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红绸索命 ...
-
入秋后的老城区,被一层薄薄的桂花香裹着。时记钟表行的铜铃在风里叮当作响,柜台上摆着新出炉的桂花糕,甜香混着钟表润滑油的清冽,酿出几分安逸的味道。
时砚正低头给一方洮河砚做最后的打磨,砚台是沈墨留下的那方并蒂莲纹洮河砚,他用金缮补了砚池边的一道细痕,金线蜿蜒,像缠绕的心事。陆峥靠在对面的椅背上翻卷宗,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发顶,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城西棚户区的拆迁案结了,最后一户钉子户也签字了。”陆峥合起卷宗,伸了个懒腰,“市局放了三天假,咱们去临市的温泉山庄待两天?”
时砚抬眼,指尖的砂纸顿了顿,眼底漾起笑意:“好啊,正好避避这几日的燥气。”
话音刚落,陆峥的手机就尖啸起来,铃声急促得像是在敲锣打鼓。他随手接起,原本带着笑意的脸,一点点沉了下去,连眉峰都拧成了川字。
“地址发我,马上到。”
挂了电话,陆峥抓起椅背上的警服,语速快得像打机关枪:“城东别墅区,发生命案。死者是恒远集团的董事长,周明远。死状……很诡异。”
时砚放下手里的洮河砚,拿起一旁的外套:“我跟你一起。”
陆峥没说话,只是伸手牵住他的手腕,两人快步走出钟表行,钻进了停在巷口的警车。警笛声划破老城区的宁静,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
城东别墅区是老城最贵的地段,依山傍水,绿树成荫,每一栋别墅都带着独立的庭院和车库。警车刚开到别墅区门口,就被警戒线拦了下来。门口守着的警员看到陆峥,连忙敬了个礼,拉开警戒线让他们进去。
案发的是最深处的一栋独栋别墅,白墙红瓦,气派得很。院子里停着一辆黑色的宾利,车门敞着,显然是死者的座驾。客厅里挤满了人,法医、痕检员、片区民警,一个个神色凝重。
时砚跟着陆峥走进客厅,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混着檀香的味道扑面而来,让人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的目光落在客厅中央的楼梯上,呼吸骤然一滞。
周明远的尸体被吊在楼梯的扶手上,脖颈处缠着一条鲜红色的绸缎,绸缎打了个死结,勒得他脖颈变形,舌头吐在外面,眼睛瞪得滚圆,充满了惊恐。更诡异的是,他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手腕上也缠着红绸,脚踝处同样绑着红绸,整个人像个被捆住的粽子。
尸体下方的地毯上,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只有一滩暗红色的血迹,已经干涸。楼梯的扶手上,挂着一个小小的木牌,上面用红漆写着四个字:天道轮回。
“陆队!”一个年轻的警员看到陆峥,连忙跑过来,递上一份勘验报告,“死者周明远,男,五十二岁,恒远集团董事长。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昨晚十点到凌晨两点之间。致命伤是颈部的勒痕,红绸是现场找到的,材质是上等的真丝,上面没有任何指纹。”
陆峥接过报告,翻了几页,眉头皱得更紧:“现场有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
“没有。”警员摇头,“保险箱是开着的,里面的现金和珠宝都在,银行卡和房产证也没动。初步排除入室抢劫的可能。”
时砚的目光掠过客厅的陈设。欧式的沙发,水晶吊灯,墙上挂着价值不菲的油画,一切都井井有条,看不出丝毫打斗的痕迹。他的视线落在楼梯的木牌上,红漆的颜色很鲜亮,像是刚刷上去不久。
“木牌上的红漆,和死者身上的红绸,有没有关联?”时砚蹲下身,仔细看着木牌上的漆痕。
法医凑过来,推了推眼镜:“红漆是普通的调和漆,市面上随处可见。不过,我们在红绸的缝隙里,发现了一点白色的粉末,正在化验。”
陆峥走到保险箱旁,看着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现金,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周明远是恒远集团的董事长,身家过亿,仇家应该不少。最近有没有和人结怨?”
“正在查。”警员说,“我们已经联系了周明远的家人和公司的高管,他的妻子在国外度假,儿子周凯在市区的酒吧,已经派人去叫了。”
时砚的目光落在门口的玄关处。那里放着一双男士拖鞋,尺码和周明远的脚型吻合,旁边还有一双女士高跟鞋,鞋跟处沾着一点泥土。
“这双高跟鞋是谁的?”时砚指着那双鞋,问旁边的保姆。
保姆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脸色苍白,浑身发抖:“是……是周总的秘书,林薇的。她昨晚来过,大概八点左右,待了一个小时就走了。”
“她来做什么?”陆峥追问。
“送文件。”保姆的声音发颤,“周总最近在忙棚户区的拆迁项目,林秘书送了份合同过来,让周总签字。”
棚户区拆迁。
时砚和陆峥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了然。恒远集团是城西棚户区拆迁的承建方,前阵子因为拆迁款的问题,和钉子户闹得沸沸扬扬,甚至有几个老人跪在集团门口,哭着喊着要说法。
“去查林薇。”陆峥对警员吩咐道,“还有,把棚户区的拆迁资料调出来,重点查那些钉子户。”
警员应声而去。陆峥走到尸体旁,看着那条鲜红的绸缎,眼底闪过一丝冷光:“红绸缠身,木牌写着天道轮回,凶手显然是在复仇。”
时砚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周明远的手腕上。红绸绑得很紧,勒痕很深,手腕处的皮肤已经发紫。他忽然注意到,周明远的指甲缝里,有一点黑色的泥垢,和玄关处高跟鞋上的泥土,颜色有些相似。
“死者的指甲缝,有没有化验?”时砚问法医。
“已经取样了。”法医点头,“结果很快就出来。”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一个穿着名牌西装,头发染成黄色的年轻男人,被警员带了进来。他看到吊在楼梯上的尸体,脸色瞬间惨白,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差点摔倒。
“爸!”周凯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扑到尸体下方,看着周明远的惨状,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是谁杀了我爸?警察同志,你们一定要抓住凶手!”
陆峥看着他,语气平静:“周先生,昨晚十点到凌晨两点,你在哪里?”
周凯愣了一下,眼神有些闪躲:“我……我在酒吧喝酒,和朋友在一起。不信你们可以问他们。”
“我们会核实的。”陆峥说,“你父亲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比如,收到恐吓信,或者被人跟踪?”
周凯摇了摇头,哭得更凶了:“我不知道……我爸最近忙着拆迁的事,每天都很晚回家。他……他怎么会被人杀了……”
时砚看着周凯的反应,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的哭声很大,却没有多少悲伤,更像是在刻意表演。
就在这时,法医拿着一份化验报告跑了过来,脸色凝重:“陆队,化验结果出来了。红绸缝隙里的白色粉末,是安眠药的成分。死者的胃里,也检测出了大量的安眠药。还有,死者指甲缝里的泥垢,和玄关处高跟鞋上的泥土,成分完全一致。”
安眠药。
所有人都愣住了。
如果死者服用了大量的安眠药,那么他在被勒住脖颈的时候,应该是毫无反抗能力的。这也能解释,为什么现场没有挣扎的痕迹。
“也就是说,凶手先让死者服用了安眠药,等他失去意识后,再用红绸把他绑起来,吊在楼梯上。”陆峥的声音沉得像冰,“凶手和死者认识,甚至很熟悉。”
时砚的目光落在那双女士高跟鞋上,眼底闪过一丝精光:“林薇昨晚八点来送文件,待了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里,足够她做很多事了。”
陆峥立刻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立刻去恒远集团,把林薇带回来。另外,查一下她的背景,尤其是和棚户区拆迁的关系。”
挂了电话,陆峥看向时砚,眼底带着一丝疲惫:“这个案子,不简单。”
时砚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木牌上的“天道轮回”四个字上。他总觉得,这起案子,和城西的棚户区拆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夕阳西下的时候,林薇被带回了警局。她是个二十多岁的女人,穿着一身职业装,长发披肩,气质干练。看到陆峥和时砚,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却还算镇定。
“陆队,时先生。”林薇的声音很平静,“我知道你们找我是为了周总的事。我昨晚确实去了周总的别墅,送拆迁项目的合同。八点到九点,我一直在客厅和周总谈工作,九点整离开的。小区的监控可以证明。”
陆峥看着她,语气锐利:“你离开后,去了哪里?”
“回家了。”林薇说,“我一个人住,没有证人。不过,我小区的监控可以证明,我九点半就到家了,之后一直没有出门。”
“周明远服用了大量的安眠药,你知道吗?”陆峥追问。
林薇摇了摇头:“不知道。周总有失眠的毛病,平时会吃一点安眠药,但剂量很小。”
“你和棚户区的拆迁户,有没有联系?”时砚忽然开口。
林薇的身体僵了一下,眼神有些闪躲:“没有。我只是负责送文件,拆迁的事,都是周总和项目部的人在处理。”
时砚看着她的反应,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站起身,走到林薇面前,目光平静:“你父亲,是不是住在城西棚户区?”
林薇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我查过了。”时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父亲叫林建国,是城西棚户区的钉子户。三个月前,因为拒绝拆迁,被恒远集团的保安打成重伤,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周明远不仅没有赔偿,还派人威胁你们母子,不准你们告状。”
林薇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捂着脸,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是……是他逼我的!他毁了我家!我爸躺在医院里,每天的医药费就要几千块,他却一分钱都不肯出!我去找他理论,他却说我爸是咎由自取!”
“是你杀了他?”陆峥的声音沉了下去。
林薇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不是我!我昨晚去找他,是想求他给我爸一点医药费。我在他的茶里加了一点安眠药,只是想让他听我把话说完!我没有杀他!真的!”
“那你离开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其他人?”时砚问。
林薇想了想,摇了摇头:“没有。我走的时候,周总在书房里看文件,别墅里只有保姆一个人。”
保姆。
时砚和陆峥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疑惑。
他们立刻赶回别墅,找到那个保姆。保姆看到警察又回来了,吓得脸色发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警察同志,我交代!我全都交代!”保姆的声音带着哭腔,“昨晚九点半,我看到一个男人走进别墅,戴着口罩和帽子,看不清脸。他说他是周总的朋友,我就让他进去了。后来我听到书房里有动静,想去看看,却被那个男人打晕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周总已经被吊在楼梯上了!”
“男人的特征?”陆峥追问。
“身高大概一米七五,体型偏瘦,左手手腕上有一道疤。”保姆努力回忆着,“他的声音很沙哑,像是感冒了。”
左手手腕有一道疤。
时砚的心里咯噔一下。这个特征,怎么和沈墨那么像?
他立刻掏出手机,翻出沈墨的照片,递给保姆:“是不是这个人?”
保姆盯着照片看了半天,摇了摇头:“看不清脸。不过,体型和身高,倒是很像。”
陆峥的脸色沉得像暴风雨前的天空。他立刻下令,全城搜捕沈墨。
然而,沈墨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任何踪迹。
三天后,临市的温泉山庄里,时砚和陆峥坐在露天的温泉池里,看着远处的青山绿水,却没有丝毫的惬意。
“沈墨为什么要杀周明远?”陆峥的声音带着一丝困惑,“他和周明远,没有任何交集。”
时砚的目光落在水面上,泛起一圈圈涟漪:“或许,不是为了自己。”
“你的意思是?”
“城西棚户区的拆迁,死了三个人。”时砚的声音很轻,“一个老人,因为房子被强拆,跳楼自杀了。一个小孩,被拆迁的挖掘机砸伤,抢救无效死亡。还有一个,就是林薇的父亲。”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沈墨的父亲,沈砚,当年就是因为棚户区的改造,和你爷爷闹僵的。沈砚的故居,就在城西棚户区。”
陆峥愣住了。他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段往事。
“沈墨一直住在棚户区的老房子里,直到三个月前,房子被强拆。”时砚的声音带着一丝叹息,“他看着那些拆迁户的惨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周明远的所作所为,彻底激怒了他。”
“所以,他杀了周明远,用红绸缠身,木牌写着天道轮回,是为了替那些拆迁户复仇?”陆峥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时砚点了点头:“他知道林薇在周明远的茶里加了安眠药,所以才会在九点半潜入别墅。他打晕了保姆,然后把周明远绑起来,吊在楼梯上。他想用这种方式,告诉所有人,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就在这时,陆峥的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听了几句,脸色骤然一变。
“怎么了?”时砚问。
陆峥挂了电话,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沈墨自首了。”
两人立刻赶回市局。审讯室里,沈墨坐在椅子上,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衣服,头发乱糟糟的,左手手腕上的疤格外显眼。他看到时砚和陆峥,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我知道你们会找到我。”沈墨的声音很沙哑,“周明远该死。他为了赚钱,不择手段,害死了那么多人。我杀了他,是为民除害。”
“你用红绸绑住他,挂在楼梯上,就是为了复仇?”陆峥问。
沈墨点了点头:“红绸是喜庆的颜色,我要用它,送周明远上路。天道轮回,他做的那些坏事,迟早要遭报应。”
“你就没想过,自己会坐牢吗?”时砚看着他,眼底带着一丝叹息。
沈墨笑了笑,目光落在时砚的手上:“我做的砚台,你还喜欢吗?那方并蒂莲纹的洮河砚,是我这辈子最满意的作品。我把它送给你,是希望你能明白,锁匠之道,不仅要锁住恶念,还要守住公道。”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父亲当年,就是因为太执着于名声,才会走火入魔。我不想重蹈他的覆辙。杀了周明远,我不后悔。”
审讯结束后,时砚站在走廊里,看着沈墨被警员带走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陆峥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不是你的错。”
时砚摇了摇头,目光落在远处的天空上。阳光正好,万里无云。
“他只是个可怜人。”时砚的声音很轻,“困在仇恨里,又用仇恨了结了仇恨。”
陆峥沉默了。他知道,沈墨的结局,早已注定。
回到钟表行的时候,夕阳已经西下。时砚把那方并蒂莲纹的洮河砚放在柜台最显眼的位置,金线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陆峥从身后抱住他,下巴抵在他的肩上,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假期还没结束,我们明天去临市,好不好?”
时砚转过身,看着陆峥的眼睛,眼底漾起笑意:“好啊。”
窗外的桂花香,随风飘了进来,带着甜丝丝的味道。钟表行的挂钟,滴答滴答地走着,像是在诉说着,那些关于正义与公道,仇恨与释然的故事。
而那些故事,终将被岁月尘封,成为老城区里,一段又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