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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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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病房里的对峙
3月25日上午十点,市人民医院心理科病房。
李颖比三天前看起来更瘦了,病号服在她身上显得空荡荡的。她坐在床上,没有看窗外,而是盯着自己的左手腕。纱布已经拆了,伤口结了一层深红色的痂,像一条丑陋的虫子趴在苍白的皮肤上。
魏青远和赵安和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窗外下着小雨,雨点敲打着玻璃,发出细碎的声响。
“小颖,”魏青远先开口,“今天我们带了些东西,想和你聊聊。”
李颖抬起眼睛,目光从魏青远脸上移到赵安和脸上,又移回去。她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让人不安。
“这是我们在林小雨家里找到的U盘。”赵安和从公文包里拿出那个黑色的小东西,放在床头柜上,“里面有你的录音。”
李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她甚至没有看那个U盘,只是盯着赵安和。
“2023年3月14日晚,你在市图书馆录的。”赵安和继续说,“你说你准备去见陈婷,你说如果录音被听到,要对林小雨和陈婷说对不起。”
病房里只有雨声和仪器的滴答声。
李颖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很轻:“你们听了?”
“听了。”魏青远说。
“那你们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
“知道我没想杀她。”李颖说,“知道我只是想吓唬她,录下证据。”
魏青远和赵安和对视一眼。这是李颖第一次明确承认那晚的事。
“但陈婷死了。”赵安和说。
李颖的手指蜷缩了一下:“那是意外。”
“你知道是意外,为什么还要伪造现场?”
李颖沉默了。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伤口上的痂。抠了一下,痂的边缘翘起来,露出底下粉色的新肉。
“李颖,”魏青远的声音很严肃,“伪造现场、干扰司法,这是犯罪。即使陈婷的死是意外,你的行为依然构成犯罪。”
“我知道。”李颖抬起头,眼睛里第一次有了情绪——不是害怕,不是愧疚,而是一种近乎倔强的坦然,“但我当时没有选择。”
“你有选择。”赵安和说,“你可以打120,可以报警,可以救人。但你没有。你选择了最坏的那种。”
李颖的嘴角扯了扯,像是一个没成型的笑容:“报警?警察会管吗?老师会管吗?我之前报过警,老师说我小题大做。我给检察院打过电话,没人接。”
她看着赵安和,眼睛里有种锋利的东西:“赵检察官,你知道被欺负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无论怎么喊,都没人听见是什么感觉吗?”
赵安和没有说话。
“我不是坏人。”李颖的声音开始发抖,“我只是……只是想让他们听见。想让那些欺负我的人,想让你这样的检察官,想让所有人都听见——有人快死了,真的。”
眼泪从她眼里涌出来,但她没有哭出声,只是让眼泪静静地流。
魏青远看着她。这个十七岁的女孩,用最极端的方式发出求救信号,却不知道信号发出时,已经把自己炸得粉碎。
“小颖,”他说,“我们听见了。现在你愿意告诉我们全部真相吗?”
李颖擦了擦眼泪,深吸一口气:“我录了音,在手机里。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我都录了。”
二、最后的录音
技术科的设备在病房外架了起来。
李颖的手机已经作为证物被扣押,但里面的数据全部恢复。小杨在笔记本电脑上操作着,找到了一段3月14日22:40开始的录音文件。
“从进门开始录的。”李颖坐在床上,声音很平静,“我打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放在口袋里。”
赵安和按下了播放键。
录音开始时有几秒的杂音,然后是敲门声。
“谁啊?”陈婷的声音,隔着门传出来,有点闷。
“我,李颖。”李颖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比现在沉稳。
门开了。脚步声,门关上的声音。
“你来干什么?”陈婷的声音带着警惕。
“谈谈。”
“我们有什么好谈的?”
“你爸爸的事。”李颖说,“还有你欺负我的事。”
短暂的沉默。然后是一声冷笑:“怎么,想威胁我?”
“不是威胁,是交易。”李颖的声音很稳,“你向你欺负过的所有人道歉,保证以后不再欺负任何人。我就不把你爸出轨的事说出去。”
“你——”
“我手上有证据。”李颖打断她,“你爸和那个女人的聊天记录,照片,我都存了。如果你不答应,明天全校都会知道。”
背景音里有沉重的呼吸声,是陈婷的。
“你……你怎么会有那些?”
“这不重要。”李颖说,“重要的是你选什么。”
录音里有脚步声,是陈婷在走动。
“好,我道歉。”陈婷的声音低了下来,“但你要把那些东西删了。”
“你先道歉。”
“怎么道歉?写保证书?”
“现在就说。”李颖说,“对着手机说,我录音。”
短暂的沉默。然后陈婷开始说:“我,陈婷,为之前欺负李颖和其他同学的行为道歉……”
就在这时,背景音里突然传来一阵“咕噜噜”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在滚动。
“什么声音?”李颖问。
“我家狗把球滚进浴室了。”陈婷说,声音有点不耐烦,“你等一下,我去捡。”
脚步声往远处走。然后是浴室门打开的声音。
录音里有几秒的安静,只能听到李颖的呼吸声。
突然——
“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紧接着是沉重的撞击声,像是什么东西狠狠撞在硬物上。然后是“咚”的一声闷响,像是人倒地的声音。
录音里,李颖的呼吸声骤然急促起来。
“陈婷?”她喊了一声。
没有回应。
脚步声飞快地跑过去。浴室门被推开的声音。
“陈婷!”
然后是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
录音里安静了几秒,只有李颖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陈婷,你醒醒……陈婷!”李颖的声音开始发抖,“你别吓我……”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在检查。
“还有呼吸……但头在流血……怎么办……”
自言自语的声音,带着哭腔。
录音里有翻找东西的声音,抽屉被拉开,东西被碰倒。
“手机……我的手机……打120……”
按键声。然后是一声压抑的啜泣。
“不行……不能打……打了他们就知道我来了……他们会说是我推的……”
哭声越来越明显。
“可是她会死……她会死的……”
一阵剧烈的喘息声,像是在做艰难的决定。
“对不起……陈婷……对不起……”
脚步声匆匆离开浴室。几分钟后,又回来。这次录音里多了金属摩擦的声音——是美工刀刀片被推出的声音。
“对不起……对不起……”
刀片划过皮肤的声音,很轻,但在安静的录音里清晰可闻。然后是液体滴落的声音。
“镜子……要写点什么……”
口红的盖子被打开的声音。写字的声音,笔尖摩擦玻璃。
“好了……这样……这样就像自杀了……”
哭泣声,压抑的,痛苦的。
“对不起……我真的没办法了……”
脚步声离开。门打开又关上。
录音结束。
病房里死一般寂静。窗外的雨下大了,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
魏青远看着李颖。她坐在床上,双手紧紧抓着被子,指节发白。眼泪无声地流着,她没有擦,任由它们滴在被子上,晕开深色的水渍。
“就是这样。”她轻声说,“她摔倒了,头撞在洗脸台上。我想救她,但我怕……我怕说不清。”
赵安和合上笔记本电脑。他的表情很复杂,有愤怒,有悲哀,还有一种深深的无力。
“你知道如果你当时打120,她可能不会死吗?”
“知道。”李颖说,“现在知道了。”
“那为什么——”
“因为我不信。”李颖抬起头,眼泪还在流,但声音很清晰,“我不信警察会信我。我不信老师会信我。我不信任何人会信我。我只信一件事——如果事情闹不大,就没人会管。”
她看着赵安和:“就像我姐姐。”
魏青远和赵安和都愣住了。
“你姐姐?”
“林小雨的姐姐,林小雪。”李颖说,“三年前,她也被人欺负。她报过警,找过老师,给教育局写过信。但没人管。最后她跳楼了。那些欺负她的人,现在还在重点高中读书,什么事都没有。”
她擦掉眼泪,声音变得冰冷:“所以我学会了。要想让人听见,就得把声音放到最大。哪怕……哪怕要踩着别人的尸体喊。”
魏青远感到一阵寒意。不是因为这个女孩的冷酷,而是因为她说的都是真的。
法律的不完善——在无数个林小雪的事件中,证明了它的失效。而李颖,作为这个失效系统的观察者和受害者,学会了用系统唯一能听懂的语言:暴力、死亡、轰动。
“你的计划是什么?”赵安和问,“如果陈婷没死,如果她只是受了伤,你原本打算怎么办?”
李颖沉默了一会儿,说:“把录音公开,让她身败名裂。让她爸爸的事曝光,让她妈妈知道。让她也尝尝被人指指点点的滋味。”
“然后呢?”
“然后……”李颖的声音低了下去,“然后也许就会有人重视了。也许学校会出台真正的反欺凌规定,也许老师会认真处理,也许下一个被欺负的孩子,就不会像我一样。”
魏青远闭上眼睛。他想起卷宗里的那些细节:李颖借的那些书,她的加密聊天记录,她精心设计的计划。这个女孩不是在报复,她是在进行一场绝望的社会实验——用一个人的毁灭,来测试这个系统是否还有救。
“但你失败了。”赵安和说,“陈婷死了,你的计划全乱了。”
“所以我改了计划。”李颖说,“如果意外不能引起重视,那谋杀可以。如果自杀不能引起重视,那他杀可以。我让林小雨去自首,因为她姐姐的事,她一定会帮我。然后你们会查,会查到我被欺负的事,会查到陈婷和王静做的事。这样……这样至少她们的恶行会被看见。”
她说完了,靠在床头,闭上眼睛。像是一个耗尽了所有力气的战士,终于放下了武器。
病房里只有雨声。密集的,连绵的,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淹没的雨声。
魏青远看着这个女孩。十七岁,应该是在教室里刷题、和同学传纸条、为明天的考试发愁的年纪。但她却在这里,用最冷静的语气,讲述自己如何策划一场“谋杀”,如何把一个意外的死亡变成武器。
“李颖,”他说,“你知道你的行为会造成什么后果吗?”
“知道。”李颖睁开眼睛,“我会坐牢。林小雨也会。陈婷死了。所有人都输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因为至少有人看见了。”李颖说,眼泪又流出来,“至少现在,你们坐在这里听我说话。至少现在,有人知道陈婷和王静做了什么。至少现在……那些看不见的痛苦,被看见了。”
魏青远说不出话来。他想起自己学心理学时读过的一句话:当正常途径全部关闭,疯狂就成了唯一的理性。
李颖不疯。她太清醒了,清醒地看到了这个系统的漏洞,清醒地制定计划,清醒地把自己推向深渊。她不是不知道后果,她是明知后果,却依然选择了这条路。
因为这是她唯一的路。
三、会议室里的交锋
当天下午三点,市检察院会议室。
椭圆形的会议桌边坐满了人:赵安和,魏青远,未检处处长刘明,刑警队长王志,还有两位副检察长。气氛凝重得像要滴出水来。
“录音内容已经确认了。”赵安和站在投影仪前,屏幕上显示着技术科的鉴定报告,“音源是李颖的手机,录音时间与陈婷死亡时间吻合,内容与现场勘查、尸检结果一致。可以认定,陈婷的死亡确系意外,李颖在发现后没有施救,反而伪造了现场。”
刘明揉了揉眉心:“所以她不是故意杀人,而是见死不救加伪造现场。”
“还有教唆林小雨作伪证。”王志补充道,“虽然林小雨最后没有真的作伪证,但教唆行为已经构成。”
一位副检察长开口:“李颖今年十四岁,根据《刑法》第十七条,已满十二周岁不满十四周岁,犯故意杀人、故意伤害罪,致人死亡或者以特别残忍手段致人重伤造成严重残疾,经最高检核准,应当负刑事责任。但她这个情况……”
“不属于故意杀人。”赵安和说,“属于过失致人死亡吗?也不完全是。严格来说,是意外致人死亡后的掩盖行为。这个在刑法上怎么定性,有争议。”
“但伪造现场、干扰司法是明确的。”另一位副检察长说,“就算不追究死亡责任,这些行为本身也构成犯罪。”
魏青远一直沉默地听着。他知道这些法律条文,知道程序,知道规定。但此刻,他脑子里只有李颖那双流泪的眼睛,和她说的那句话:至少现在,那些看不见的痛苦,被看见了。
“各位,”他终于开口,“我想说点法律之外的话。”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他。
“李颖的行为当然错了,大错特错。她应该为她的选择付出代价。”魏青远说,“但我们在讨论怎么惩罚她之前,也许应该先问一个问题:是什么把一个十四岁的女孩,逼到了要设计这么复杂的计划,要用一个人的死来发出求救信号?”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
“我看了她的资料。”魏青远继续说,“她从初一就开始被欺负。三年,她找过班主任七次,找过年级主任三次,给校长写过信,报过警,给检察院打过电话。全部石沉大海。她的父母长期在外打工,奶奶年纪大了,管不了。学校说‘孩子打闹,别小题大做’。警察说‘没有造成实质伤害,不予立案’。而我们检察院——赵检察官那天晚上在省里开会,未检处值班电话无人接听。”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像石头一样砸在桌上。
“我不是在为她的行为开脱。我是想说,当我们讨论怎么惩罚她的时候,我们也在惩罚她背后那个失灵的机制——那个没能保护她的机制,那个让她绝望的机制,那个逼她只能用极端方式发声的机制。”
刘明叹了口气:“魏教授,你说的我们懂。但这个案子,我们必须依法处理。法律不会因为‘情有可原’就网开一面。”
“我知道。”魏青远说,“我不是要求你们不处理。我是建议,在处理的同时,给她一个修复的机会——不是逃避惩罚,而是在惩罚的同时,给她一个把破坏力变成建设力的机会。”
“什么意思?”
“送她去专门学校,强制接受心理矫治和教育。让她参与校园欺凌防治的项目设计——一个曾经被欺凌、又用错误方式反抗的人,最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最知道该怎么预防。”魏青远说,“同时,追究学校的责任,推动建立真正的欺凌干预机制。这个案子不能就这么结了,它必须变成改变的起点。”
会议室里又是一阵沉默。窗外,雨还在下。
“专门学校期限多久?”一位副检察长问。
“三年。”赵安和说,“根据《预防未成年人犯罪法》,我们可以建议三年。期间完成义务教育,接受心理治疗,参与社会服务项目。”
“林小雨呢?”
“附条件不起诉。”赵安和说,“她主观恶性小,是被利用的。让她接受心理治疗,参加反欺凌志愿者活动。”
“那学校那边……”
“我已经和教育局联系了。”刘明说,“他们会成立调查组,追究相关人员的责任。同时,以这个案子为契机,在全市中小学开展欺凌防治专项行动。”
会议持续了两个小时。最终,一份初步处理方案形成:
1. 对李颖,建议送入省青少年专门学校,期限三年。期间完成学业,接受心理矫治,参与欺凌防治项目设计。
2. 对林小雨,附条件不起诉,考察期两年。强制心理干预,参加志愿者服务。
3. 对涉案学校,追究校长、班主任行政责任,要求整改并建立长效防治机制。
4. 市检察院未检处与教育局、公安局建立欺凌案件联动机制,确保举报渠道畅通。
方案还需要上检委会讨论,但大方向已经定了。
散会后,赵安和和魏青远留在会议室里。窗外的雨小了些,变成了蒙蒙细雨。
“你觉得这样行吗?”赵安和问。
“不知道。”魏青远看着窗外,“但至少,我们试着在做点不一样的事。”
“李颖会接受吗?”
“她会。”魏青远说,“因为她要的从来不是逃脱惩罚,她要的是被听见。现在她听见了,我们也听见了。剩下的,就是怎么把这场悲剧,变成改变的起点。”
赵安和点点头。他想起李颖说的那句话:至少现在,那些看不见的痛苦,被看见了。
法律不会让步。该承担的代价必须承担。但也许,在冰冷的法条之外,还可以有一点点温度——让犯错的人有机会弥补,让受害者有机会疗伤,让这个系统有机会修复。
这很难。但值得一试。
雨停了。云层裂开一道缝,阳光透出来,照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泛着细碎的光。
魏青远的手机响了。是医院打来的。
“魏教授,李颖想见你。”护士说,“她说有重要的话要说。”
四、对不起,还有谢谢
再次走进病房时,李颖已经坐起来了。她换下了病号服,穿着自己的衣服——一件白色的卫衣,蓝色的牛仔裤。衣服有点大,衬得她更瘦小。
“魏老师。”她先开口。
“小颖。”魏青远在她对面坐下,“听说你想见我。”
李颖点点头。她的眼睛还有点肿,但眼神清澈了许多,不再是那种空洞的平静。
“我听了你们的会议。”她说,“护士站的电视在放新闻,我看到你们从检察院出来。”
魏青远愣了愣。他没注意到有记者。
“你们说的,我都听到了。”李颖低下头,手指摩挲着左手腕的伤疤,“专门学校,三年,心理治疗,参与项目……是真的吗?”
“是真的。但还需要走程序。”
“三年……”李颖重复了一遍,然后抬头,“三年后,我能重新开始吗?”
“如果你努力,可以。”魏青远说,“但你要真的想改,真的想弥补。”
李颖沉默了很久。窗外的阳光越来越亮,把病房照得一片通透。
“魏老师,”她轻声说,“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陈婷了。她站在我面前,头上流着血,问我为什么要那样对她。”
她的声音开始发抖:“我说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她说,对不起有什么用,我已经死了。”
眼泪滴在手背上,一滴,两滴。
“然后林小雨的姐姐也出现了。她说,你看,你和我妹妹一样,都选了最错的路。我说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让别人听见。她说,听见了又怎样?我们死了,你们活着的人再怎么喊,我们也听不见了。”
李颖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
魏青远没有说话,只是把纸巾盒推过去。
良久,哭声渐渐平息。李颖擦了擦脸,眼睛红红的,但眼神坚定。
“我要去专门学校。”她说,“我要好好接受治疗。我要帮忙设计那个防欺凌的项目——因为我知道被欺负是什么感觉,我也知道做错事是什么感觉。如果……如果我能用我的错,阻止下一个错,也许……也许陈婷和林小雪就不会白死。”
她看着魏青远:“这样可以吗?这样算是弥补吗?”
魏青远感到喉咙有点堵。他点点头:“算。”
“那林小雨呢?”
“她也会得到帮助。”魏青远说,“她和你一样,都需要修复。”
李颖松了口气,靠在床头。阳光照在她脸上,那张苍白的脸有了一丝血色。
“魏老师,谢谢你。”她说,“还有赵检察官。谢谢你们……愿意听。”
“这是我们的工作。”
“不,不一样。”李颖摇头,“以前也有人听,但听完就算了。你们听了,还愿意做点什么。”
她顿了顿,又说:“我会好好改造。三年后,我想考大学,想学心理学——像你一样,去帮助那些像我一样的孩子。”
魏青远看着她。这个曾经用最极端的方式与世界对抗的女孩,此刻眼睛里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光——不是绝望的光,不是疯狂的光,而是希望的光。
“你会是一个好心理师。”他说,“因为你懂。”
李颖笑了。很浅的一个笑容,但真实。
窗外的阳光完全出来了。雨后初晴,天空洗得干干净净,蓝得像一块宝石。
魏青远走出病房时,赵安和等在走廊里。
“怎么样?”
“她想改。”魏青远说,“真的想。”
赵安和点点头,递给他一支烟。两人走到吸烟区,点燃。
烟雾袅袅升起,在阳光里慢慢消散。
“这个案子结束了,”赵安和说,“但我们的工作刚开始。”
“是啊。”魏青远看着窗外,“专门学校的对接,心理治疗的安排,学校整改的监督……一大堆事。”
“你愿意继续帮忙吗?”
魏青远转头看他:“不是说好的吗?下周一开始,办公室在你隔壁。”
赵安和难得地笑了笑:“薪资不高,案子管够。”
“成交。”
两人碰了碰拳头,像某种约定。
楼下,一辆车开进医院。是专门学校的人来了,来接李颖。
魏青远和赵安和站在窗边,看着李颖从大楼里走出来。她拎着一个小小的行李包,穿着那身白色的卫衣,在阳光下显得很单薄。
走到车边时,她停下脚步,回过头,望向他们所在的窗口。
距离太远,看不清表情。但她抬起手,挥了挥。
像是在告别,也像是在承诺。
然后她上了车。车门关上,车子缓缓驶出医院,汇入街道的车流中,渐渐消失不见。
魏青远想起李颖最后说的那句话:“我会好好改造。三年后,我想考大学,想学心理学——像你一样,去帮助那些像我一样的孩子。”
他不知道三年后会怎样。但他知道,从今天起,这个女孩开始学习用正确的方式发光——不是用毁灭的方式,而是用重建的方式。
窗外,城市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匆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自己的伤痛,自己的挣扎。
而他和赵安和的工作,就是在这片喧嚣中,找到那些无声的呐喊,接住那些下坠的灵魂,然后告诉他们:我听见了,我在这里。
“走吧。”赵安和说,“回去写报告。”
“好。”
两人转身离开。走廊很长,但尽头的窗户透进阳光,把前路照得很亮。
而在城市另一端的车上,李颖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手轻轻按在左手腕的伤疤上。
疼,但那是新肉生长的疼。
她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地说:陈婷,对不起。林小雪,对不起。还有……谢谢你们,用生命教会我,有些路不能走。
从今天起,她要走另一条路——一条更艰难,但正确的路。
阳光透过车窗照在她脸上,温暖而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