屋檐之间,灰白中透出铁青,仿佛天空被谁用旧棉絮层层裹住,密不透风。风停了,鸟也噤声,连平日聒噪的麻雀都躲进了瓦缝或柴垛深处——万物屏息,天地间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如同暴风雨前的凝滞,又似一场盛大仪式即将开场。
      空气湿冷刺骨,吸一口,肺里都泛着潮意。村口的老狗蜷在门槛边,耳朵警觉地竖着;灶膛里的火苗比往常烧得更旺,可那暖意刚冒头,就被四面八方渗进来的寒气吞没。人们不约而同放慢脚步,抬头望天,彼此只低声一句:“要落雪了。”
      果然,话落,天边开始飘下零星的白絮——不是雨,不是霰,而是真正的大雪前兆。那些细小的雪花,轻得没有重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一片、两片……悄然落在掌心,瞬即化成一点冰凉的印记。
      小男孩疯了似的往父亲所在的山地跑去,任凭那雪肆意的吹打在脸上,身上,不知疲倦。
      见到父亲时,小男孩焦急万分,但脸已经被冻得近乎麻木,最终只说出了一句“我妈吃药了。”接着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决堤般疯狂肆虐,比这大雪更加决绝。
      声音像刀,劈开寂静。他手一抖,锄头“哐”地砸在地上。脑子嗡的一声,空白了半秒,随即血全涌上头顶——“吃药?什么药?”
      “我也不知道,听爷爷说好像是大草乌,我也没听清!”
      他没说话,转身就跑。
      棉袄没穿,手套扔在地头,胶鞋里还塞着干草。他赤着手,踩过结冰的田埂,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却连趔趄都不敢停。风割在脸上,耳朵、手指瞬间冻木,可胸口像烧着一团火——不是热,是炸开的恐惧。只觉得五脏六腑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越收越紧,几乎要碾碎。
      跑到半路,他忽然一个踉跄跪在雪地里,不是累,是腿软。眼前发黑,耳边全是她平日的声音:“你多吃点,地里活重。”“小言的鞋我补好了。”“明天豆腐多做两板,能多卖几十块钱呢……”
      她不能有事。
      她要是走了,这个家就塌了。
      娃才九岁……娃还需要她盖被子……
      他猛地爬起来,指甲抠进冻土里,指甲缝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他不能停,一秒都不能停——只要还在跑,就还有希望;只要没到医院,她就还没走。
      雪开始下了,大片大片,落在他滚烫的脸上,瞬间化成水,混着不知何时涌出的眼泪,一道道往下淌。
      可他不敢哭出声。
      他怕一出声,那根绷在生死之间的线,就断了。
      三里路,他跑得肺要裂开。小男孩被他狠狠地摔在了后面,而此时,小男孩也在艰难的奔袭......
      医院的走廊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混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生死边缘的冰冷气息。急诊室的灯惨白如霜,照得人脸色发青,简陋得令人心慌。墙皮剥落,日光灯管滋滋作响,一张铁架病床吱呀作响。没有洗胃机,只有一把掉了漆的铝制大茶壶——那是护士从值班室匆匆拿来的,壶身还残留着茶垢,此刻却被灌满了温热的生理盐水。
      她躺在窄窄的病床上,瘦小的身体陷在白色床单里,像一片被风卷落的枯叶。头发散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嘴唇干裂泛紫,双眼紧闭,眉头却因痛苦而深深蹙起。一只手无力地搭在胸前,另一只手被护士迅速扎上针——输液管里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缓慢而坚定地流进她的血管,仿佛在和死神抢时间。
      护士迅速将一根粗硬的橡胶管从她鼻腔插进胃里。她猛地呛咳,身体剧烈抽搐,眼泪和冷汗一起涌出,手指死死抓住床沿,指节发白。
      “按住她!”医生喊。
      他扑上去,跪在床边,一手紧紧抱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攥着她的手,声音发抖:“长花,忍一忍……忍一忍就过去了……”
      护士提起那把沉甸甸的大茶壶,壶嘴对准胃管外露的一端,开始缓缓倾倒。温水顺着管子流进她的胃,她的肚子一点点鼓起,像灌了水的皮囊。每灌入一升,她就痛苦地弓起背,喉咙里发出“嗬嗬”的闷响,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搅碎。
      灌到第三壶时,医生一声令下:“快!抬高床尾,让她侧身!”
      他和护士合力将床尾垫高,又扶她侧卧。顿时,混着黄绿色胆汁、 消毒液气味的污浊液体,从她口中和胃管里哗啦涌出,溅在搪瓷盆里,腥臭扑鼻。
      她浑身颤抖,睫毛上挂着泪珠,眼神涣散,却在又一次灌水前,用尽力气抓住丈夫的衣角,气若游丝:“……答……答应我……我走后……照顾好……两个孩子……”
      “闭嘴!”丈夫吼出来,声音却哽咽,“你不会有事的!”
      护士没停手,第四壶水又缓缓注入。窗外雪光映进来,照见她脸上纵横的泪痕,也照见丈夫通红的眼眶。那把旧茶壶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壶嘴滴下的水,像时间,像希望,也像一场与死神拉锯的苦役。
      没有精密仪器,没有特效解药,只有这把茶壶、这根胶管……
      当灌到第二壶时,小男孩也赶到了,病床上,是他从未见过的妈妈。
      “妈……”他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声音细得像蚊子叫。
      他想冲过去,可脚像钉在地上。他看见爸爸跪在床边,紧紧抱着妈妈的肩膀,脸上全是泪。他的小脸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眼泪大颗大颗滚下来,却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他怕一哭,妈妈会更疼;他怕一出声,妈妈就会真的闭上眼睛再也不醒来。轻轻走到床尾,踮起脚,用冻得通红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抓住妈妈垂在床边的一根手指。那手冰凉、僵硬,还在微微抽搐。他把自己的手整个包上去,拼命搓着、捂着,仿佛这样就能把体温传给她,把命留住。
      “妈……”他终于哭出来,声音破碎,“你别走……我以后……再也不踢被子了……我天天考一百……我不要钢笔了……你醒醒……”
      他小小的身体颤抖着,却站得笔直,像一棵在风雪里拼命护住根苗的树。
      那一刻,他不再是那个蹦跳着喊“妈”的小男孩,而是一个突然被命运推到悬崖边的孩子——
      他第一次懂得,有些爱,一旦失去,就再也考不出满分来弥补。
      父亲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拉起小男孩,让他出去,可是倔强的他却怎么也不肯离开,父亲无奈,从不打孩子的他狠狠地揍了男孩,男孩最终是被爷爷奶奶强行带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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