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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京城初探 ...

  •   晨曦透过竹叶缝隙洒在窗纸上时,玲珑已经梳洗完毕。她今日穿了件鹅黄色的襦裙,外罩月白比甲,头发简单绾成双髻,插了支珍珠簪子——正是老夫人赏的那套头面里最素净的一支。

      “真要去?”柳氏靠在床头,脸上带着担忧,“京城不比江南,人生地不熟的……”

      “娘放心,有青黛姐姐陪着呢。”玲珑将药方折好收进袖袋,“大夫说了,这服药得连服七日。咱们从江南带来的药材不全,总得去药铺配齐了。”

      这话合情合理。柳氏叹了口气,从枕下摸出个小荷包:“拿着,多带些钱。”荷包里是老夫人给的那几个银锞子,她一直舍不得用。

      玲珑推回去:“外祖母给的钱您留着,女儿这儿还有。”她拍拍腰间荷包,里头是她这几日赶工绣帕子攒下的几十文钱——虽然少,但买药足够了。

      明轩从书房跑出来,眼巴巴地望着姐姐:“阿姐,我能一起去么?”

      “你呀,好好在家读书。”玲珑揉揉他的发顶,“等阿姐回来,给你带糖葫芦。”

      少年人眼睛一亮,这才乖乖点头。青黛已经等在院门口,手里挎着个竹篮,篮里还装了块粗布——这是玲珑吩咐的,说要顺路买些绣线。

      主仆二人出了听竹苑,沿着青石小径往府门走。路过花园时,正好碰见王若兰带着丫鬟在摘桂花。王若兰今日穿了身粉霞锦绶藕丝裙,头上珠翠环绕,见到玲珑这身朴素打扮,嘴角不自觉翘了翘。

      “表姐这是要出门?”王若兰打量着她,“穿得这样素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房里的丫鬟呢。”

      玲珑不恼,反而笑盈盈道:“表妹说笑了。不过是去给母亲抓药,何必打扮得花枝招展?”她目光在王若兰头上那支赤金步摇上停了停,“倒是表妹这支步摇真好看,是舅母新打的吧?”

      这话听着是夸赞,可细品之下却有点意思——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大清早在自家花园里戴这样贵重的首饰,难免有炫耀之嫌。

      王若兰没听出来,得意地摸了摸步摇:“母亲前日才让金铺送来的,京里最新的样式。”她忽然想起什么,“对了,表姐不是要买药么?西街有家‘回春堂’,药材最是地道。就是……价钱贵了些。”

      这是在暗示她们没钱。玲珑依旧笑得温婉:“多谢表妹指点。”说罢福了福身,带着青黛继续往前走。

      出了伯府侧门,喧嚣声扑面而来。永安伯府所在的城西多是官宦宅邸,街道宽敞整洁,青石板路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可再往东走一段,景象就大不相同了。

      “表小姐,这儿就是西市了。”青黛指着前方一条热闹长街。街道两侧店铺林立,招牌幌子五颜六色,卖布的、卖药的、卖吃食的、卖杂货的……应有尽有。行人摩肩接踵,吆喝声、讨价还价声、车马声混成一片。

      玲珑深吸一口气。空气里飘着各种味道:刚出炉的烧饼香、药铺的草药味、布庄的樟脑气息,还有远处传来的糖炒栗子的甜香。

      “先去找药铺。”她说着,眼睛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两旁店铺。特别是那些绸缎庄和绣坊,她看得格外仔细。

      回春堂果然气派,三间门面,黑底金字的招牌在阳光下晃眼。玲珑却没进去,而是往前走了一段,找到家稍小的“济世堂”。铺面朴素,但收拾得干净,柜台后坐着个花白胡子的老大夫。

      “姑娘抓药?”老大夫接过药方,眯着眼看了会儿,“这方子开得讲究,是治心气郁结、久咳体虚的。”他一边抓药一边絮叨,“里头有几味药金贵,得去库房取。姑娘稍坐。”

      玲珑便在店里等候。柜台旁摆着几张条凳,已经坐了几位候诊的病人。靠窗坐着个妇人,正低声跟同伴抱怨:“……宫里今年采办的绸缎又涨价了,说是太后娘娘最爱苏绣,内务府那帮人可算找到由头了……”

      玲珑心里一动,垂眸整理衣袖,耳朵却竖了起来。

      另一人道:“可不是么。我听说啊,今年皇商竞标,周侍郎家的亲戚也掺了一脚。那可是个肥差,光采办绸缎一项,油水就够吃三辈子了。”

      周侍郎?玲珑指尖微微收紧。又是这个名字。

      “咳,慎言慎言。”老大夫提着药包回来,打断了几人的闲聊,“几位夫人的药都抓好了,请到这边结账。”

      玲珑起身付钱。药钱比她预想的贵,三个银锞子花去两个,还搭上几十文钱。青黛看得心疼,小声道:“表小姐,咱们不该来这家的……”

      “药材好,贵些也值。”玲珑将药包仔细收进竹篮。方才那几句闲聊,价值可不止这点药钱。

      出了药铺,玲珑故意放慢脚步,沿着长街慢慢走。她看见一家叫“锦绣庄”的绸缎铺,门面阔气,里头料子堆得琳琅满目。几个衣着光鲜的妇人正在挑选,掌柜的点头哈腰,殷勤得紧。

      隔壁是家小绣坊,招牌上写着“苏绣专卖”。玲珑走进去看了看,墙上挂着的绣品确实精致,可细看之下,针法略显匠气,少了几分灵动。

      “姑娘想买什么?”老板娘迎上来,笑容可掬,“我们这儿都是苏州来的好绣娘,手艺一流。”

      玲珑拿起一方帕子看了看,绣的是喜鹊登梅,配色鲜亮,可喜鹊的眼睛绣得呆板了些。“手艺真好。”她夸道,却不提买,“我只是随便看看。”

      从绣坊出来,青黛小声说:“那帕子要二百文呢,绣得还没表小姐的好。”

      “人家是开门做生意的,自然要价高些。”玲珑笑道。她心里有数了——京城的绣品市场,高端的有宫里采办和富贵人家定制,中低端的就是这些绣坊在经营。手艺参差不齐,价格却都不便宜。

      日头渐高,街上越发热闹。玲珑买了两个烧饼,和青黛分着吃了,又给明轩包了串糖葫芦。经过一家茶楼时,里头传来醒木声响,夹杂着阵阵叫好。

      “表小姐,这是‘悦来茶楼’,说书先生最有名。”青黛介绍道,“咱们要不要进去歇歇脚?”

      玲珑点头。茶楼里人声鼎沸,一楼大堂坐满了人,台上一个穿着长衫的老先生正在说书。小二引她们到角落一张小桌,上了壶最便宜的绿茶。

      “……话说那太后娘娘,最是个风雅人。”说书先生嗓音洪亮,醒木一拍,“尤其喜爱苏绣,宫里收藏的绣品,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件!今年寿辰,各地进贡的绣屏绣画堆成了山,可娘娘独独看中了一幅‘江南春色图’,赏了绣娘黄金百两!”

      台下响起一片惊叹。玲珑抿了口茶,静静听着。

      “这宫里采办啊,学问可大了。”说书先生摇头晃脑,“内务府管着,皇商供着,里头门道深着呢。就说这绸缎采买,哪家供什么料子、什么花色,那都是有定例的。要是有人想往里掺一脚……”他拖长声调,醒木又是一拍,“难喽!”

      茶客们哄笑起来。有人高声问:“先生,听说今年皇商要重新竞标,可是真的?”

      “天机不可泄露,天机不可泄露。”说书先生捋着胡子,故作神秘,“不过嘛,老朽倒是听说,户部周侍郎最近忙得很,府上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又是周显。玲珑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发白。父亲那封血书上,这个名字写得力透纸背。

      正听着,二楼忽然传来争执声。一个尖细的嗓子嚷嚷着:“……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今儿个要不把钱还上,就别想走出这个门!”

      茶客们都仰头看去。楼梯口站着三四个彪形大汉,围着一个青衣公子。那公子约莫二十来岁,身形修长,面容清俊,只是脸色有些苍白。他被几人围着,却不慌不忙,只淡淡道:“我说了,银子已经还过。借据拿来对一对便知。”

      “借据?”为首的大汉嗤笑,“早没了!反正今儿个不拿出五十两,就休想走人!”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碰瓷讹诈。可那几个大汉凶神恶煞,茶楼里竟无人敢出声。掌柜的缩在柜台后,假装拨算盘。

      玲珑皱眉。青黛扯扯她的袖子,小声道:“表小姐,咱们别管闲事……”

      话音未落,那青衣公子忽然抬眼,目光在茶楼里扫了一圈。他的视线掠过玲珑时,微微一顿——这姑娘的眼神太冷静了,不像寻常闺秀见到这场面该有的反应。

      玲珑心念电转。她忽然站起身,提高声音道:“掌柜的,结账!”

      这一声清清脆脆,在安静的茶楼里格外突兀。众人都看过来,连那几个大汉也转头瞪她。

      玲珑却不慌,从荷包里数出几个铜钱放在桌上,又对青黛道:“把篮子拿好,咱们去顺天府衙。”

      顺天府衙?大汉脸色一变:“小丫头胡说什么!”

      “这位大哥误会了。”玲珑笑盈盈道,“我哥哥在顺天府当差,今日约了我在茶楼见面,说是有桩诈骗案子要办。”她顿了顿,目光在大汉脸上转了转,“好像就是……伪造借据、讹诈钱财的案子。听说最近抓了好几个呢。”

      她说得煞有介事,那几个大汉面面相觑。青衣公子趁机道:“既然这位姑娘的兄长在衙门当差,不如请来做个见证?正好,我也要去顺天府报案,有人伪造我的笔迹借债讹诈。”

      这话一出,大汉们脸色更难看了。为首的那个咬牙瞪了玲珑一眼,又看看青衣公子,最终一挥手:“晦气!走!”

      几人灰溜溜下了楼。茶楼里安静一瞬,随即响起嗡嗡的议论声。说书先生醒木一拍:“瞧瞧,光天化日之下,竟有这等恶徒!多亏这位姑娘机智……”

      玲珑却已提起竹篮,拉着青黛就要走。青衣公子快步追上来,在楼梯口拦住她:“姑娘留步。”

      “公子还有事?”玲珑停下脚步,抬眼看他。这人虽穿着普通的青布长衫,可料子是上好的杭绸,腰间佩的玉饰虽不起眼,雕工却极精致。绝非寻常百姓。

      “方才多谢姑娘解围。”青衣公子拱手一礼,“在下墨竹,不知姑娘芳名?日后也好登门道谢。”

      “举手之劳,不必挂怀。”玲珑福了福身,“公子若真想谢我,就请让一让路,我赶着回家。”

      墨竹一愣,随即侧身让开。玲珑带着青黛匆匆下楼,转眼就汇入街市人流中。

      走出老远,青黛才拍着胸口道:“吓死奴婢了!表小姐,您怎么敢……万一那些人动起手来……”

      “他们不敢。”玲珑声音平静,“京城天子脚下,茶楼又是人来人往的地方。真闹到衙门去,吃亏的是他们。”她顿了顿,“那青衣公子也不是普通人,你看他腰间那块玉佩,是上好的和田籽料。”

      青黛这才后知后觉:“难怪表小姐要帮他……这是结个善缘?”

      “顺手的事罢了。”玲珑淡淡道。她心里想的却是另一桩——那墨竹自称的名字,听着像是化名。且他方才被围困时,站姿步法都透着一股练家子的气息,绝非文弱书生。

      这些念头在脑中一转,她便暂且按下。眼下更重要的,是刚才茶楼里听来的消息。

      太后喜爱苏绣,宫中采办油水丰厚,周显正在插手皇商竞标……这几条信息串在一起,让玲珑隐约摸到了一条线。

      父亲沈清远经营的“沈氏绸庄”,当年就是江南数一数二的皇商供货商。那批出事的“皇绸”,正是要进贡宫里的。如今周显又在打皇商的主意,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表小姐,咱们还买绣线么?”青黛的问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玲珑回过神,抬头看见前方有家小杂货铺,门口挂着各色丝线。“买,当然要买。”她走进铺子,仔细挑选起来。

      丝线的品质参差不齐,价格也差得远。最好的苏绣丝线要五十文一束,普通的川绣丝线只要十文。玲珑各买了几束,又挑了副新绣针。

      付钱时,她状似无意地问掌柜:“老板,您这儿可有那种特别细的劈丝?听说宫里的绣娘都用那种。”

      掌柜的是个胖胖的中年人,闻言笑道:“姑娘是行家啊!那种劈丝得定制,小店没有。不过您要是想要,我可以帮您打听打听——南城有家‘林氏绣坊’,专做高端绣线,据说跟宫里有些往来。”

      林氏绣坊?玲珑心里一动。她道了谢,记下这个名头。

      从杂货铺出来,日头已经偏西。主仆二人匆匆往回走,经过西街口时,玲珑忽然瞥见个熟悉的身影——是那个在听竹苑附近遇见的林婆子,正拎着个菜篮子从肉铺出来。

      林婆子显然也看见她了,脚步顿了顿,随即低下头快步走开。玲珑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表小姐认识她?”青黛问。

      “在府里见过一面。”玲珑收回目光,“走吧,该回去了。”

      回到伯府时,晚霞已经染红了半边天。门房这次态度好了许多,见到玲珑还躬身问了声好——想必是老夫人赏头面的事传开了。

      听竹苑里,明轩正坐在院中石凳上读书。见姐姐回来,他立刻放下书册跑过来:“阿姐!糖葫芦呢?”

      “馋猫。”玲珑从竹篮里拿出糖葫芦递给他,又取出药包交给青黛,“麻烦姐姐去煎药。”她顿了顿,“顺便……打听打听,厨房那个林婆子,平日里都做些什么活计。”

      青黛应声去了。柳氏从屋里出来,见女儿平安回来,松了口气:“没遇上什么事吧?”

      “没有,一切顺利。”玲珑扶着母亲进屋,将买来的东西一一放好。她没说茶楼里的事,只道药买齐了,还顺便逛了逛街市。

      “京城可真热闹。”她笑着说,“比杭州的街市还大,卖的东西也多。等娘身子好些,女儿陪您出去走走。”

      柳氏点头,眼里却有些黯然——她这身子,怕是难好了。

      晚饭是青黛从厨房取来的。两荤两素,外加一钵汤,比前几日丰盛了些。青黛低声道:“厨房的刘婶子说,是老夫人特意吩咐的,要给姑奶奶补身子。”

      玲珑心里一暖。外祖母虽然不便明着照拂,可这份心意却是实实在在的。

      饭后,玲珑在灯下整理今日的收获。那几束丝线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她拿起最好的那束苏绣丝线,指尖轻捻——丝质柔滑坚韧,确实是上品。

      她又想起茶楼里听来的那些话。太后爱苏绣,宫里采办制度,周显插手皇商……这些信息像散落的珠子,在她脑中滚动。

      忽然,她想起父亲留下的那本账册。起身从箱底翻出来,就着烛光一页页翻看。账册记录的是沈氏绸庄近三年的生意往来,其中就有几笔标注“宫内采办”的账目。

      这些账目记载得很详细:某年某月某日,供宫内云锦多少匹,花色如何,经手人是谁……玲珑的目光停在一页上,那页的经手人签名处,写着一个她从未注意过的名字:林晚娘。

      林?她心头一跳。厨房的林婆子,南城的林氏绣坊,账册上的林晚娘……这会是巧合吗?

      窗外传来打更声,梆梆梆,三更天了。玲珑合上账册,吹熄了灯。

      躺在床上,她却睡不着。今日所见所闻在脑中反复回放:繁华的街市、气派的绸缎庄、精致的绣品、茶楼里的说书、被纠缠的青衣公子、神秘的林婆子……

      这一切像一张巨大的网,而她正站在网的边缘,试探着往里走。她知道,要想为父亲洗冤,就必须走进这张网的中心。

      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玲珑闭上眼,轻轻吐出一口气。

      不急,慢慢来。网既然已经张开,总能找到破绽。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她要继续在这伯府里周旋,继续观察,继续等待时机。

      至于那个青衣公子墨竹……她有种直觉,他们还会再见面的。

      夜色渐深,听竹苑重归寂静。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像是在诉说着什么古老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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