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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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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帮着赵活把碗放进洗碗机,饭后在跑步机上散步半小时,唐布衣看到赵活拿着电脑出来连接上家里的 Hi-Fi 音响,顿时一副“你又开始了”的模样,扭头从冰箱掏出两瓶果啤和小吃放茶几,噙着看乐子的笑容盯着赵活忙前忙后连接线路。
“对这次新策划的曲子那么有信心?都搬到客厅来让我听了。怎么,打算霸王硬上弓,先斩后奏,用质量强迫我认可?”唐布衣蜷曲着腿在沙发上笑得慵懒,赵活背对着他在调试音响音量混响,直到达到他满意的效果才停下来。
赵活回头对唐布衣笑,笑得唐布衣心底发颤:“试试又不花你钱,先听听呗。”
“哼~那就洗耳恭听了。”唐布衣偏头把脑袋搁在沙发靠背,姿势舒展,身体完全放松了下来,不知怎的,赵活有一种“他在等我抱他”的预感。
看着这样毫不设防的唐布衣,赵活突然后知后觉,觉得有股灼烧感从心脏缓慢烧上来,就像那天看到谪仙装扮的唐布衣对他笑一样,脸烧了整整一天,怎么也舒缓不下来。
他现在又开始烧起来了,这股灼烧感持续了许久,可这次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大概是从唐布衣在餐桌热切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开始就烧起来了;从这个人还没回到家开始就烧起来了;从跟唐布衣通完电话,在电话里面故作矫情地回应就烧起来了;从他有灵感作出这一首曲,并且一口气编完曲的时候开始——
或者是从更久远、更久远的从前……
那么到底是从什么时刻开始的呢?赵活一时找不到答案,只能像在维持录音环境静谧一样,缓缓拉上心上遮光的窗帘,待后续继续探查。
在好不容易设置好音响之后,赵活迫不及待地坐回沙发,跟唐布衣坐在一起。
两人肩碰肩,手臂碰手臂,像两颗黏在一起的汤圆,双方都没有对这样超过任何关系的社交距离毫无异议,也是神奇。
跟唐布衣黏在一起,赵活心底会不自觉生出一种温润的甜沁。
唐布衣也会有这种感觉吗?赵活那么多年第一次对这个问题产生了好奇。
“大制作人到底懂不懂设备的?整那么久都听不到声,咦~好菜惹~”唐布衣看着赵活本来还在调取工程文件的过程,突然鼠标来回在输出窗口和调试窗口来回跳跃,停滞不前。
唐布衣觉得好笑,便出声提醒,赵活这才如梦初醒,切换回文件列表,把最新完成编曲的两首歌调出来。
“啊、嗯,这里是最近完成两首主打歌的编曲 demo……”
“我好像还没同意你改两首主打吧?”
“嗯……那求求你?”赵活双手合十,敷衍地殷勤卖可怜道,“如果这次专辑不是两首主打歌,我的一些美好的品德、优良的传统、甚至纯洁的灵魂就都会毁掉的~”
就算情人眼里出西施唐布衣都要说他今晚要被恶心得做噩梦。
唐布衣颇为嫌弃地猛推了推赵活肩膀,两人笑做一团,赵活反过来压住他手臂故作凶狠地说:“我是制作人我操刀,我说两首主打就两首主打,犯人唐布衣你从不从?”
“不从你还能打我不成?”
“不从就硬塞进你专辑,然后还在专辑歌单里加粗这首歌名字,借你的名给这首歌写千字介绍小作文,让全世界知道这首收录曲不是主打胜似主打!”
“你对这首歌那么有自信?听之前你先告诉我这首歌主题是什么?”唐布衣神情一凝,试探着抛出关键性问题。
“……Echo,回声。对「献祭」的回声。”他的师弟是个老实孩子,有什么答什么,于是唐布衣就这么毫无预料地获得了最接近自己梦寐以求所想的答案,他被天上掉下的大馅饼砸晕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唐布衣猛地坐直,一扫刚才的慵懒,变得咄咄逼人。
他用力抓住赵活的手逼问,“你知道你这首歌的主题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你知道你做出这个选择的动机是什么吗?”
这近乎勒索的逼问刚出口,唐布衣就自觉不妥,但他太激动了,既然让他看见冰川消融,就别太苛责他加把猛火促成冰山倒塌的卑劣举措。
命运既然让他看到了曙光,那便是清楚随后的发展必定是不死不休的结局,别想做出撤回的无耻行径。对唐布衣来说,这份感情一旦曝光,就没有可婉转的余地可言。
“我、还不太明白……但我觉得我必须做出这首歌来回应「献祭」,否则专辑主题不完整,否则我对不起……对不起每次靠近你时,心跳快得发慌的感觉……对不起我面对你时确切存在此刻的这股冲动……”赵活在强行伪装镇定,心跳的剧烈鼓动甚至通过脉搏直接传递给唐布衣。
他说得很难,很慢,尽量有条理地阐述自己的想法,但可能想要诉说的内容已经超过了语言的承载能力,导致他只能支离破碎地拼凑,他在心中恳切哀求,希望唐布衣不会对他的笨拙感到失望。
他虽有预感这个答案会在唐布衣心里溅起水花,但他没想过会造成唐布衣如此失态的反应,这样激动而炯炯有神的眼神,在赵活陪伴唐布衣这十八年时光里都非常罕见,他只在唐布衣十八岁出道专辑获得最佳新人奖时候看到类似的——志得意满和赌徒期待开奖时挣扎混合的眼神。
“所以我可以期待吗?”唐布衣的脸又再逼近,强烈的压迫感迫使赵活难耐地吞了吞唾沫。
“期待……什么?”赵活莫名很是羞愧,他惭愧地低下头,无措地盯着唐布衣因为激动而用力得青筋暴突,骨节分明的手,看着它们如何向他传递主人接近愤怒的期待。
他此刻为自己的无知和懵懂感到无比沉重的负罪感,他能感受到唐布衣对他答案的远超正常程度的慎重,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灼热得几乎要把他洞穿,“虽然不能给你特别确切的答案,但我会努力去找的……你、等等我……好不好?像以前那样……稍微等等我,好不好?我会努力追上你的……”
赵活低声喃喃,犹如信徒行刑前卑微的祈祷。
就像从前那一以贯之的十八年那样,我会摸爬滚打地努力向上爬,去碰见你的门槛的……
因为你学习,因为你作曲,因为你作画……因为你,而把心努力敲碎,然后在作品里努力拼凑出动人的乐章,供你美好的声音一举千里……
我会为了你而赌上我的一切去努力的,无论如何。
眼前坚强如磐石的男人流下眼泪,像深海滚落的珍珠,一颗一颗砸得唐布衣心碎。
他太熟悉这个眼神了,不管是从孤儿院孤注一掷用满是伤痕的手抓住唐中翎裤腿,亦或是因为外貌丑和成绩差被人耻笑后发奋,又或者是被霸凌后满头水渍地埋头苦练钢琴……
赵活在他知道或不知道的时候露出过无数次这样脆弱又坚韧的倔强眼神,这样令他折服又心疼的表情。
唐布衣忘不了赵活第一次给他听自己专门为唐布衣写的歌的那个晚上,是跟今晚不一样的盛夏时节,两人热得犹如蒸笼里的鱼,热得虚脱。但那时赵活一直紧张盯着自己的面容,让他分不清那时淌在赵活脸上的,究竟是眼泪还是汗水,只知道他捧了一颗真心来,结结实实塞了唐布衣满怀。
只因为唐布衣是当时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鼓励过赵活利用音乐表达自我的人。
“你不开心?谁惹你不爽你就唱歌骂死他们!你不会唱?我来唱!词给我,老子飙个高音吓死他们丫的。就那边那几个孙子是吧?看大师兄带你去出气!”
……先别管中二爆发的高中唐布衣了,眼前这个二十六岁的大制作人看起来快要碎了,急需别人安慰,不过他对面三十二岁的大顶流已经碎成一地渣子了,现在好像是制作人要先安慰他的歌手更重要一些。
音响设备指示灯因为长时间无运作,嗒一下黯淡了下去,桌上的果啤气泡密集,嘶嘶炸响,诉说不久之前的温存。风扇吹动桌面笔记,无盖的水笔,也被触动,一进两退,在笔记本边缘徘徊。
赵活小心翼翼地捧起唐布衣无泪的脸,现在气氛非常诡异,明明他自己还在泪眼婆娑,但赵活他却优先选择安抚唐布衣。
“布衣……不要难过……不要对我失望……我会像以前学会音乐,学会做菜那样,学会了解自己,理解你的……所以,求求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这段话太像苦情歌词,这大概也是赵活这段时间学习的成果之一,唐布衣听着几乎要苦涩地发笑。
赵活的手指充满怜惜地安抚着唐布衣绷紧的嘴角,直到此刻唐布衣才彻底懂得,赵活此刻复杂的情愫由于什么,那天赵活先行曲歌词灵感语焉不详的原因是什么——
赵活的身体先于意识熟悉了爱唐布衣的本能,但他因为自身经历缺乏对爱情的正确认知,而迟迟不能认清这股情愫的意义。
唐布衣看到赵活的眼神,他就明白赵活决心要靠自己理解探明这对他而言过于深奥晦涩的谜题,即便唐布衣此时直接点明也不会对赵活的选择产生任何意义。
于是唐布衣回握这一双在深秋时节变得粗糙枯槁的手,用脸颊感受它们掌心的温度,眼泪不由自主地滑落,润湿手掌每一根皮肤褶皱。
唐布衣哽咽道:“好,我等你,无论多久我都等你,因为我知道你总会给我回应……对不起,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让你受惊了,对不起……”
赵活受宠若惊,难过地不住摇头:“不是的……不是的……是我太笨了,总听不懂你的话,说不出合乎心意的对白,才总惹你伤心……”
赵活有点控制不住对自己无能的恐惧和厌恶,声音逐渐变得尖利,“我、我……你不要讨厌我……”
“没关系的,听不懂就让它自行发酵,说不出来就唱给我听,无论用什么形式,无论要花费多长时间,我会等你的答案的。赵活,不要怕。无论你的答案是什么,唐布衣是不会离开你的。”
也许是看到更慌乱的人反而心里有了勇气支撑,也许是白长的阅历终于发挥了作用,唐布衣突然冷静了下来,又再拾起年长者引导的责任。
两人额头相抵,像儿时每一次赵活感到绝望时会收到来自唐布衣的接纳一样,唐布衣认真倾听着赵活零碎的惊怕和不自知的渴求,把赵活搂在怀抱里轻轻安抚,直到赵活情绪稳定下来。
又是一股冷风拂面,无盖的水笔又一次启动自己的引擎,咕噜噜从笔记本滚到了电脑键盘上,“卡塔”一声,敲响了空格键。
如水一样的音乐从音响流动出来。
“这是……编好曲的「献祭」?”唐布衣一愣,扭头看向赵活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播放线稳定地向后移动,窗口名称明晃晃地写着「Echo」一词。
但这氛围……不对啊……
唐布衣有些发懵,「献祭」不是一首说唱吗?那么这首抒情流行是什么?
“我采样了「献祭」的旋律,重新创作了这首「回声」……”赵活依赖地埋进唐布衣怀抱,把头靠在唐布衣肩窝。
那么多年的相处让敏感的赵活没有学会对唐布衣趋利避害,反而全身心依赖这个多变的男人,赵活总觉得自己这样的情感是一种雏鸟情结,是一种不成熟的表现。
但不成熟也没关系,唐布衣不会苛责他。哪天要是唐布衣在乎了,他改掉就是了。他改正错误很快的,就像抛弃垃圾一样,赵活流着泪默默想。
主题为「献祭」的首支主打曲,唐布衣在策划初时,跟赵活提出的需求是这首歌要符合“浓烈,压抑,黑暗”的调性,延续先行曲的绝望感到需要强调出歌曲主人公在绝望中依旧坚定的情感。
“对,帮我写一首犯贱的歌来陪我骂一下这种情感。”策划会上唐布衣把策划书盖在脸上,漫不经心地在旋转椅上玩摇摇乐,他说得随意,但赵活就是听出了他玩世不恭面具下的紧张,“你随意发挥,反正我想要表达的就是这样的感受。”
满分乙方赵活兢兢业业地应此要求制作了一首 Hip-Pop,将唐布衣声音的律动性显露无遗,思索良久,赵活决定将词作交给唐布衣自己亲自撰写,并向唐布衣阐述了自己对这首歌的期待:一首酣畅淋漓却又极具爆发的说唱,他想听到只属于唐布衣的心声。
赵活坦言自己没法代替唐布衣能言善辩的嘴替他写出心声,更别提他自知自己对这种“囿于爱情而产生偏执”的情感完全一无所知,甚至用其他情愫代为理解都做不到。
唐布衣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但说没听到完整曲子没有灵感,一直拖稿,拖到今天赵活把伴奏编好了唐布衣都没再主动提过歌词的进度。赵活当时也没多想,毕竟灵感有时候确实很像不期而遇的亲戚,想见的时候找不到,不想见的时候天天在你面前说好嫌歹。
音乐还在播放。
抒情性极强的乐段随着铜管吹动慢慢倾泻,似在诉说,又似在对话。
唐布衣听过「献祭」的初版编曲,记得主旋律,他细听「回声」,马上就发现这首歌编排上与献祭的各种呼应。
他强我弱,他弱我包裹,如果说「献祭」的伴奏是亟待爆发的火山,压抑涌动着炽热的情感,那么「回声」像是包容一切的海,悠长广阔而生生不息。
曲到尽头,口琴声悠扬婉转出最后一声似笑似哭的回应,而后淡出,只剩下淡淡的海浪声在原地,犹如空谷绝响,余音不绝,让人听完久久不能释怀。
唐布衣不得不承认,这首歌是最适合作为专辑收尾曲结束一切,去诠释「绝处逢生」最后的「生机」犹存,犹如风暴后穿破云层的曙光。
但这首歌离完成还缺了点什么。
缺了意切言尽的词,缺了清晰明确的回应。
就和「献祭」一样,都是未完成。
缺了他的歌声。
豁然开朗。
“阿活。”赵活听到唐布衣用极其罕见的称呼叫他,透着一股让赵活产生陌生感受的亲昵。
“嗯。”赵活的脸瞬间红了,好像喝醉了一般,他躲在唐布衣怀里点点头,突然不敢看对方。
“你想我唱这首歌吗?”
“……嗯。”
“有多想?”
赵活不发声,只是默默收紧了双臂,加重了这个怀抱。
“好,我会为你而唱。”唐布衣微笑,偷偷在他的小丑鱼发尾落下怜惜的吻。
完成歌曲是歌手的职责,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