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星星的你》秦观澜

2、Chapter 2

　　一、图书馆的幽灵
　　东芜市图书馆是老房子，灰白色的墙在三月阴天里看着有点冷。门口那两棵老槐树还没长叶子，枯树枝像伸向天空的手指头。
　　魏青远和赵安和站在图书馆门口时，是上午九点半。
　　“监控只存一个月，电脑记录也一样。”图书馆管理员是个戴眼镜的大姐，说话很快，“你们要找三个月前的，早没了。”
　　“那借书记录呢？”赵安和问。
　　“那个有。”大姐在电脑上敲了几下，“李颖，对吧？她办了借书卡，这半年借的全是讲心理问题和犯罪的书。”
　　她把屏幕转过来。借书记录一条条往下滚：
　　《犯罪心理学入门》
　　《青少年为什么学坏》
　　《受伤了怎么好起来》
　　《不说话的证人：孩子受害后心里想什么》
　　《完美犯罪现场：案子是怎么伪造的》
　　最后一本书是2月28号借的，3月13号还——陈婷死的前一天。
　　魏青远和赵安和互相看了一眼。
　　“她平时坐哪儿？”魏青远问。
　　“二楼靠窗，19号桌。”大姐说，“那孩子挺安静的，一坐就是半天。”
　　二楼看书的地方很大，一排排深棕色桌子摆得整整齐齐。19号桌靠窗，窗外是图书馆后院，有几棵光秃秃的梧桐树，还有一个早就没水的喷水池。
　　桌子很干净，只有中间有一道浅浅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尖东西划的。
　　魏青远在那张椅子上坐下，从李颖的角度看出去。前面是借书的地方，左右都是书架，身后是楼梯口。坐这儿能看到进出的大部分人，但又不会太显眼。
　　“她在这儿坐了三个月。”魏青远轻声说，“每周三、周五下午，从三点半到五点半。这两个时间，正好是‘Shadow_17’在网上聊天的时间。”
　　赵安和站在他后面：“你觉得她就是Shadow_17？”
　　“或者是她假装成Shadow_17。”魏青远站起来走到窗边。玻璃上有一小块模糊的印子，像是有人经常把额头贴在那儿往外看。
　　他顺着李颖可能看的方向望出去——后院，梧桐树，喷水池。池子里没水，池底全是枯叶和垃圾。池边有个石头雕的小天使，翅膀断了一半。
　　“她在看什么？”赵安和也走过来。
　　魏青远没回答。他盯着那个喷水池，突然想起案子材料里的一个细节。陈婷家的浴室，洗脸台旁边有个小架子，上面摆着几个小摆设，其中就有一个翅膀断了的天使雕塑。
　　照片里，那个雕塑倒在地上，底座有点血。
　　当时警察以为是陈婷摔倒时碰掉的，但现在……
　　“我得再去现场看看。”魏青远转身，“现在就去。”
　　二、天使的碎片
　　光明小区7栋302室已经贴了封条。
　　赵安和撕开封条推开门。一股闷闷的空气扑出来，混着淡淡的血腥味和消毒水味。现场基本保持原样，警察只拿走了关键证据，大部分东西没动。
　　浴室很小，不到五平米。白瓷砖，绿牙刷，全和林小雨说的不一样。洗脸台靠墙放着，镜子上的“我受不了了”几个字已经被取样了，但字的轮廓还在，口红是暗红色的，在镜子上留下弯弯曲曲的印子。
　　魏青远蹲下来，看向洗脸台下面的小架子。架子上空空的，但灰尘印子显示，原来那儿摆着三样东西：一个刷牙杯，一瓶擦脸油，还有一个底座大概五厘米宽的摆设。
　　“陈婷妈妈说，那个小天使是她女儿最喜欢的摆设，从初中就一直放浴室里。”赵安和站在门口说，“她说出事后她没动过现场，但天使不见了。”
　　魏青远站起来，目光扫过浴室的每个角落。地砖有擦过的痕迹，但边角还有一些没擦干净的血，是喷溅状的。
　　“喷的方向不对。”他指着墙上的一处血迹，“如果是割手腕，血应该是往下或斜着喷。但这处血是平着喷的，高度大概一米二。”
　　“说明什么？”
　　“说明割手腕的时候，陈婷可能已经躺地上了，或者被人按在地上。”魏青远走出浴室，在客厅里走动，“而且血喷得太‘整齐’了，像是有人故意弄的。”
　　他的目光落在客厅角落。那儿摆着个狗窝，旁边散着几个玩具。其中一个橡皮球是蓝色的，上面有牙印。
　　魏青远走过去捡起球。球很轻，表面有些细细的划痕。
　　“金毛狗，三岁，叫‘多多’。”赵安和说，“出事的时候锁在阳台上。陈婷妈妈说女儿每晚都会和狗玩一会儿，但那天晚上狗特别安静。”
　　“狗看到主人受伤，会安静吗？”魏青远问。
　　“一般不会。”
　　魏青远拿着球走回浴室。他站在门口，轻轻把球滚进去。球在地上弹了几下，滚到洗脸台下面，卡在墙角。
　　“如果狗把球滚进浴室，陈婷去捡……”魏青远模仿着动作，身体往后仰，“踩到球滑倒，后脑勺撞到洗脸台边。”
　　他蹲下，用手指量了量洗脸台边的高度：“七十五厘米。陈婷一米六五，如果往后倒，后脑勺正好撞在这个高度。”
　　赵安和走过来：“但法医报告说，撞的这一下不会马上死。”
　　“对。”魏青远站起来，“撞昏了，脑子里慢慢出血。如果及时送医院，她可能不会死。”
　　两人沉默了几秒。浴室里只有水龙头滴答滴答的声音，一滴，两滴，像在倒计时。
　　“所以割手腕是为了掩盖真正死因？”赵安和问。
　　“或者是为了让死看起来更‘像真的’。”魏青远说，“自杀比意外更引人注意，他杀比自杀更能指向某个人。”
　　他走出浴室，在客厅里看了一圈。茶几上摆着一张全家福，陈婷站在爸妈中间，笑得很开心。照片里的她扎着马尾，穿着校服，眼睛笑弯了。
　　谁能想到，这个十七岁的女孩，会死在自家浴室冰凉的地砖上？
　　魏青远的视线落在书架上。那儿除了课本，还有几本小说，几本漫画，最下面放着一个铁盒子。盒子没锁。
　　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几张奖状，几封手写信，一个褪色的发卡，还有一本巴掌大的日记本。
　　日记本是带锁的那种，但锁被撬开了。
　　魏青远翻开最后一页。日期是2023年3月13日，陈婷死的前一天。
　　```
　　3月13日阴
　　爸爸又没回来吃饭。妈妈摔了盘子，说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李颖今天在楼梯间堵我，说我再欺负人，就把我爸的事说出去。她怎么知道的？
　　我不想欺负她的。是王静逼我的。王静说如果我不跟着一起，她就让我在班里待不下去。
　　我累了。
　　所有人都讨厌我。爸妈，老师，同学，连多多今天都不理我。
　　也许我死了，大家都会开心一点。
　　```
　　字写得很潦草，有些笔画把纸都划破了。最后那句“也许我死了，大家都会开心一点”，描了一遍又一遍。
　　魏青远合上日记本，胸口像堵了什么东西。
　　“欺负人的人，自己也是受害者。”他轻声说。
　　赵安和接过日记本，看完后沉默了很久。
　　“王静是谁？”他问。
　　“李颖日记里提过的另一个欺负她的人。”魏青远说，“十五岁，和李颖同班。按李颖之前说的，王静是主要欺负她的人，陈婷只是跟着。”
　　“那李颖最恨的应该是王静，为什么死的却是陈婷？”
　　这个问题悬在半空，像一把看不见的刀。
　　三、网线那头的影子
　　从陈婷家出来时，已经是下午一点。
　　魏青远坐在赵安和车里，手里拿着李颖手机数据恢复的报告。屏幕的光照在他脸上，一亮一暗。
　　“技术科恢复了李颖和Shadow_17的一部分聊天记录。”赵安和一边开车一边说，“但内容都是加密的，需要时间解开。”
　　“上网的地址呢？”
　　“市图书馆公共电脑，星月网吧，还有几个商场、咖啡店的免费Wi-Fi。”赵安和说，“都是人多的地方，很难确定是谁用的。”
　　魏青远翻着报告。李颖和Shadow_17聊得很频繁，几乎天天都有。内容涉及被欺负、心理问题、法律漏洞，甚至还有怎么伪造现场的讨论。
　　最扎眼的是一段3月10日的对话：
　　```
　　Shadow_17:他们不会停的，除非有人付出代价
　　李颖:什么代价？
　　Shadow_17:让欺负你的人也尝尝害怕的滋味
　　李颖:我不敢
　　Shadow_17:你不用自己动手。让想保护你的人去做
　　```
　　魏青远盯着这段话看了很久。这不像是普通网友聊天，更像是一种引导，一种心理控制。
　　“查查李颖的社交账号。”他说，“看看她有没有加什么特别的群。”
　　“查过了。”赵安和说，“她在一个叫‘星星互助群’的聊天群里，群里有她、林小雨、王静，还有一个没名字的账号。”
　　“没名字？”
　　“用户名是‘守护者’，没头像，没说过话，但群主显示是这个号。”
　　魏青远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轻轻敲着。群聊、匿名账号、加密聊天、公共电脑上网……这些都指向一个精心设计的网络身份。
　　Shadow_17，守护者。这两个名字在他脑子里打转。
　　“假设Shadow_17就是李颖自己。”魏青远突然说，“她编造了一个网络人格，然后用这个‘人’来引导现实中的自己，完成一场‘正义的报复’。”
　　赵安和看了他一眼：“心理学上这叫啥？”
　　“一种人格分裂的变形。”魏青远说，“当现实中的自己无力反抗时，就编造出一个更厉害、更冷酷的‘保护者’。这个‘保护者’可以去做真实的自己不敢做的事。”
　　“包括杀人？”
　　“包括计划，但不一定包括动手。”魏青远说，“所以她才需要林小雨。林小雨是她现实中的‘执行者’，是她‘保护者’的延伸。”
　　车在一个红灯前停下。街边便利店门口，几个中学生在打闹说笑，其中一个女孩被推了一下，撞到玻璃门上，但马上又笑着追回去。
　　那么平常的场景，现在看着却有点刺眼。
　　“如果真是这样，”赵安和慢慢说，“那李颖就不是简单的受害者，也不是简单的害人者。她是……被逼出来的。”
　　“被一个坏掉的机制逼出来的。”魏青远纠正道。
　　绿灯亮了。车继续往前开，穿过城市弯弯曲曲的街道，像在一个巨大的、病了的身体里穿行。
　　四、林小雨的眼泪
　　第二次见林小雨是在市检察院的问话室。
　　这次只有魏青远一个人。赵安和在隔壁房间，透过单向玻璃看着。
　　林小雨看着比上次更瘦了，眼睛下面黑眼圈很重。她坐在椅子上，手指还是绞在一起，但这次多了个小动作——她会时不时咬下嘴唇，咬到发白。
　　“小雨，我可以这样叫你吗？”魏青远的声音很温和。
　　林小雨点点头，不敢看他。
　　“我看了你的资料。”魏青远打开文件夹，“你姐姐林小雪，三年前去世了，对吗？”
　　林小雨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她也是因为在学校被欺负，选了自杀。”魏青远继续说，“那时候你十四岁，上初二。姐姐的葬礼上，你说了一句话，记在警察的问话记录里。”
　　他停了一下，念出那句话：“‘要是当时有人保护她就好了。’”
　　林小雨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不是哭出声，是那种无声的、止不住的眼泪，顺着脸往下流，滴在桌面上，积成一小摊水。
　　“小雨，”魏青远把纸巾盒推过去，“你保护李颖，是因为想保护那个没能被保护的姐姐，对吗？”
　　林小雨用力点头，接过纸巾捂住脸。她的肩膀开始抖，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里漏出来。
　　魏青远静静等着。他给林小雨时间，也给自己观察的时间。人哭的时候，防备会降低，真实的情绪会露出来。
　　五分钟后，林小雨的哭声慢慢停了。她抬起红肿的眼睛，看向魏青远。
　　“魏老师，”她的声音哑了，“我姐姐……她死的时候，手腕上也有疤。和李颖的一样。”
　　魏青远的心沉了一下。
　　“我那天晚上……我真的去了陈婷家。”林小雨继续说，但语气不太确定，“至少……我觉得我去了。”
　　“你觉得？”
　　“小颖给我发了地址，让我晚上十点去。她说她要和陈婷谈判，录下她承认欺负人的证据，需要我在外面等着。”林小雨说得越来越快，“我去了，但到了楼下，我又不敢上去。我在小区里转了很久，后来……后来我就回家了。”
　　“具体几点回的家？”
　　“我不记得了。”林小雨摇头，“那天晚上像做梦一样，很多细节我都记不清。”
　　魏青远想起心理学里的一种说法：人经历特别可怕的事时，大脑会自己屏蔽一些细节，导致记忆变成碎片。
　　但林小雨说的，不完全是碎片。她的时间线是完整的，只是关键的地方模糊。
　　“小雨，”魏青远换了个角度，“李颖有没有给过你什么东西？比如……一份‘台词’？”
　　林小雨的眼睛瞪大了。虽然只有一瞬间，但魏青远抓住了——那是被说中心事的反应。
　　“什么……台词？”她的声音开始发抖。
　　“一份告诉你该说什么、怎么说的稿子。”魏青远平静地说，“让你去自首，让你说‘我杀了陈婷’，让你描述一个你根本没见过的现场。”
　　林小雨的嘴唇开始抖。她低下头，手指绞得关节发白。
　　“她没有逼我。”她小声说，“是我自己愿意的。”
　　“愿意什么？”
　　“愿意……替她担着。”林小雨抬起头，眼泪又涌出来，“小颖已经受了太多苦了。如果她再坐牢，她会死的。我姐姐就是……就是在被学校处罚后，才……”
　　她没说完，但魏青远听懂了。
　　一个因为被欺负而失去姐姐的女孩，遇到另一个正在被欺负的女孩。她把自己没能保护姐姐的愧疚，全都放在了李颖身上。她愿意为这个“像妹妹一样”的人做任何事，哪怕是顶罪。
　　这解释了为什么，但解释不了所有细节。
　　“小雨，”魏青远身体往前倾，拉近距离，“你知道吗，如果你真的做了假证，就算是为了保护别人，也要承担法律后果。而且，如果你保护的是一个……有计划地安排了这一切的人，你的保护就白费了。”
　　林小雨呆呆地看着他。
　　“我需要你帮我个忙。”魏青远说，“我需要你回忆，李颖给过你的所有东西。聊天记录，纸条，任何信息。”
　　林小雨沉默了很久。窗外的光慢慢斜了，把问话室的地板分成明暗两半。
　　终于，她开口了。
　　“她给过我一个U盘。”林小雨说，“说里面有重要东西，让我保管好。我……我藏在我房间抽屉里，用胶带粘在抽屉底板下面。”
　　魏青远立刻站起来：“地址给我。”
　　五、U盘里的真相
　　林小雨家在一个老小区，楼道里堆满杂物，墙上贴满小广告。她爸妈都在外地打工，家里只有她和奶奶。
　　奶奶耳朵背，魏青远说明来意后，她只是点点头，继续看电视。电视里正放家庭剧，声音开得很大。
　　林小雨的房间很小，不到十平米。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墙上贴着几张动漫海报，书桌上摆着个相框，里面是她和姐姐的合影。两个女孩对着镜头笑，眼睛都笑弯了。
　　魏青远蹲下，拉开书桌最下面的抽屉。里面是些旧课本和练习册。他伸手进去，在抽屉底板摸，果然摸到一块鼓起来的地方。
　　胶带粘得很牢，他小心地撕开，拿出一个黑色的U盘。U盘很普通，什么标记都没有。
　　回到检察院时，赵安和已经在技术科等着了。
　　“检查过了，没病毒。”技术员小杨说，“但里面的文件都加密了，要密码。”
　　魏青远把U盘递给他：“试试李颖的生日，或者林小雨的。”
　　小杨敲键盘。第一次，错。第二次，错。
　　“试试‘林小雪’的拼音，加上去世日期。”魏青远说。
　　键盘声又响起来。几秒后，小杨说：“进去了。”
　　U盘里只有两个文件夹。一个叫“剧本”，一个叫“证据”。
　　赵安和和魏青远互相看了一眼，弯腰看屏幕。
　　“剧本”文件夹里是一份详细的文档，标题是《救赎计划》。里面细细写了怎么接近陈婷，怎么制造冲突，怎么伪造现场，甚至包括了怎么回答警察问话的“标准答案”。
　　文档最后更新时间是2023年3月13日23:47——陈婷死前不到二十四小时。
　　“证据”文件夹里是大量照片、视频和录音。照片是陈婷和王静欺负李颖的场景：在厕所泼水，在楼梯间推搡，在课桌上写脏话。视频有点模糊，但能清楚听到骂人和笑声。录音是李颖和陈婷、王静的对话剪辑，内容有威胁和恐吓。
　　最让人震惊的，是一段3月14日21:50的录音。录音地点显示是市图书馆。
　　背景很安静，只有翻书声。然后李颖的声音响起，很轻，但清楚：
　　“测试，测试。今天是2023年3月14日，晚上九点五十分。我在市图书馆二楼，19号桌。再过四十分钟，陈婷就会收到我的短信。她会同意和我见面，因为她怕我把她爸爸出轨的事说出去。”
　　停了一下，翻书声继续。
　　“我知道我不该这样做。但这是唯一的办法。只有有人真的受了伤，他们才会重视。只有事情闹大，他们才会听见。”
　　又停了一下。这次能听到深呼吸的声音。
　　“林小雨会在十点到陈婷家楼下。但她不会上去，我让她别上去。她只需要在那儿，当我的‘目击证人’，证明‘有人去找过陈婷’。”
　　“至于陈婷……我希望她今晚能明白，被欺负是什么感觉。我希望她能道歉，能改。但如果她不……”
　　录音在这里断了。下一段录音的开始时间是22:35，背景音变成了风声，像是在外面。
　　李颖的声音在抖，但不是因为冷：
　　“她同意了。她说在家等我。门牌号302，门锁密码是她生日。她总是用生日做密码，太傻了。”
　　“我要去了。如果……如果这个录音被听到，请告诉林小雨，对不起。也告诉陈婷，对不起。但我真的……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录音结束。
　　技术室里一片死寂。只有电脑风扇的嗡嗡声，和窗外远处传来的车声。
　　魏青远闭上眼睛。他脑子里出现那个画面：十七岁的女孩，在图书馆的灯光下，对着录音设备说话。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但她还是去了。
　　不是因为恨，是因为走投无路。
　　“所以陈婷的死真的是意外。”赵安和打破了沉默，“李颖本来只是想吓唬她，录下她认错的证据。但陈婷在浴室滑倒，撞到了头。”
　　“李颖发现时，陈婷可能已经昏了，或者快死了。”魏青远接上他的话，“她没有求救，而是选了伪造现场，让这场意外看起来像他杀——或者像自杀。”
　　“为什么？”
　　“因为她需要这件事被重视。”魏青远说，“一场简单的意外，学校可以压下去，警察可以随便结案。但一场和被欺负有关的‘他杀’或‘自杀’，会引起注意，会引发调查，会让那些欺负她的人付出代价。”
　　他睁开眼睛，看向屏幕上的录音文件。最后那句“但我真的……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像一根针，扎进心里。
　　“她不是在报复，她是在求救。”魏青远轻声说，“用一种最极端、最绝望的方式求救。”
　　赵安和沉默了很长时间。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检察院院子里那棵光秃秃的树，树枝上挂着一个被风吹破的塑料袋，像一面投降的白旗。
　　“这份录音，”他背对着魏青远说，“可以证明李颖没想杀人，陈婷的死是意外。但同时也证明，她有计划地引导林小雨，伪造现场，干扰查案。”
　　“我知道。”魏青远说。
　　“法律上，她还是有罪。”
　　“我知道。”
　　赵安和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睛里有很深的疲惫。
　　“魏教授，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办？”
　　魏青远没有马上回答。他看向电脑屏幕上那个小小的U盘图标，黑色的，方方的，像一块墓碑。
　　“给她一个机会。”他说，“也给这一切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修补的机会。”魏青远站起来，走到窗边和赵安和并肩站着，“如果只是罚她，什么都不会变。还会有下一个李颖，下一个陈婷，下一个林小雨。”
　　楼下，一辆警车开进院子，警灯没亮，像一只沉默的野兽。
　　“我们需要重新想这个案子。”魏青远继续说，“不是简单的杀人案或假证案，而是一个坏掉的机制下的悲剧。李颖是犯了错，但她也是这个机制的受害者。罚她很容易，但修补她，修补这一切，才是真正该做的事。”
　　赵安和转头看他：“你相信她能补好？”
　　“我相信如果给她机会，她会比谁都努力去补。”魏青远说，“因为她知道破碎是什么感觉，她知道往下掉是什么感觉。而知道这些的人，才最懂得怎么接住下一个正在往下掉的人。”
　　“但法律不会可怜人。”
　　黄昏的光从窗户斜照进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身后的墙上，像是两个并肩站着的守夜人。
　　窗外的城市开始亮起灯，一盏，两盏，慢慢连成一片光的海。
　　“明天去见李颖。”赵安和说，“带上这份录音。”
　　“她会承认吗？”
　　“不知道。”赵安和停了一下，“但她已经发出了求救信号。现在，轮到我们去回应了。”
　　天完全黑了。城市的灯越来越密，像星空倒扣在大地上。
　　而在某个医院的病房里，一个十七岁的少女正从睡梦中惊醒，手腕上的伤隐隐作痛。她坐起来，看向窗外那片光海，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聚拢，从空洞，到迷茫，再到某种下定决心的清明。
　　她轻轻摸着那道疤，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像是在对自己，也像是对着窗外的夜，说了一句什么。
　　只有窗玻璃上照出的她的口型知道那句话是什么：
　　“对不起。还有……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