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思》风寻饮月

34、荒村余烬

　　晨光彻底撕开晨雾时，青石坳的鸟雀才敢落回祠堂的瓦檐，叽叽喳喳的叫声，终于压过了祠堂里残存的血腥味。

　　陆峥半扶半抱着时砚，让他靠在祠堂门槛上的青石板上歇着。青石被晒得暖融融的，刚好抵着时砚还带着低烧的脊背。他拧开随身携带的水壶，递到时砚唇边，声音放得极轻：“慢点喝，别呛着。”

　　时砚小口啜饮着温水，喉结轻轻滚动，苍白的脸颊终于透出一丝血色。他的指尖还沾着未干的血迹——是刚才开锁时咬破的伤口，此刻正黏在那本泛黄的锁谱封面上，洇出一朵小小的红梅。锁谱被他紧紧攥着，最后一页画着缠枝莲锁芯的地方，褶皱得厉害。

　　“原来从一开始，就没有黄金。”时砚的声音还有些沙哑，目光落在那口楠木棺材里。

　　阳光斜斜地照进去，照亮了摊开的账本和书信。账本的纸页早已脆化，边缘泛黄卷曲，上面的字迹却依旧清晰，一笔一划记着梅花会这些年的罪恶勾当——民国二十三年如何挑唆张家强抢林晚秋，如何纵火烧死张家满门，如何伪造阴婚传闻掩盖真相；又如何在几十年间，靠着倒卖文物、走私古董积累财富，甚至不惜用蛊术、毒计铲除异己。

　　而那些书信，是陆敬山和张砚臣的往来手札。

　　陆峥蹲在棺材旁，指尖轻轻拂过一封书信，上面的字迹遒劲有力，是他太爷爷陆敬山的笔迹。“砚臣吾弟，张家所谓黄金，实为前朝秘藏古籍，已转交文物馆封存。梅花会狼子野心，不可不防。此棺藏罪证，待后世清明，再公之于众……”

　　字迹的末尾，还画着一个小小的锁形图案，和时砚手里那把锈钥匙的纹路，分毫不差。

　　“太爷爷和爷爷，是故意布了个局。”陆峥的声音里带着感慨，“他们知道梅花会贪得无厌，用‘黄金’当饵，让这群人几十年间都困在青石坳，困在这个谎言里。”

　　时砚点了点头，想起爷爷临终前攥着钥匙的样子。老人当年闭口不提往事，不是懦弱，是在守着一个跨越了近百年的约定。他守着锁，守着罪证，也守着一份从未说出口的正义。

　　不远处，警员们正在给梅砚和那些黑衣人戴手铐。梅砚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嘴里反复念叨着“黄金……我的黄金……”，昔日的狂妄与嚣张，早已荡然无存。他手腕上的梅花袖扣，被阳光照得刺眼，却再也没了之前的威慑力。

　　一名警员走过来，手里捧着一个物证袋，里面是一枚黑色的袖扣：“陆队，这是在梅砚的风衣口袋里找到的，和之前案发现场的印痕对比过了，完全一致。另外，我们在村口的草丛里，找到了守岗兄弟的对讲机，他们只是被迷晕了，没大碍。”

　　陆峥接过物证袋，目光沉了沉。从沈墨的毒砚，到周明远的红绸索命，再到青石坳的阴婚案，这枚梅花袖扣，终于找到了它的主人。而那些被梅砚利用的人——沈墨的执念，岩龙的疯狂，陈默的求知欲，都成了这个巨大骗局里的棋子。

　　“陈默的家人，联系上了吗？”时砚忽然开口。

　　那个年轻的民俗学研究生，为了查清真相，孤身来到青石坳，最终却成了梅砚的牺牲品。她的日记里，还夹着一张和导师的合影，照片上的女孩，笑靥如花。

　　“联系上了。”陆峥的声音低了些，“她导师说，陈默查这个案子很久了，还说要写一篇关于民间阴婚习俗的论文。”

　　时砚沉默了，目光落在棺材里陈默的凤冠霞帔上。苏婉说过，这嫁衣的针脚很新，是现代工艺仿的。梅砚把她打扮成民国新娘的样子，不过是想让这场“阴婚”更逼真，更能掩盖他的罪行。

　　风从祠堂的窗棂吹进来，卷起账本的纸页，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有人在低声诉说着什么。

　　陆峥站起身，走到时砚身边，弯腰将他打横抱了起来。时砚轻哼了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颈，鼻尖蹭到他衬衫上淡淡的皂角味，心里忽然安定下来。

　　“你干什么？”时砚的脸颊微微发烫，挣扎着想下来。

　　“你病还没好，走不了路。”陆峥的语气不容置疑，脚步却放得极稳，“我抱你出去，车就在村口。”

　　阳光落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时砚靠在陆峥的肩头，看着祠堂里渐渐远去的一切——那口楠木棺材，那些泛黄的账本，还有梅砚绝望的嘶吼。

　　他忽然想起阿朵说过的话：“人心的执念，比蛊毒更难化解。”

　　梅砚执念于黄金，沈墨执念于仇恨，岩龙执念于情爱，而陆敬山和张砚臣，执念于正义。

　　执念本身没有对错，错的是，有人把执念变成了作恶的借口。

　　警车缓缓驶出青石坳时，时砚回头望了一眼。晨雾散尽后的村落，露出了它原本的模样——黑瓦土墙，荒草萋萋，却在阳光下，透着一股洗尽铅华的平静。

　　林晚秋的冤魂，张家的惨案，梅花会的罪恶，都随着这场风波，烟消云散。

　　“回去之后，我带你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陆峥的声音从驾驶座传来，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的山路，“不许再逞强了。”

　　时砚靠在副驾驶座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山林，嘴角轻轻扬起：“知道了。”

　　他低头，看了看手心的锁谱，又看了看那把锈迹斑斑的钥匙。钥匙的纹路，和陆敬山书信里的锁形图案，完美契合。

　　这把锁，锁住了近百年的秘密，也锁住了人心的贪婪与疯狂。

　　而现在，它终于可以被打开了。

　　车窗外的风，带着山林的清香，吹进车里。时砚闭上眼，听着陆峥平稳的呼吸声，还有车窗外清脆的鸟鸣，忽然觉得，这场跨越了三代人的谜案，终于落下了帷幕。

　　而他和陆峥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