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顺爱情故事》永恒的伤

5、愿得一人心

　　2012年12月15日，星期六，下午四点。
　　展旭站在南站地下商城的KTV前台，第三次确认预订信息。三个包房，连号，306、307、308。从下午六点到晚上十点。最大的306包房已经布置好了——气球、彩带、写着“生日快乐”的横幅，还有他花了三天工钱买的那个双层蛋糕。
　　“旭哥，都检查三遍了。”前台小妹笑着递过单据，“你紧张什么呀，又不是你过生日。”
　　“就是因为不是我的生日才紧张。”展旭接过单据，手心有点湿。
　　距离李□□生日还有一周时，展旭就开始秘密筹划。他先是通过□□联系到了李□□的同桌张悦——那个在李□□手机里出现过几次名字的女孩。张悦很爽快地答应帮忙，还拉上了另外几个要好的同学。
　　“慧慧从来不过生日的。”张悦在□□上说，“她家不重视这个，每年就是煮碗面条。你要是给她过，她肯定特别感动。”
　　展旭问：“那你们能把她‘骗’出来吗？”
　　“包在我们身上。就说我过生日，让她来唱歌。”
　　计划就这样定了。今天是执行日。
　　展旭看了眼手机，下午四点二十。李□□应该刚结束最后一门期末考试，张悦会按照计划，“顺便”约她来唱歌庆祝考试结束。
　　他走进306包房，最后一次检查布置。气球是浅蓝色和白色——她喜欢的颜色。彩带是银色的，在灯光下会反光。蛋糕摆在茶几中央，奶油是淡粉色的，上面用巧克力写着：“慧慧，十八岁快乐”。
　　十八岁。
　　展旭想起自己十八岁生日，奶奶煮了碗长寿面，加了两个荷包蛋。爷爷给了他两百块钱，说“买点自己喜欢的”。平淡，但温暖。他希望李□□的十八岁，能比他的更热闹一点，更难忘一点。
　　手机震动，张悦的消息：“出发了，二十分钟后到。”
　　展旭深吸一口气，走进隔壁307包房。这里坐着七八个李□□的同学，都是女生，正叽叽喳喳地聊天。看到展旭进来，大家都安静了一瞬。
　　“展旭，你真的太用心了。”一个短发的女生说，“慧慧知道肯定要哭。”
　　“别让她哭。”展旭说，“我想让她笑。”
　　“那你准备唱歌了吗？”张悦问，“《愿得一人心》，练好了没？”
　　展旭点点头，耳朵有点热。这两周，只要店里没客人，他就戴着耳机听这首歌，跟着哼。晚上回家对着手机录音，一遍遍纠正跑调的地方。他不是擅长唱歌的人，但这首歌的歌词，他觉得很合适。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张悦哼了一句，“慧慧肯定喜欢。”
　　“希望吧。”展旭说，“那我先过去准备了。”
　　下午五点四十，展旭躲在306包房的卫生间里，通过门缝观察外面。他听到307包房传来女孩们的笑声，然后是李□□的声音：
　　“悦悦，你过生日怎么不早说？我都没准备礼物……”
　　“要什么礼物，人来了就行。”张悦说，“走吧，包房在这边。”
　　脚步声靠近。
　　展旭的手心又开始出汗。他听到张悦推开306房门的声音，然后——
　　安静。
　　几秒钟的死寂。
　　接着，他听到了吸气声，很轻，但很清晰。
　　展旭从卫生间走出来。
　　包房里，李□□站在门口，一手捂着嘴，眼睛瞪得很大。她穿着白色的羽绒服，围巾还没来得及取下，脸颊因为外面的寒冷和此刻的惊讶而泛红。她的目光从墙上的气球，移到桌上的蛋糕，最后落到展旭身上。
　　“生、生日快乐。”展旭说，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紧张。
　　李□□没说话。她慢慢走进包房，走到蛋糕前，看着上面那行字。然后她转过身，看着展旭，眼睛已经开始泛红。
　　“你……”她只说了一个字，就说不下去了。
　　就在这时，307和308的门同时打开。女孩们涌进来，拍着手，唱着生日歌。包房里的灯光被调暗，有人点燃了蜡烛。
　　“许愿！许愿！”大家喊着。
　　李□□被推到蛋糕前。烛光映着她的脸，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泪珠。她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很认真地许了愿。
　　吹灭蜡烛时，掌声和欢呼声响起。
　　“切蛋糕！切蛋糕！”
　　展旭递过塑料刀。李□□接过时，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很快，但展旭感觉到了。
　　蛋糕切开，分给大家。李□□拿着第一块蛋糕，走到展旭面前。
　　“谢谢。”她说，声音很轻，但很清晰，“这是我第一次……有人给我过生日。”
　　展旭接过蛋糕：“以后每年都过。”
　　“真的？”
　　“真的。”
　　李□□看着他，笑了。眼泪终于掉下来，但她笑着擦掉：“那你说话要算数。”
　　“算数。”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包房里充满了歌声和笑声。女孩们轮流点歌，展旭大多时候坐在角落看着。他看着李□□——她和同学打闹，笑着躲开别人抹过来的奶油，唱歌时微微晃着身体。她今天特别好看，眼睛亮亮的，嘴角一直扬着。
　　“展旭！”张悦突然喊他，“你不唱一首？今天你可是主角……之一！”
　　大家起哄。展旭摆手：“我唱歌不好听。”
　　“不行不行，必须唱！”几个女生围过来，“我们都听慧慧说了，你为了练歌，在理发店都戴着耳机！”
　　李□□看向展旭，眼神里有询问，也有期待。
　　展旭深吸一口气，站起来：“那我唱一首。唱得不好……你们别笑。”
　　他走到点歌台，输入歌名。前奏响起时，包房里安静下来。
　　是《愿得一人心》。
　　展旭握着话筒，手心全是汗。第一句出来时，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曾在我背包小小夹层里的那个人，
　　陪伴我漂洋过海经过每一段旅程……”
　　他不敢看李□□，只盯着屏幕上的歌词。但慢慢地，他沉浸进去。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她，想起了翻进卫校，想起了冬夜找校服，想起了所有和她有关的瞬间。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这简单的话语，需要巨大的勇气……”
　　唱到这句时，展旭终于转过头，看向李□□。
　　她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蛋糕盘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烛光和屏幕的光在她脸上流转，她的表情很安静，安静得像在听什么重要的东西。
　　“没想过失去你，却是在骗自己，
　　最后你深深藏在我的歌声里……”
　　最后一句唱完，包房里安静了几秒，然后爆发出掌声和口哨声。
　　“展旭你可以啊！”张悦喊道，“还说唱得不好！”
　　展旭放下话筒，耳朵发烫。他走回座位，李□□递给他一杯饮料。
　　“你练了多久？”她问。
　　“两周。”展旭老实说。
　　“为什么是这首歌？”
　　“因为……”展旭喝了一口饮料，冰凉的液体让他清醒了一些，“因为歌词，很像我……想说的话。”
　　李□□没再问。她只是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轻声说：“我很喜欢。”
　　晚上八点，蛋糕吃得差不多了，饮料也空了好几瓶。有人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大家围坐成一圈。
　　第一轮，瓶子指向了张悦。她选了真心话。
　　“在场有没有你喜欢的人？”一个女生坏笑着问。
　　张悦脸一红：“有……但我不说。”
　　大家起哄。第二轮，瓶子转到了李□□。
　　“我选大冒险。”她说。
　　“大冒险啊……”提问的女生想了想，“那这样，和你左边的人，对视三十秒，不能笑，不能眨眼。”
　　李□□左边坐的是展旭。
　　空气安静了一瞬，然后起哄声更大了。展旭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
　　“开始开始！计时！”
　　李□□转过身，面对展旭。他们的距离很近，近到展旭能看清她睫毛的弧度，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香味。
　　“一、二、三……”
　　展旭看着她的眼睛。那是他见过很多次的眼睛，但此刻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澈。他看见自己倒映在她的瞳孔里，小小的，紧张的。
　　“……十五、十六……”
　　李□□的嘴角开始微微颤抖，她在努力憋笑。展旭也是，他觉得自己的脸部肌肉快要僵硬了。
　　“……二十五、二十六……”
　　他们的目光交缠在一起。展旭突然忘记了周围的起哄声，忘记了这是在玩游戏。他只是看着她，看着她眼睛里细碎的光，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看着她因为紧张而轻轻抿起的嘴唇。
　　“……三十！时间到！”
　　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然后都笑了。李□□转回头，耳朵尖红红的。
　　游戏继续。几轮过后，展旭也中招了。他选了真心话。
　　“展旭，”张悦问得很直接，“你今天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问题一出，包房里瞬间安静了。所有人都看向展旭。
　　展旭握着饮料瓶，手指收紧。他看了眼李□□，她低着头，假装在玩手机，但耳朵竖着。
　　“为了……”展旭清了清嗓子，“为了让她开心。今天是她的生日，她应该开心。”
　　“就这么简单？”另一个女生追问。
　　“就这么简单。”展旭说。
　　回答似乎让大家有点失望，但游戏继续了。李□□在这时抬起头，看了展旭一眼。那眼神很复杂，有感谢，有感动，还有别的什么，展旭读不懂的东西。
　　晚上九点半，聚会接近尾声。有人开始收拾东西，有人去卫生间。展旭喝了不少饮料，也有两杯啤酒——被女生们起哄着喝的。他酒量一般，已经开始觉得头晕。
　　李□□走到他身边：“你还好吗？”
　　“没事。”展旭站起来，晃了一下。
　　李□□扶住他：“你喝多了。”
　　“没多，就两杯。”
　　“你脸都红了。”
　　“热的。”
　　李□□没再争辩。她帮展旭拿起外套：“我们走吧，我送你回家。”
　　“不行，我送你。”展旭很坚持，“说好的，我要送你回家。”
　　“你这样怎么送？”
　　“能送。”
　　最后妥协的结果是，两人一起走。展旭坚持要付完所有包房的钱，虽然张悦说大家AA，但他摇头：“今天她生日，我请。”
　　走出KTV时，外面已经黑了。雪又开始下，细碎的雪花在路灯下飘舞。冷风一吹，展旭清醒了一些，但脚步还是有点飘。
　　“打车吧。”李□□说。
　　“坐公交。”展旭说，“51路，送你回去。”
　　“那你呢？你怎么回顺城？”
　　“我再坐45路。”
　　“太晚了，末班车都快没了。”
　　“赶得上。”
　　他们走到公交站。雪夜的街道很安静，车辆很少。展旭站在站牌下，看着雪花落在李□□的头发上、肩膀上。她今天没扎马尾，头发披散着，在路灯下泛着柔和的光。
　　“展旭。”她突然说。
　　“嗯？”
　　“今天……谢谢你。”她的声音在雪中显得很轻，“真的，我从来没这么开心过。”
　　“以后每年都会这么开心。”展旭说，“我保证。”
　　51路来了。车上空荡荡的，只有司机和最后一排一个打瞌睡的老人。他们坐在中间的位置。
　　车子启动，摇晃着行驶在雪夜的街道上。窗外的商店、路灯、行人，都像蒙上了一层柔和的滤镜。
　　展旭靠着车窗，酒意和疲惫一起涌上来。他闭上眼睛，感觉世界在轻轻旋转。
　　“展旭。”李□□又叫他。
　　“嗯？”
　　“那首歌……你真的练了两周？”
　　“嗯。”
　　“为什么选那首歌？”
　　展旭睁开眼睛，转过头看她。车厢里的灯光昏暗，她的脸在阴影中，只有眼睛亮着。
　　“因为……”展旭的声音很轻，“因为我想说的，歌词里都有。”
　　李□□没说话。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展旭的手。她的手很暖，手指纤细。
　　展旭怔住了。酒意瞬间清醒了一半。
　　“你的手很凉。”她说。
　　“嗯。”展旭只能发出单音节。
　　车子继续行驶。他们的手就这样握着，谁也没有松开。展旭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可能整个车厢都能听见。
　　到古城子站时，展旭要起身，但李□□按住了他。
　　“你坐着。”她说，“今天……我送你。”
　　“什么？”
　　“我送你回顺城。”李□□很认真，“你喝了酒，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坐车。”
　　“那你怎么回来？”
　　“我再坐51路回来。”
　　“不行，太晚了。”
　　“你能送，我为什么不能送？”李□□看着他，“还是说，只有你能为我做这些，我不能为你做？”
　　展旭被她问住了。
　　最后他们达成新的妥协：李□□送展旭到顺城，展旭再送李□□回古城子，然后展旭再回顺城——“无限循环啊。”李□□笑了。
　　但实际执行时，到了顺城前甸新村站，展旭坚持要李□□回去。
　　“你送我到这里就够了。”他说，“真的，你赶紧回去，太晚了。”
　　两人站在雪夜的站牌下。雪花无声飘落，周围的居民楼大多亮着灯，偶尔有电视的声音传来。
　　“展旭。”李□□看着他，“今天……我有句话想对你说。”
　　展旭的心跳漏了一拍。
　　“什么话？”
　　李□□张了张嘴，却又停住了。她低下头，踢了踢脚边的雪：“算了，下次再说。”
　　“为什么？”
　　“因为……”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因为我想等你完全清醒的时候再说。”
　　展旭笑了：“我现在很清醒。”
　　“不，你醉了。”李□□也笑了，“我能看出来。”
　　51路来了。李□□上车前，转身抱了展旭一下。
　　那是一个很快的、很轻的拥抱。她的头发蹭到他的下巴，羽绒服软软的，带着室外的寒意和她的体温。
　　“生日快乐。”展旭在她耳边说。
　　“谢谢。”她松开手，后退一步，“今天，我会一直记得的。”
　　她转身上车。展旭站在站牌下，看着车门关闭，看着车子驶离，看着尾灯在雪夜中渐渐模糊。
　　雪越下越大。
　　展旭站在雪中，许久没动。他抬手摸了摸下巴，那里好像还残留着她头发蹭过的触感。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里好像还残留着她握过的温度。
　　回到家里时，奶奶已经睡了。展旭轻手轻脚地回到房间，关上门。
　　手机震动，李□□的消息：“我到家了。你睡了吗？”
　　“还没。刚到。”
　　“今天真的谢谢你。还有……那首歌，我很喜欢。”
　　展旭躺在床上，打字：“你喜欢就好。”
　　“展旭。”
　　“嗯？”
　　“那句话……我下次一定说。”
　　“好，我等着。”
　　对话结束。展旭放下手机，看着天花板。酒意还没完全散去，脑子里像有团温暖的云在飘。
　　他想起她许愿时的侧脸，想起她和他对视时的眼睛，想起她握他手时的温度，想起那个短暂的拥抱。
　　还有那句“下次一定说”的话。
　　是什么话呢？
　　展旭不知道。但他有种预感，那句话，可能会改变什么。
　　窗外，雪还在下。抚顺的冬夜安静而漫长。
　　但在这个夜里，十八岁的展旭第一次觉得，冬天也可以是温暖的。
　　因为有一个女孩，给了他一个生日惊喜，握了他的手，拥抱了他，还说有一句话要告诉他。
　　那句话是什么？
　　他等待着。
　　就像等待春天来临一样，耐心地，充满希望地，等待着。
　　（第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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