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思》风寻饮月

29、荒村尸语（二）

　　祠堂里的光线随着日头升高渐渐明亮，那些缠满符纸的尸体在阳光下更显狰狞，桃木钉钉入额头的痕迹触目惊心，凝固的黑褐色血迹沿着符纸的纹路蜿蜒，像一条条扭曲的小蛇。

　　陆峥蹲在棺材旁，盯着女尸脖颈间那枚刻着“陆”字的玉佩，眉头拧成了死结。“我家祖上确实是老城的望族，不过民国年间战乱，族谱早就散了，从没听说过和青石坳的张家有什么牵扯。”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更别提什么黄金了。”

　　时砚没说话，指尖轻轻摩挲着玉佩的边缘。那玉佩质地温润，是上好的和田玉，“囍”字的刻痕里积着暗红的血垢，而角落那个“陆”字，笔画遒劲，和玉佩本身的工艺风格截然不同，显然是后来补刻上去的。“这字刻得很仓促，像是临死前的标记。”时砚抬眸，目光落在日记最后那页的血手印上，“陈默发现的真相，恐怕和陆家有关。”

　　法医的尸检初步报告很快递了过来，纸张上还带着淡淡的福尔马林味。“棺材里的女尸确实是陈默，二十四岁，民俗学研究生。死因是窒息，脖颈处有细微的勒痕，应该是被人用红绳勒死的，死后才被放进棺材。她胃里有少量的迷药残留，死前应该被控制过一段时间。”法医顿了顿，语气更凝重了，“围棺的七具尸体，死因都是额头的桃木钉，一击致命。但奇怪的是，他们的手腕上都有陈旧性的捆绑痕迹，而且……他们的身份，查出来了。”

　　陆峥接过报告，扫了一眼，瞳孔骤然收缩。

　　七个人，全是近三个月来老城失踪的古董商。

　　这个发现像一道惊雷，在祠堂里炸开。在场的警员面面相觑，脸色都白了几分。老城的古董行当鱼龙混杂，三个月前接连失踪的七个古董商，曾在市局引起过不小的轰动，当时警方查了许久，都没有线索，没想到，他们的尸体竟然出现在百里外的废弃村落里，还被人打扮成民国村民的样子，摆成了阴婚献祭的阵仗。

　　“古董商……黄金……”时砚低声重复着，目光落在日记里那句“张家娶阴婚不是为了儿子，是为了那批失踪的黄金”上，“当年张家的阴婚，恐怕是个幌子。他们真正的目的，是想借着阴婚的仪式，把那批黄金藏起来。”

　　陆峥立刻掏出手机，拨通了市局档案室的电话：“查民国二十三年，青石坳张家的相关档案，重点查火灾和黄金失踪案，还有，查一个叫林深的人。”

　　电话那头的同事不敢耽搁，立刻应声去查。

　　时砚走到祠堂的窗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窗。窗外是荒芜的院落，墙角的荒草长得半人高，院心的那口枯井，就是捞出日记的地方。井口用一块厚重的青石板盖着，石板上刻着和棺材上相似的缠枝莲纹，只是纹路更浅，像是被岁月磨平了棱角。

　　“当年林晚秋上吊的地方，应该就在这附近。”时砚的目光掠过祠堂的房梁，那里有一道深色的痕迹，像是绳索勒过的印记，“张家大火，林深复仇，黄金失踪……这三件事，肯定是环环相扣的。”

　　陆峥走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道房梁痕迹：“陈默查到了黄金的下落，所以才被灭口。那七个古董商呢？他们为什么会死在这里？”

　　“他们是冲着黄金来的。”时砚的声音很肯定，“古董商消息灵通，说不定早就听说了青石坳张家藏金的传闻，他们来这里寻宝，结果撞上了凶手，被杀人灭口。”

　　正说着，陆峥的手机响了。是档案室的同事打来的，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激动：“陆队！查到了！民国二十三年，张家确实是老城的富户，据说家里藏着一批从宫里流出来的黄金，足有百斤重！当年张家大火后，这批黄金就失踪了！还有那个林深，他不是林晚秋的弟弟，是她的未婚夫！林深当年是黄埔军校的学生，张家抢亲那天，他正好在外地集训，回来后发现未婚妻惨死，直接带人烧了张家大宅！但奇怪的是，林深在那之后并没有离开青石坳，而是隐居在了村子里，直到解放后才去世！”

　　“隐居？”陆峥的眉头皱得更紧，“他守着青石坳，难道是为了那批黄金？”

　　“还有更重要的！”同事的声音压低了几分，“我在一份民国警局的旧档案里看到，当年调查张家大火的警员里，有一个姓陆，叫陆敬山，是你的太爷爷！”

　　陆峥愣住了，像是被一道雷劈中，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的太爷爷陆敬山，是民国年间老城警局的探长，这是家里老一辈人偶尔会提起的事，但从来没人说过，太爷爷还查过张家的案子。

　　时砚也愣住了，目光再次落在那枚玉佩的“陆”字上。

　　原来如此。

　　陈默刻下这个“陆”字，不是指现在的陆峥，而是指当年调查案件的陆敬山。

　　“太爷爷的档案里，有没有记录黄金的下落？”陆峥的声音有些发紧。

　　“没有。”同事的声音带着遗憾，“档案只记录了张家大火的经过，还有林深的口供，关于黄金的事，一字未提。而且，那份档案的最后几页，是缺失的。”

　　缺失的几页，恐怕就是关键。

　　陆峥挂了电话，心里乱成一团麻。他看着祠堂里的尸体，看着那口刻着血字的棺材，忽然觉得，这场跨越了近百年的谜案，像一张无形的网，把他们都网在了里面。

　　“陆敬山当年肯定查到了什么，”时砚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档案缺失的部分，就是黄金的下落。说不定，他还和林深有过接触。”

　　“那凶手呢？”陆峥的目光锐利起来，“凶手知道黄金的秘密，还知道当年的案子，他到底是谁？”

　　就在这时，一名警员匆匆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物证袋，脸色惨白：“陆队！在后院的草堆里，发现了这个！”

　　时砚和陆峥同时看过去。

　　物证袋里，是一枚黑色的袖扣，上面刻着一朵小小的梅花。

　　梅花袖扣。

　　时砚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个样式的袖扣，他见过。

　　就在不久前，沈墨下毒案那方带毒的洮河砚旁，压着的那张纸条上，就沾着一枚相同的袖扣印痕。

　　当时他们以为，那印痕是沈墨留下的，可沈墨的房间里，根本没有这样的袖扣。

　　原来，这枚袖扣的主人，另有其人。

　　原来，从沈墨下毒，到红绸索命，再到如今的青石坳阴婚案，背后一直有一个人，在暗中操纵着一切。

　　陆峥也认出了这枚袖扣，脸色瞬间沉得像暴风雨前的天空。他捏紧了物证袋，指节泛白：“看来，我们一直都在他的棋盘上。”

　　祠堂外的风，忽然大了起来，吹得窗棂吱呀作响。荒草在风中疯狂摇曳，像是无数只挥舞的手。

　　乌鸦在祠堂的屋顶上盘旋，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啼叫。

　　阳光渐渐被乌云遮住，整个青石坳，再次陷入了一片浓重的阴霾里。

　　那个戴着梅花袖扣的人，就像一个幽灵，藏在迷雾的最深处，冷冷地注视着他们，等待着下一个棋子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