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斩月》谢谢人生

4、暗流初动

　　独立工间给沈惊鸿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清静，也给了她更多思考与布局的空间。她并未急于动手仿制那流光锦，而是先将残片置于灯下，反复观摩，指尖细细描摹每一道丝线的走向，每一种颜色的过渡。她需要彻底吃透这技艺的精髓，才能知道该如何“恰到好处”地藏拙，甚至埋下隐患。
　　同时，她向周富贵索要的丝线与染料，皆是市面上难寻的上等货色，清单列得详尽而刁钻。周富贵虽肉疼，但想到仿成后的暴利，还是咬着牙一一照办。这无形中也为沈惊鸿积累了一批珍贵的原料。
　　这日傍晚，沈惊鸿正在工间内对照残片，在普通的绸缎上试验几种可能的针法组合，门外传来周富贵带着酒意的吆喝：“阿鸿！别鼓捣了！前头宴客，人手不够，你过来帮着端茶送水！”
　　沈惊鸿眉头微蹙。她素来不喜前院的喧嚣，更不愿在那些所谓的“贵客”面前露面，以免节外生枝。但此刻寄人篱下，周富贵的命令还无法公然违抗。她迅速将流光锦残片和试验的布料锁进木匣，藏好，这才理了理衣衫，低眉顺眼地应声而出。
　　前院平日里陈列绣品的厅堂，此刻已摆开了一桌丰盛的酒席。鸡鸭鱼肉，时鲜菜蔬，酒香混合着菜肴的热气，弥漫在空气中。主位上坐着的正是周富贵，他满面红光，正殷勤地为一个穿着青色官服、身材微胖、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男子斟酒。陪坐的还有临安城里的两个绸缎商，皆是周富贵平日里巴结的对象。
　　“刘大人，您尝尝这醉仙楼的陈酿，可是十年的佳品！”周富贵语气谄媚，“咱们这江南织造司，可全仰仗您各位大人照拂啊！”
　　那被称作刘大人的小吏，矜持地抿了一口酒，眯着眼，摆足了官架子：“周掌柜客气了。织造司事务繁杂，也是尔等商户尽心尽力，方能维持一方稳定嘛。”他目光扫过桌上琳琅的菜品，又瞥了眼侍立一旁的几个年轻绣娘，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沈惊鸿端着描金漆盘，上面放着刚沏好的雨前龙井，悄无声息地走到席边，为客人们换下喝残的酒杯，斟上新茶。她始终低着头，动作轻缓，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周富贵正唾沫横飞地吹嘘着玲珑阁的绣品如何精美，即将接下如何了不得的大订单，言语间，难免又提到了他正在秘密进行的“大项目”——仿制某种失传绝技。虽未明说流光锦，但那得意洋洋的神色，已引得刘大人和两个绸缎商好奇不已。
　　沈惊鸿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她将一杯热茶轻轻放在刘大人手边时，恰好听到那刘大人压低了声音，对周富贵道：“周掌柜，最近风声有些紧，你行事也须谨慎些。听说京城都察院派了巡查御史南下，不日就要到咱们两江地界了，专为稽查吏治、钱粮。这当口，还是稳当些好。”
　　京城！巡查御史！
　　这几个字如同惊雷，在沈惊鸿耳边炸响。她斟茶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滚烫的茶水险些溅出杯沿。她立刻稳住心神，将茶杯放稳，垂首退到一旁，心脏却抑制不住地狂跳起来。
　　京城……那是她魂牵梦绕又痛彻心扉的地方。都察院的巡查御史，手握监察大权，若能得见天颜，或许是陈情冤案的一线希望？但御史南下，目标为何？是例行公事，还是……与某些旧案有关？
　　无数念头在她脑中飞速闪过。她强迫自己冷静，竖起耳朵，捕捉着席间的每一句对话。
　　周富贵显然也有些意外，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随即又满不在乎地笑道：“多谢刘大人提点！不过咱们玲珑阁做的可是正经生意，账目清晰，童叟无欺，便是御史大人来了，也挑不出错处！来，喝酒喝酒！”
　　话虽如此，沈惊鸿却敏锐地察觉到，周富贵眼神深处掠过的一丝慌乱。他玲珑阁的账目，当真如他所说那般清白吗？克扣工钱、以次充好、偷税漏税，这些勾当，恐怕经不起真正严格的稽查。
　　宴席继续，推杯换盏，气氛看似热烈。刘大人又说了些官场上的闲话，无非是某位大人升迁、某地出了什么纰漏之类。沈惊鸿屏息凝神，试图从中提取更多关于那位巡查御史的信息，但刘大人似乎所知有限，语焉不详，只模糊提到御史姓谢，年轻有为，是京中清流一脉。
　　谢？
　　沈惊鸿将这个姓氏默默记在心里。这或许是一个关键的线索。
　　她像一尊沉默的影子，在席间穿梭伺候，添酒布菜，耳中却如最精密的罗盘，捕捉着一切可能的风向。直到宴席终了，宾客尽欢而散，周富贵喝得醉醺醺的，被伙计扶去休息。
　　沈惊鸿收拾着杯盘狼藉的桌面，动作机械，心潮却起伏难平。
　　巡查御史南下的消息，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她沉寂了三年的心湖中，激起了层层涟漪。希望虽然渺茫，但终究是黑暗中透出的一丝微光。
　　她回到那间狭小的独立工间，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窗外，夜色深沉，偶尔传来几声犬吠。
　　流光锦的仿制，周富贵的贪婪，巡查御史的到来……几条原本不相干的线，似乎正在因缘际下，开始悄然交织。
　　她走到桌前，拿起那枚贴身藏着的玉簪，指尖抚过冰凉的簪身。簪花斩月，她曾以为这只是个遥不可及的代号。但现在，她感到一股久违的力量，正从心底慢慢滋生。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危机四伏。但既然暗流已开始涌动，那么，她这条潜藏已久的蛟龙，也该做好腾空的准备了。
　　下一步，她需要更谨慎，也需要更主动。在完成周富贵交代的“任务”的同时，必须想办法探听更多关于那位谢御史的消息。
　　夜色中，沈惊鸿的眼神，亮得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