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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故技仿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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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阳光斜斜地照进工棚,带来一丝稀薄的暖意。绣娘们刚结束短暂的歇息,正准备继续下午的活计,周富贵那熟悉而刺耳的嗓音又一次在前院与后院的连接处响了起来。
“阿鸿!阿鸿!死哪儿去了?赶紧给我过来!” 声音里透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急切,甚至带着几分压抑的兴奋。
工棚里的绣娘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面面相觑,眼神中流露出担忧。周富贵用这种语气喊人,通常没什么好事。
沈惊鸿心中微微一沉,但面上依旧平静无波。她放下手中的绣活,理了理略显陈旧的衣襟,应了一声:“掌柜的,我在这儿。” 说着,便起身向前院走去。
小婉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沈惊鸿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她不必担心。
前院的账房里,弥漫着一股墨汁和旧账本混合的味道。周富贵搓着手,在房间里踱来踱去,见沈惊鸿进来,立刻停下脚步,一双三角眼灼灼地盯着她,脸上堆起一种近乎谄媚却又难掩算计的笑容。
“阿鸿啊,来来来,快坐下。” 周富贵难得地客气,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沈惊鸿没有坐,只是微微躬身:“掌柜的有什么吩咐?”
周富贵嘿嘿笑了两声,走到靠墙的一个上了锁的红木柜子前,小心翼翼地用钥匙打开,从最底层取出一个用层层锦缎包裹的狭长木匣。他动作轻柔,仿佛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阿鸿,你来看看这个。” 周富贵将木匣放在桌上,揭开锦缎,打开匣盖。
匣内铺着深色的绒布,上面静静地躺着一块残破的绣片。绣片约莫巴掌大小,边缘参差不齐,颜色也因年代久远而显得有些暗淡。然而,当窗外的一缕阳光恰好落在绣片上时,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那原本看似普通的锦缎,竟隐隐流转起一层似有若无的光晕,色彩仿佛活了过来,随着光线角度的变化,呈现出微妙而华丽的渐变,宛如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湖面,又似月华流转的星河。
沈惊鸿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滞!
流光锦!
这是云锦阁的不传之秘,流光锦!
她绝不会认错。这种利用特殊丝线和独门晕染、织造技法,使绣品在不同光线下产生流动光效的技艺,是沈家先祖耗费无数心血才研制成功的,曾是云锦阁献给宫廷的至宝,也是沈家引以为傲的根基之一。三年前那场浩劫之后,世人都以为流光锦技法已然失传。
没想到,周富贵手里,竟然还有一块残片!
强烈的情绪冲击着沈惊鸿,有对家族技艺的骄傲与怀念,有对往昔荣光的追忆,更有对眼前这块残片可能来历的猜测与愤怒。是当年被劫掠的赃物?还是家族罹难时流散在外的遗存?
她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疑惑:“掌柜的,这是……?”
周富贵没有察觉她瞬间的异常,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这块绣片上,语气带着难以抑制的贪婪:“这可是好东西!传说中的流光锦!看见没?这光,这色,绝了!当年云锦阁靠着这手绝活,可是独步天下!”
他凑近沈惊鸿,压低声音,眼神热切:“阿鸿,我知道你手艺好,眼光也毒。你仔细瞧瞧,能不能看出这玩意儿的门道?能不能……仿出来?”
沈惊鸿心中冷笑。果然如此。周富贵打的竟是这个主意!他想仿制流光锦,假冒牟取暴利!这无疑是对云锦阁,对沈家亡魂的又一次亵渎!
愤怒的火焰在她胸中燃烧,但她知道,此刻发作,无异于以卵击石。她需要冷静,需要利用这个机会。
她上前一步,装作仔细端详那块残片,指尖轻轻拂过锦缎表面,感受着那熟悉的细腻纹理和独特的经纬交织方式。半晌,她抬起头,面露难色:“掌柜的,这技法……极为精妙复杂,丝线似乎也非寻常之物,只怕……难以仿制。”
周富贵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堆起更多的笑容,带着诱哄和不容拒绝的意味:“阿鸿,你就别谦虚了。整个玲珑阁,就数你手艺最灵光。你放心,只要你肯试,需要什么丝线、染料,尽管开口!我周富贵绝不吝啬!要是真能仿出来……”他顿了顿,伸出三根手指,“我给你这个数!外加以后工钱翻倍!”
沈惊鸿垂下眼帘,似乎在权衡利弊。她知道,断然拒绝只会引起周富贵的怀疑和不满,甚至可能招来祸端。不如假意应承,再从中谋划。
她沉默片刻,终于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被“重利”打动的犹豫,又有些许技痒的跃跃欲试:“掌柜的既然这么信得过我,阿鸿……愿意一试。不过,这技法确实极难,我需要时间琢磨,而且……”她看了看周围,“这里人多眼杂,我需要一个安静独立的工间,不能有人打扰。”
“没问题!绝对没问题!”周富贵见沈惊鸿松口,大喜过望,拍着胸脯保证,“后院东头那间闲置的库房,我马上让人收拾出来给你用!需要什么,你列个单子,我亲自去采买!”
沈惊鸿点了点头:“好。那我先回去把今天的活计做完,晚些时候再开始研究这个。”
“还做什么今天的活计!”周富贵大手一挥,“那些普通的帕子衣料让其他人去做!你现在就专心研究这个!越快仿出来越好!”
沈惊鸿心中冷笑更甚,面上却顺从地应道:“是,掌柜的。”
抱着那个装有流光锦残片的木匣,沈惊鸿回到了嘈杂的工棚。周围的绣娘们投来好奇和探究的目光,她只是微微颔首,径直走向自己的位置,开始收拾简单的针线工具。
小婉凑过来,小声问:“阿鸿姐姐,掌柜的叫你什么事?是不是又为难你了?”
沈惊鸿看着小婉清澈担忧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没什么,掌柜的让我帮忙研究一件旧绣品。我可能要换个地方做活计了。”
她不会将实情告诉小婉,这只会给这个单纯的孩子带来危险。但周富贵强迫她仿制云锦阁绝技这件事,像一根刺,更深地扎进了她的心里。
抱着木匣走向那间即将属于她的、暂时的“静室”,沈惊鸿的眼神逐渐变得冰冷而坚定。
周富贵想利用云锦阁的技艺发财?可以。
但她绝不会让他轻易得逞,更不会让这沾着沈家鲜血的技艺,成为他周富贵敛财的工具。
修改关键针法,让这仿制品徒有其表,或许是个不错的开始。她要让周富贵尝尝,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更重要的是,这块突然出现的流光锦残片,是否意味着,追查家族冤案的线索,已经开始悄然浮现?
库房的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沈惊鸿将木匣放在唯一一张破旧的木桌上,打开匣盖,再次凝视着那片流光溢彩的残锦。
这一次,她的目光不再只有悲伤和愤怒,更多了几分冷静的审视与复仇的决意。
仿制,或许也能成为她揭开真相的一把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