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荣焉》酉时星

13、陌路交锋

　　赏花宴后，钟年年反复摩挲观察着那片碎布，缠枝莲暗纹的触感与随影衣袖上的纹路重叠，愈发笃定连家与此案脱不了干系。
　　“年年，你近日怎么魂不守舍的？” 林初月察觉到她的异样，轻声问道。
　　钟年年回过神，勉强笑了笑：“许是天气转暖，有些乏了。”
　　她又道：“小姐，春衣该裁了吧，我听闻城北的布庄最近上了好多新料子，我想去看看，为小姐挑选几匹布”
　　林初月不解：“府中新衣裁剪都由采办嬷嬷定夺，不需要我们院中出面呀。“
　　钟年年回道：“嬷嬷哪懂京中最新的花样，而且……”
　　她俏皮的眨了眨眼：“我们小姐貌美如花，艳绝燕京，穿衣纹样怎可与旁人一样。”
　　林初月被她逗得噗嗤一笑：“还记着连小姐那事呢。” 说着便点头应允：“也好，记得早些回来。”
　　钟年年笑着谢过，换了身素净的布裙，揣好碎布便出了门。
　　……
　　城北的锦绣坊是京中最大的布庄，往来皆是达官显贵的家仆，或许能打探到些消息。
　　刚踏入锦绣坊，一股浓郁的绸缎香气扑面而来。
　　掌柜的是个三角眼，瞥见她荆钗布裙，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挥挥手让伙计招呼：“寻常布料在东边货架，上等货概不零售。”
　　钟年年不慌不忙，从袖中摸出一小块叠得整齐的碎布，递到掌柜面前，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急切：“掌柜的，劳您掌眼！这料子是我家主子贴身帕子上撕下来的，前日不慎遗失，主子急着寻同款补上，说若是寻不到，连贴身伺候的都要受罚呢。”
　　她刻意加重 “主子” 二字，眼角余光瞥见掌柜的三角眼亮了亮。
　　掌柜的接过碎布，指尖捻了捻，又对着日光眯眼打量，眉头渐渐皱起：“姑娘，这是江南上等云锦没错，可这缠枝莲暗纹是连府定制款，江南云锦商专供，每匹都有编号，市面上断断买不到同款。”
　　“定制款？” 钟年年心头一跳，面上却露出困惑，顺势追问道：“可我家小姐说，碎布边缘有根跳线，莫不是定制时的瑕疵？若是这样，说不定能凭着瑕疵找到织布的匠人？”
　　这话像是触到了掌柜的逆鳞，他脸色一沉，语气带着几分傲气：“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连府的定制纹样，每朵缠枝莲皆是七瓣，第三瓣必留一根跳线，那是连府特意要求的标识，可不是什么瑕疵！当年连府老太太亲自敲定的规矩，京中稍有脸面的布庄都知晓。”
　　钟年年脸上连忙堆起歉意：“是小女孤陋寡闻了！还请掌柜的行个方便，能否画一张纹样给我？我也好回府向小姐复命，免得她总疑心是我办事不力。”
　　正巧此时，门口进来几个穿着绸缎的仆妇，高声喊着要挑做春衣的料子。
　　掌柜的急于应酬，不耐烦地朝里间喊了声：“阿明！过来给这位姑娘画一下连府的缠枝莲纹样，样式在东柜第三层第七格的蓝布册子里，快点！”
　　名叫阿明的伙计应声而来，手脚麻利地取了册子，铺开宣纸，用炭笔快速临摹起来。
　　钟年年凑在一旁看着，状似随口问道：“说起来，连府家大业大，想必采买布料也很是阔绰吧？我家小姐想着冬天给仆从做冬衣，正愁不知该订多少，若是能参考连府的用量，也免得浪费。”
　　阿明正低头描着暗纹，闻言随口答道：“连府去年腊月确实订过一批同款云锦，足足五十匹呢！还是李管家亲自来的，说要给府里上上下下的仆从都做冬衣，连洒扫的老妈子都有份，真是大手笔。”
　　“李管家？” 钟年年指尖一顿，“是连府大管家李忠吗？”
　　“可不是嘛！” 阿明抬头笑了笑，“京中谁不知李管家是连府的老人，老太太跟前的红人，采买这种大事，向来是他亲自出面。”
　　钟年年默默将 “去年腊月、李忠、五十匹云锦” 三个关键信息记在心里，接过阿明画好的纹样，仔细叠好放进袖中，又付了碎银作为酬劳，再三道谢后才转身离开。
　　……
　　刚走出锦绣坊，就见街角处围了一圈人，隐约传来争执声。
　　她本不想多管闲事，却听见人群中有人提到 “连府” 二字，脚步不由得顿住。
　　挤进去一看，只见一个身着青衫、头戴帷帽的男子正挡在一辆马车前，纱幔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利落的下颌。
　　马车上下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人，面色不善地呵斥：“你是什么人？竟敢拦连府的马车！”
　　“连府的马车，就可以随意撞人？” 男子声音低沉，目光锐利地扫过管家，“方才你的马车差点撞到一个孩童，连句道歉都没有便要离开？”
　　管家嗤笑一声：“不过是个穷酸小子，撞了又如何？我们家公子有要事在身，耽误了时辰你担待得起吗？识相的赶紧让开！”
　　男子声音愈发冷：“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连府虽是勋贵，也不能如此横行霸道。今日若是不给个说法，这马车，怕是走不了了。”
　　周围的人纷纷议论起来，却没人敢上前劝阻。
　　钟年年站在人群边缘，心中暗自诧异：这男子竟敢公然叫板连府，倒是有几分胆识。
　　她正想看看后续如何，却听马车里传来一道沉闷的声音：“李管家，退下。”
　　管家闻言，悻悻地退后一步。
　　马车帘被掀开，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正是连如风。
　　他看向青衫男子道：“阁下教训的是，是我府中下人无礼。” 说着，对管家吩咐，“去给那孩童赔罪，再送些银两作为补偿。”
　　管家不敢违抗，连忙照做，然后架着马车缓缓驶离，本来吵闹的街道一下子冷清了。
　　青衫男子见街头骚乱平息，转身对仍在发抖的孩童温声安抚了几句，指尖轻轻拍了拍孩童的头顶。
　　那孩童满脸尘垢，额角还沾着干涸的泥点，身体还不断颤抖，显然被吓得不轻。
　　他含含糊糊地应着感谢，却趁着公子转身迈步的间隙，飞快伸手，指尖勾住那枚绣着银丝星辰的荷包，顺势揣进怀里，转身就钻进了人群的缝隙里。
　　青衫公子步履从容，广袖轻扬，竟对此浑然不觉。
　　不远处的钟年年将这一幕看得真切，眼帘微微眯起。
　　哦？竟是个手脚麻利的小贼。
　　她素来最见不得好人被欺，更何况那青衫公子方才还出手解了围。
　　这般想着，钟年年不再犹豫，灵活地避开往来行人的肩头与包袱，悄无声息地跟上了那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