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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血染园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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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铿——!”
金铁交击的巨响在狭小的石室中炸开,震得人耳膜生疼。
就在那数十把利刃即将把林晚卿剁成肉泥的瞬间,一道巍峨如山的身影轰然撞碎了空气,横亘在她身前。是一柄阔口重剑,通体黝黑,没有任何花哨的纹路,却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蛮横,硬生生架住了那张密不透风的刀网。
秦风双臂青筋暴起,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如同受困的野兽。
这柄重剑重达六十八斤,乃是天工坊那位瞎眼老匠人的封山之作,寻常武夫连提都提不起来,但在秦风手中,却如臂使指。
巨大的反震力让秦风脚下的石板寸寸龟裂,但他一步未退。
“公子,退后!
”
秦风咬着牙,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道鬼魅般的灰影贴着地面滑过。
那是叶灵。
她手中的软剑如同一条毒蛇,在死士的腿脚间穿梭。
只听得一连串令人牙酸的割裂声,冲在最前面的三名死士膝盖处飙出一道血线,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
尚未落地,叶灵的手腕一抖,剑锋上挑,精准地划破了他们的咽喉。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石室的墙壁。
林晚卿被护在两人身后,手中紧紧握着那把无鞘匕首,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她没有尖叫,也没有慌乱。
那双清冷的眸子死死盯着眼前的修罗场,大脑在飞速运转。
这里是听雨园的地下,顾玄为了藏匿脏银特意修建的密室,墙壁用的是花岗岩,厚达三尺,唯一的出口已经被断龙石封死,四周的暗门里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出死士。
死士,是大夏权贵圈养的最锋利的刀,他们没有痛觉,不知恐惧,从小就被药物和洗脑毁去了人性,唯一的使命就是杀戮。
哪怕秦风天生神力,哪怕叶灵身法诡谲,在这样狭窄的空间里面对数倍于己的死士,也撑不了太久。
耗下去,必死无疑。
“噗嗤。”
一把长刀擦着秦风的肩膀划过,带起一片血肉。
秦风闷哼一声,反手一剑将那名偷袭者的脑袋拍进了胸腔。
但更多的刀锋填补了空缺。
空间在被一点点压缩。
林晚卿的目光扫过石室的每一个角落。
石桌、铁匣、翻倒的烛台、还有那一排排摆满账册的书架。
那些账册都是假的,是顾玄用来掩人耳目的伪造品,纸张干燥,为了防虫还特意熏过硫磺。
而在书架的底层,堆放着几坛尚未开封的灯油,是用来给长明灯添油的。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林晚卿脑海中炸开。
置之死地,方能后生。
“叶灵!
灯油!”
林晚卿厉喝一声,声音在嘈杂的厮杀声中显得格外尖锐。
叶灵与她相伴多年,早已心意相通。听到指令的瞬间,她没有任何犹豫,身形猛地一矮,避开两把横扫而来的长刀,足尖一点,整个人如同一只燕子般掠向书架角落。
“啪!啪!
”
两坛灯油被她凌空踢碎。
褐色的油脂泼洒而出,淋满了书架,也溅到了几名逼近的死士身上。
林晚卿手中的匕首猛地掷出,精准地击中了翻倒在地、尚有余火的烛台。
“轰——”
火苗接触到灯油的瞬间,仿佛被唤醒的恶龙,瞬间膨胀开来。
干燥的账册、易燃的硫磺、加上助燃的灯油,让火势以一种恐怖的速度蔓延。眨眼间,半个石室便陷入了一片火海。
滚滚浓烟升腾而起,瞬间填满了这个封闭的空间。
“咳咳咳……”
刺鼻的烟雾让所有人都剧烈地咳嗽起来,死士们的攻势因为视线受阻和高温的炙烤而出现了一瞬间的混乱。
“啊——!”
一名身上沾满灯油的死士瞬间变成了火人,他在地上疯狂翻滚,惨叫声凄厉刺耳,却反而引燃了更多的同伴。
这种混乱,就是唯一的生机。
“秦风,挡住左边!
叶灵,跟我来!”
林晚卿用袖子捂住口鼻,强忍着被烟熏得直流的眼泪,弯着腰冲向了火势最猛烈的书架后方。
那里,是她刚才取账本时留意到的地方。
按照大夏工部的营造法式,这种规格的密室,为了防止工匠被灭口,通常都会留有一条极其隐蔽的逃生通道,而开启的机关,往往就在最显眼也最危险的地方。
火舌舔舐着她的衣角,灼热的气浪烤得皮肤生疼。
林晚卿不管不顾,伸手探入燃烧的书架后方,手指在滚烫的石壁上疯狂摸索。
没有。
还是没有。
这里只有粗糙的石块。
难道猜错了?
不,绝不可能。顾玄此人极度惜命,他绝不会让自己陷入绝地,这里一定有路!
身后的厮杀声越来越近,秦风的喘息声如同破风箱般沉重。
“公子!
快!”秦风吼道,他又中了一刀,鲜血顺着手臂滴落在地板上,瞬间被高温蒸发。
林晚卿的心脏狂跳,指尖突然触碰到了一块微微凸起的石砖。那石砖的温度比周围略低,且边缘有着极其细微的磨损痕迹。
就是它!
林晚卿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按了下去。
“扎扎扎——”
一阵沉闷的机括摩擦声响起。
那面正在燃烧的书架竟然缓缓向内翻转,露出了一条幽暗狭窄的通道,一股阴冷的风从里面吹了出来,瞬间卷入了火星。
“走!”
林晚卿一把拉住身边的叶灵,将她推进了暗道。
“秦风!”
秦风怒吼一声,手中的重剑横扫一圈,逼退了围上来的死士,随后猛地转身,像是一头撞进陷阱的蛮牛,跌跌撞撞地冲进了暗道。
就在三人全部进入的瞬间,秦风回身一脚踹在机关连接处。
“轰隆!
”
翻转的石门重重合上,将那漫天的火光和凄厉的惨叫声隔绝在了另一端。
世界瞬间陷入了黑暗。
只有急促的呼吸声在狭长的甬道中回荡。
“公子,你没事吧?
”叶灵的声音有些发颤,刚才那一瞬间,火苗几乎是擦着林晚卿的脸烧过去的。
“走,别停。
”林晚卿的声音沙哑,她摸了摸怀里的账本,确认还在,这才感觉手脚恢复了一丝知觉,“顾玄的死士既然能找到密室,这暗道也拖不了多久。”
三人不敢有丝毫停歇,扶着潮湿滑腻的墙壁,在黑暗中狂奔。
这条暗道不知通向何处,脚下的路面时高时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烂的霉味和下水道的臭气。
身后隐约传来了撞击石门的声音,那些死士正在试图破门。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那是出口。
林晚卿冲在最前面,当她冲出洞口的瞬间,一股夹杂着暴雨腥气的狂风扑面而来,险些将她掀翻。
她猛地止住脚步,瞳孔骤缩。
这哪里是什么出口。
这是一个悬在半空中的排水口,下方二十丈处,是奔腾咆哮的护城河。
今夜暴雨倾盆,河水暴涨,浑浊的浪头拍打着城墙,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而在河岸两侧,无数火把连成了一条长龙,将漆黑的夜空照得如同白昼。
“在那边!上面有人!
”
“放箭!别让他们跑了!
”
下方传来了叫喊声,紧接着,便是弓弦崩断的嗡鸣。
“嗖嗖嗖——”
密集的箭雨如同飞蝗般向着排水口覆盖而来。
“叮叮当当!”
秦风挥舞重剑,将射来的箭矢尽数挡下,但这排水口太过狭窄,根本没有闪避的空间。
“跳!”
林晚卿看着下方漆黑的河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这护城河直通城外,是唯一的生路。
“公子,水急!
”叶灵惊呼。
“留在这里就是活靶子!
”林晚卿厉声道,她迅速解下外袍,将怀里的账本死死缠在腰间,又用油纸层层包裹,最后打了一个死结。
这本账本,比她的命还重要。
“周康既然敢派死士,就说明他已经狗急跳墙了。今晚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
说完,林晚卿深吸一口气,纵身一跃。
瘦弱的身影如同断线的风筝,坠入了那无边的黑暗与暴雨之中。
“公子!”
秦风和叶灵对视一眼,没有任何犹豫,紧随其后跳了下去。
“扑通!扑通!
扑通!”
冰冷的河水瞬间吞没了三人的身影。
入水的瞬间,巨大的冲击力让林晚卿几乎昏厥过去。河水冰冷刺骨,像是无数根钢针扎进毛孔,瞬间夺走了体温。
浑浊的泥沙灌入口鼻,强烈的窒息感让她本能地想要挣扎。
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是秦风。
他在水中依然稳如磐石,单手划水,拖着林晚卿向河底潜去。
叶灵则在另一侧,如同游鱼般破开水流,为两人开路。
头顶上方,火光摇曳。
“噗噗噗——”
那是箭矢射入水中的声音,带着死亡的尾音,在水中划出一道道白色的气泡轨迹。
有一支箭擦着林晚卿的小腿划过,剧痛传来,但在冰冷河水的浸泡下,很快就变成了麻木。
周康的声音隐约从岸上传来,透着歇斯底里的疯狂。
“封锁河道!
下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绝不能让他们把东西带走!”
那声音在暴雨中显得扭曲而狰狞。
林晚卿在水中睁开眼,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她能感受到那股铺天盖地的杀意。
周康怕了。
这位户部尚书,这位顾玄的左膀右臂,终于感到了恐惧。
因为他知道,这本账本一旦呈到御前,不仅是他,连同他背后的整个江南贪腐集团,都会被连根拔起。
林晚卿死死咬着嘴唇,尝到了海水的咸腥味,也尝到了鲜血的铁锈味。
想杀我?
没那么容易。
她在水中调整着呼吸,尽量减少动作以节省体力,任由秦风带着她在湍急的暗流中穿行。
不知过了多久,肺部的空气几乎耗尽,胸腔像是要炸开一样。
就在意识即将模糊的时候,身下的水流突然变得平缓了一些。
秦风猛地向上发力。
“哗啦!
”
三人破水而出。
贪婪地大口呼吸着空气,雨水混着河水顺着脸颊流淌。
这里已经远离了听雨园,四周是一片荒芜的芦苇荡,远处城墙上的灯火显得有些遥远。
“上岸。
”
林晚卿虚弱地指了指前方的一处黑影。
那是一座早已荒废的土地庙,孤零零地立在河边的土坡上,残垣断壁在雷电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凄凉。
三人狼狈地爬上岸,深一脚浅一脚地钻进了破庙。
庙顶漏了大半,雨水顺着神像斑驳的脸庞流下,像是神佛在哭泣。
林晚卿瘫坐在满是尘土的供桌下,顾不得拧干衣衫,第一时间解开腰间的包裹。
油纸层层剥开。
里面的账本虽然有些潮气,但字迹完好无损。
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脊梁骨,软软地靠在桌腿上。
“公子,你的腿……”叶灵凑了过来,借着闪电的光亮,看到林晚卿的小腿上一片血肉模糊。
“皮外伤,不碍事。
”林晚卿摆摆手,目光转向秦风,“你怎么样?”
秦风正靠在门口警戒,闻言闷声道:“死不了。
就是这把剑卷了刃,可惜了。”
他身上至少有七八处刀伤,最深的一处在后背,皮肉翻卷,看着触目惊心,但他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只是随意撕了块布条勒紧止血。
林晚卿看着两人,心中涌起一股酸涩。
若是没有他们,自己今晚早已死了十次。
“刚才那些人……”林晚卿眼神骤冷,“你们看清了吗?”
“看清了。
”叶灵一边帮林晚卿处理伤口,一边低声道,“他们脖子后面都有纹身,是一条黑色的水蛇。”
黑水蛇。
林晚卿的瞳孔微微收缩。
那是周康私养的死士营“黑蛇卫”的标志。
按照大夏律例,私养死士超过五十人便是谋逆大罪,是要诛九族的。刚才围攻他们的死士,少说也有上百人。
周康这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在干。
“这帮畜生,下手真狠。
”秦风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公子,现在怎么办?城门肯定已经被封锁了,听雨园闹出这么大动静,官府的人马上就会全城搜捕。
咱们回不去据点。”
林晚卿沉默不语。
秦风说得没错。
此刻的江南城,就是一个巨大的牢笼。
周康既然敢动用黑蛇卫,就说明他已经掌控了城防。现在回去,就是自投罗网。
而且,账本在手,如果不尽快送出去,一旦被困死在城里,这唯一的证据就会变成废纸。
雨,越下越大。
雷声滚滚,仿佛战鼓擂动。
林晚卿伸手入怀,摸索了一阵,掏出了一面沉甸甸的牌子。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那面牌子。
纯金打造,四周雕刻着五爪金龙,中间是一个苍劲有力的“令”字。
御赐金牌。
见牌如见君。
这是临行前,皇帝亲手交给她的,准她在危急时刻调动江南道一切兵马。
但这也是一张催命符。
一旦亮出金牌,就等于彻底撕破了脸皮,再无回旋余地。如果调来的兵马也被顾玄收买,那她就是自寻死路。
“秦风,叶灵。”
林晚卿的声音在雷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两人立刻挺直了腰杆。
“公子吩咐。
”
林晚卿紧紧握住金牌,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眼中的疲惫与虚弱在这一刻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锋芒。
那是被逼到绝境后的孤注一掷。
也是猎人看到猎物落网时的冷酷。
“周康以为封锁了城门,我就成了瓮中之鳖。
”
林晚卿冷笑一声,缓缓站起身,尽管小腿还在流血,但她的身姿却挺拔如松。
“他错了。
”
“他只知道我是来查账的翰林院修撰,却忘了,我还是大夏天子亲封的钦差。”
她转过身,目光穿过破庙的窗棂,望向城外漆黑的夜幕,那里是江南大营的方向。
那里驻扎着三万精兵。
虽然顾玄权倾朝野,但这三万精兵的统领——镇南将军赵铁柱,却是个出了名的硬骨头,也是朝中为数不多不买顾玄账的人。
这是一场豪赌。
赌赵铁柱的忠心,赌大夏的国运。
“天亮之后,我们不回城。”
林晚卿将金牌收入怀中,声音冰冷如铁。
“去闯营。”
“我要借这三万铁骑,踏平听雨园!
”
秦风和叶灵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燃烧的火焰。
“是!
”
两人齐声应道,声音盖过了窗外的雷鸣。
破庙外,风雨如晦,但这漫长的黑夜,终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