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顺爱情故事》永恒的伤

3、卫校后山的冒险

　　2012年4月6日，星期五，下午三点。
　　展旭坐在45路公交车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手机屏幕。聊天记录停留在二十分钟前：
　　慧：“今天实训课提前结束了，四点就能走。”
　　他：“我去接你？”
　　慧：“学校管得严，外人进不来。”
　　他：“我试试。”
　　试试。
　　现在他就在试试的路上。
　　过去的两周，他们又见了三次面。每次都在南站商海大厦，每次都喝奶茶，然后在广场散步。聊天内容从最初的客套，慢慢深入到各自的生活。他知道她父母在古城子的工厂工作，对她期望很高；她知道他从小跟爷爷奶奶长大，父亲常年在外面打工。
　　他们像两个小心翼翼的探险者，在彼此的世界边缘试探，一点点靠近。
　　今天，展旭想跨过那条边界。
　　公交车在高尔山附近停下。展旭下车，看着手机里李□□发来的定位——抚顺市卫生学校。沿着路标走了十分钟，他看到了那扇铁艺大门。
　　卫校比他想象中安静。米白色的教学楼，整洁的操场，穿着浅蓝色校服的学生三三两两走过。大门紧闭，只留侧门出入，保安室里坐着个五十多岁的大叔，正端着茶杯看报纸。
　　展旭站在马路对面，发了条消息：“我到了，在正门对面。”
　　等了三分钟，回复来了：“保安看得严，你别过来。我四点半才能出去。”
　　展旭抬头看了看保安室，又看了看教学楼。四点半，还有一个小时。
　　他绕着围墙走了一圈。学校后面靠着个小山坡，种着松树和柏树，围墙在这里矮了一些，墙头还有碎玻璃——但有一段碎玻璃明显被清理过，露出水泥墙顶。
　　一个大胆的想法冒出来。
　　手机震动，李□□的消息：“你在哪？”
　　展旭拍了下围墙，发过去：“你们学校后山，围墙这里。”
　　几乎是立刻，电话打了过来。展旭接通，听到她压低的声音：“你跑后山干什么？那边不能进的！”
　　“我看墙不算高。”展旭说，“而且这边碎玻璃被弄掉了，是不是经常有人翻？”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有学生晚上溜出去上网。但白天不行，会被看到的。”
　　“现在没人。”展旭看了看四周，寂静的山坡上只有风吹过松枝的声音，“我翻进去找你。”
　　“你疯了？被抓住要处分的！”
　　“不一定是我的处分。”展旭说，“你告诉我你在哪栋楼，我进去后找个地方等你下课。”
　　“展旭……”
　　“教学楼是哪栋？白色那栋？”
　　“……嗯。但我真的觉得……”
　　“几楼？什么教室？”
　　电话那头传来深呼吸的声音：“三楼，306教室。护理实训室。但我们真的不能这样……”
　　“四点半，你从教学楼出来，我会看到你。”展旭说完，顿了顿，“如果被抓了，我就说我是来找我妹的。”
　　“你没妹妹。”
　　“现在有了。”
　　挂断电话，展旭把手机塞进内袋，拉好羽绒服拉链。他退后几步，助跑，跳起，手够到墙顶——碎玻璃确实被清理得很干净。他用力一撑，翻了上去。
　　墙内是一片小树林，地上铺着落叶。展旭跳下去，落地声在寂静中显得很响。他蹲在原地等了几秒，没有听到人声。
　　成功了。
　　按照李□□描述的方位，他穿过树林，看到了那栋白色教学楼。下课铃突然响起，教学楼里涌出学生，蓝白色的校服汇成一片。
　　展旭迅速躲到一棵大树后。他看到了三楼走廊的窗户，其中一扇窗前站着几个女生，但距离太远，看不清脸。
　　手机震动：“你进来了？”
　　“嗯，在楼下树林里。”
　　“你别动！等我消息，这节下课人多，保安会在楼下巡逻。”
　　展旭背靠着树干，从这个角度能看到教学楼的正门，也能看到操场和远处的宿舍楼。卫校比他想象的规模要大，校园里种着不少树，这个季节还没长出叶子，枝干在灰白的天空下伸展。
　　他看着那些穿着校服的学生，突然意识到自己和李□□之间的差距。她是正经学校的学生，有清晰的未来路径；而自己是个理发店学徒，明天在哪里都不确定。
　　手机又震了：“保安过去了，穿深蓝色大衣那个。”
　　展旭侧身看去，一个穿着深蓝色大衣的中年男人正从教学楼走出来，手里拿着对讲机，目光扫视着校园。他朝小树林这边走了几步。
　　展旭屏住呼吸，慢慢蹲下身，借着树干和灌木遮挡。保安停下脚步，点了支烟，抽了几口，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走了。”李□□发来消息，“但下节课还有四十分钟才结束。你不能一直在树林里，那边太显眼。”
　　“哪里可以躲？”
　　“食堂……食堂大厅后面有个放清洁工具的小隔间，平时没人。从教学楼西侧绕过去，看到红色屋顶的建筑就是。”
　　展旭观察了一下路线。从树林到教学楼西侧有一段空旷地带，但现在是上课时间，外面人少。他等两个边走边聊的女生走过去，然后快速穿过空地，贴着教学楼的墙根移动。
　　食堂就在教学楼后面，是一栋独立的红砖建筑。展旭推开门，一股饭菜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大厅空荡荡的，桌椅整齐地排列着。最里面果然有个小门，虚掩着。
　　他闪身进去。这是个不到三平米的空间，堆着拖把、水桶和清洁剂，靠墙有个旧凳子。展旭关上门，空间立刻暗下来，只有门缝透进一丝光。
　　坐下时，他感觉心跳得厉害。不是害怕，是一种混杂着刺激和期待的情绪。他拿出手机，在昏暗的光线下打字：“我到食堂了，小隔间里。”
　　“安全吗？”
　　“安全。就是有点黑。”
　　“抱歉，让你这样……”
　　“没事。挺刺激的。”
　　那边没回复。展旭等了一会儿，以为她上课了。正要收起手机，消息来了：“其实……我有点高兴。”
　　展旭看着那行字，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他回复：“我也是。”
　　“为什么？”
　　“不知道。可能因为这是第一次有人为我冒这样的险。”
　　“也可能是最后一次。”
　　“那不一定。”
　　对话在这里停顿。展旭靠在墙上，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上课铃声、远处操场的哨声、还有风吹过门窗的细微声响。在这个陌生学校的清洁工具间里，他感觉时间变得很慢，每一秒都拉得很长。
　　四十分钟后，下课铃再次响起。展旭立刻坐直，手机震动：“我下课了，现在出来。你在哪？”
　　“还在食堂隔间。你过来？”
　　“嗯，等我。”
　　五分钟后，轻轻的敲门声响起。展旭拉开门，李□□站在门外。她穿着浅蓝色校服，外面套着那件粉色羽绒服，马尾扎得有些松散，脸颊因为快步走而泛红。
　　两人对视，都愣了一下，然后同时笑了。
　　“你真进来了。”李□□说，眼睛亮晶晶的。
　　“我说了会来。”展旭侧身让她进来。隔间很小，两人站着几乎贴在一起。展旭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苹果香味，和校服上洗涤剂的味道。
　　“怎么想到翻墙的？”李□□问，声音压得很低。
　　“不想等。”展旭说，“而且想看看你穿校服的样子。”
　　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校服：“很普通啊，大家都这么穿。”
　　“不一样。”展旭说，“你穿着好看。”
　　李□□抬头看他，昏暗的光线下，她的眼睛显得格外亮：“你以后别这样了，太危险。今天保安查得不严，有时候他们会巡逻后山。”
　　“那下次我怎么见你？”
　　“周末啊，或者等我放学后。”
　　“今天不就是放学后？”
　　“我说的是正常放学。”李□□叹了口气，“你真是……固执。”
　　“你第一天知道？”
　　两人又笑了。隔间外传来脚步声，有人进了食堂。他们立刻安静下来，屏息听着。脚步声在门口停了一下，然后远去。
　　“我得回去了。”李□□看了眼手机，“还有一节自习课，五点结束。你……”
　　“我等你。”展旭说，“然后送你回家。”
　　“你怎么出去？”
　　“怎么进来就怎么出去。”
　　李□□犹豫了一下：“那你小心点。五点，我在后山围墙那里等你。”
　　她拉开门，快速离开了。展旭重新关上门，坐回凳子上。隔间里还残留着她身上的气息，淡淡的，温暖的。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展旭就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等待。他数着时间，听着外面的声音，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等待”的重量——不是焦虑，而是某种饱满的期待，像渐渐充满气的气球。
　　四点五十五分，他离开隔间，原路返回后山。翻墙比进来时容易，落地后他在墙外等了几分钟。
　　五点零三分，围墙内传来轻微的动静。展旭靠近墙边：“慧慧？”
　　“是我。”她的声音从墙内传来，“我过来了。”
　　展旭听到攀爬的声音，接着，李□□从墙头露出脸。她换回了自己的衣服，背着书包，动作有些笨拙。展旭伸手：“跳下来，我接着你。”
　　李□□犹豫了一瞬，然后翻过墙头。展旭接住她，两人都踉跄了一下。她比他想象中轻，羽绒服软软的，头发蹭到他的下巴。
　　站稳后，她立刻退开一步，脸有点红：“谢谢。”
　　“不客气。”展旭说，“走吧，送你回家。”
　　他们沿着山路往下走。天色开始暗了，路灯陆续亮起。从高尔山到古城子要坐公交车，82路直达。
　　车上人不多，他们并排坐在后座。李□□看着窗外流逝的街景，突然说：“今天……谢谢你来找我。”
　　“谢什么，我想来的。”
　　“我知道。”她转过头看他，“所以我更想说谢谢。”
　　展旭看着她，车窗外闪过的灯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他想说什么，但觉得说什么都不对。最后他只是点了点头。
　　到古城子时，天完全黑了。李□□家在老居民区，巷子很窄，路灯昏暗。展旭送她到楼下。
　　“我上去了。”李□□说。
　　“嗯。”
　　“你回去路上小心。”
　　“知道。”
　　她转身走进单元门，脚步声在楼梯间回响。展旭站在楼下，看着三楼某个窗户亮起灯。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那扇窗户的窗帘被拉上，才转身离开。
　　走到公交站时，他摸了摸口袋，突然僵住了。
　　校服。
　　李□□的校服外套，浅蓝色的，还搭在他手臂上——她翻墙时脱下来递给他，下车时两人都忘了。
　　展旭立刻往回跑。跑到楼下时，三楼的灯还亮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拨通了电话。
　　铃声响了很久才接：“喂？”
　　“慧慧，你校服在我这儿。”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是有些慌乱的声音：“啊！我完全忘了！那怎么办？明天要穿的，周一有检查……”
　　“我给你送上去？”
　　“不，不用，我下来拿。”
　　几分钟后，李□□匆匆跑下楼。她换了家居服，头发披散着，脸上写满焦急。展旭把校服递给她：“抱歉，我也忘了。”
　　“不是你的错。”她接过校服，抱在怀里，“是我自己丢三落四。谢谢你送回来，不然我明天就惨了。”
　　“真那么严重？”
　　“扣分，通报，可能还要写检查。”她苦着脸，“我们学校管得可严了。”
　　展旭看着她焦急的样子，突然说：“以后不会了。”
　　“嗯？”
　　“以后不会让你这么着急。”展旭说，“我会记得提醒你，帮你检查。”
　　李□□抬头看他，昏暗的楼道灯光下，她的眼睛像蒙了一层水光。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轻声说：“快回去吧，末班车要没了。”
　　“嗯。”展旭后退一步，“明天……还能见吗？”
　　“明天周六。”李□□说，“老地方？”
　　“老地方。”展旭点头，“两点。”
　　她转身上楼。展旭走出单元门，听到她在身后说：“路上小心！”
　　他回头挥手，看到她站在楼梯拐角的窗口，也朝他挥手。
　　去公交站的路上，展旭觉得今天的风似乎不那么冷了。他坐上末班车，车上只有司机和一个打瞌睡的老人。他看着窗外抚顺的夜景，第一次觉得这座他生活了十八年的城市，有了不一样的温度。
　　手机震动，李□□的消息：“到家了吗？”
　　“在车上。你呢？没挨说吧？”
　　“没有，我妈还没回来。今天谢谢你了，真的。”
　　“别再说谢谢了。”
　　“那说什么？”
　　展旭想了想，打字：“说‘明天见’就好。”
　　几秒钟后，回复来了：“明天见。”
　　展旭收起手机，靠在车窗上。车子驶过南站，商海大厦的招牌在夜色中亮着暖黄的光。他想起两周前第一次见面的那个下午，她穿着粉色羽绒服站在站牌下的样子。
　　原来仅仅两周，一个人的出现，就能让熟悉的世界焕然一新。
　　原来喜欢一个人，就是从“试试”开始，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公交车报站：“顺城区前甸新村，到了。”
　　展旭下车，走进小区。家里的灯还亮着，奶奶应该还在等他。他加快脚步，心里却已经在期待明天的两点，老地方，那个扎马尾的女孩。
　　上楼前，他抬头看了看夜空。抚顺的夜晚很少有星星，但今晚，他似乎看到了一两颗，微弱但坚定地亮着。
　　就像他心里，那颗刚刚开始闪烁的、关于某个人的星。
　　（第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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