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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山诡与铜钱痕 ...

  •   慕凌回到房内,并未休息。

      窗边的书案上,整整齐齐码着七本簿册——那是弟子们这个月的功课。他坐下,指尖拂过最上面那本,封面上是宋慎之端正的笔迹:《符箓习录》。

      翻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朱砂符样。从最基础的净宅符,到稍复杂的辟邪咒,每一笔都工整得近乎刻板。宋慎之便是这样一个人,做什么都一丝不苟,连画符都像在誊抄圣贤书。

      慕凌看了几页,提笔在旁边批注:“形正而神未至。符者,以心驭气,以气通灵。下次画符时,心中默念‘安’字,而非‘规’字。”

      第二本是陈粟的。

      翻开第一页,慕凌的眉头就轻轻蹙起。那符歪歪扭扭,像一条喝醉了的蚯蚓在纸上爬。但奇怪的是,符胆处那一笔,却隐隐有灵光流转——虽然微弱,却是真的灵气。

      他批注:“形散神聚,天赋在‘食’。可尝试以厨艺入道,画符时想着你要做的那道菜。”

      第三本是杜若的。

      符画得精巧绝伦,每一笔转折都恰到好处,甚至比宋慎之的还要规整。但整张符死气沉沉,像是绣在绸缎上的纹样,好看,却无用。

      “工于技而失于魂。”慕凌写道,“针线活做得好,不代表符也能画好。下次画符前,先缝补一件破衣,感受‘补全’之意,再落笔。”

      第四本是李沧海的。簿册里夹着半张酒肆的账条,符箓只画了三张,还都是醉醺醺的笔迹。慕凌沉默片刻,写下:“酒醒后再画。”

      第五本是武昭阳的。这簿册…根本没画符。全是剑招图谱,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心得:“今日与七师弟过招三十二回合,败。明日再战!”

      慕凌沉默片刻,批道:“明日功课加倍。”

      第六本是齐小六的。簿册倒是交了,但翻开一看,里面夹着半张烧饼的油纸,还有几粒芝麻。符?有是有,画在角落,还画错了方向。

      “明日晨起,去厨房帮二师兄劈柴,劈够三百斤,再来找我领新符纸。”

      第七本是…

      慕凌的手顿了顿。

      这本簿册没有封面,里面的纸页也参差不齐,有的甚至是草纸。但上面的符箓,却让他凝神看了许久。

      笔迹潦草,甚至有些狂乱,但每一笔都带着凛冽的杀意。这不是正统道门的符,更像是…战场上的血咒。

      他提笔,犹豫良久,最终只写了两个字:“慎用。”

      这是沈默的。

      慕凌指尖轻轻摩挲纸面。沈默是七人中天赋最高的,也是心思最重的。他从不问缘由,只默默做事,像一把藏在鞘中的剑,锋利,却沉默。

      窗外传来陈粟的喊声:“吃饭啦——”

      慕凌合上簿册,起身。

      午饭果然又是陈粟的手艺。

      一盆菠菜豆腐汤,一碟咸菜,还有几个硬邦邦的馒头。齐小六苦着脸啃馒头,小声嘀咕:“这馒头砸地上都能砸个坑…”

      “爱吃不吃。”陈粟瞪他,“有本事你做!”

      “我做就我做!”齐小六梗着脖子,“明儿我掌勺,让你们尝尝什么叫人间美味!”

      宋慎之敲了敲桌子:“食不言。”

      众人埋头吃饭,只有沈默安静地喝完汤,吃了半个馒头,便放下筷子。他看向慕凌,眼神里带着询问——今日可有任务?

      慕凌正要开口,院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拍门声。

      “有人在吗?救命啊——!”

      声音凄厉,是个妇人。

      宋慎之起身去开门。门一开,一个四十来岁的农妇便“扑通”跪了下来,满脸泪痕:“求求各位仙长,救救我当家的和孩子!”

      慕凌放下筷子,走过去:“慢慢说。”

      妇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讲了缘由。

      她家住在城外二十里的李家村,丈夫李大柱和十二岁的儿子小栓,三日前进山砍柴打猎,至今未归。村里之前已经失踪了两个人,都是进山后就没再回来。

      “我去求过青云观,道长说…没出人命,不算大事,让我们再等等。”妇人眼泪止不住地流,“可再等下去,人就没了啊!我昨儿夜里做梦,梦见当家的浑身是血,喊我救他…”

      慕凌的眉头蹙了起来。

      山间失踪,三日未归,又有前例。这已经不是寻常的走失,很可能是…

      “山诡。”沈默不知何时已站在慕凌身后,声音低沉,“已形成诡场。”

      妇人听不懂这些,只是不住磕头:“求仙长发发慈悲,多少钱我们都凑!只求把人找回来,活要见人,死…死也要见尸啊!”

      慕凌弯腰扶起她:“不要钱。”

      妇人愣住。

      “小粟,备干粮。”慕凌转身,“慎之,你留守门派。小六、小若,你们随我去。”

      被点名的齐小六和杜若同时一愣。

      “我、我也去?”齐小六指着自己鼻子,“门主,我功夫最差啊…”

      “你的‘寻踪符’练得如何了?”慕凌看他。

      齐小六顿时蔫了——他那寻踪符,十次有九次找不到方向,还有一次会把人引到茅房。

      杜若倒是眼睛一亮:“门主,我新做的‘辟邪香囊’可以带上吗?里面加了艾草、朱砂,还有我特制的护身线…”

      “都带上。”慕凌看向沈默,“你也去。”

      沈默点头,已回屋取了剑和包袱。

      陈粟匆匆包了几个馒头咸菜,武昭阳眼巴巴看着:“门主,我也…”

      “你留守,帮慎之看家。”慕凌说完,又看向妇人,“带路。”

      李家村在临州城西,背靠一片连绵的山峦。当地人叫它“老鸦岭”,因山中多乌鸦而得名。此时已是深秋,山色萧瑟,远远望去,整片山林像笼罩在一层灰蒙蒙的薄雾里。

      妇人将四人带到山口,指着一处被踩出的小径:“就是这条路,当家的和小栓就是从这儿进去的。”

      慕凌站在山口,没有立刻进山。

      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山风裹着枯叶和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但在那寻常的山野味道之下,他嗅到了一丝极淡的…阴冷。不是寒冬的冷,是那种透进骨头缝里的,属于阴物的寒。

      “诡场已成。”他睁开眼,眸色沉静,“小六,寻踪符。”

      齐小六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符——这是他今早临时抱佛脚画的,画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昨儿偷吃的芝麻糖。他咬破指尖,滴血在符上,口中念念有词:“天地无极,乾坤借法,寻!”

      黄符飘起,在半空中转了三圈,然后…直直朝慕凌飞了过来。

      齐小六脸都绿了。

      慕凌抬手接住符纸,指尖轻捻,符纸无火自燃。灰烬飘散时,他看向山林深处:“东北方向,三里。”

      沈默已率先踏入山道,剑未出鞘,但整个人已进入戒备状态。赵四针紧紧跟着,手里攥着三个香囊——他自己戴一个,塞给齐小六一个,还想给慕凌一个,被对方摇头拒绝。

      “门主,这个真的很灵…”杜若小声说。

      “留着护好自己。”慕凌走在前头,素青的身影在林间格外醒目。

      山道越走越深。

      起初还能听见鸟鸣,看见松鼠在枝头跳跃。但走了约莫一里后,四周忽然安静下来。不是没有声音的那种安静,而是…所有的声音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棉絮,模糊,遥远。

      光线也暗了下来。明明才过午时,林子里却昏沉得像傍晚。

      “诡场边缘。”慕凌停住脚步。

      前方十丈处,景象开始扭曲。树木的轮廓变得模糊,像是浸在水里的墨画,边缘晕开。空气中有细密的波纹,像夏日地面蒸腾的热浪,但触手却是冰凉的。

      “这、这就是诡场?”齐小六咽了口唾沫。

      “嗯。”慕凌从袖中取出一枚铜钱,弹向前方。

      铜钱穿过那片扭曲的区域时,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像是穿过粘稠的液体。最后“叮”一声落地,表面竟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阴气凝实,已能影响实物。”慕凌看向沈默,“你怎么看?”

      沈默盯着那片区域,片刻后开口:“不是天然形成。有人…或者说有东西,在刻意维持这个诡场。”

      “为何?”

      “为了养诡。”

      这四个字让齐小六打了个寒颤。

      慕凌点点头,没有再多说,抬脚迈入了那片扭曲的区域。

      一瞬间,刺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不是身体感受到的冷,是直接作用于灵魂的阴寒。齐小六“啊”了一声,杜若手忙脚乱地往香囊里塞艾草,但香囊刚拿出来来,里面的香料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腐朽。

      “没用的。”慕凌平静地说,“这里的阴气浓度,寻常辟邪物撑不过三息。”

      他指尖轻划,一道淡金色的光晕从袖中溢出,将四人笼罩其中。寒意顿时减轻了大半。

      “跟紧,别走出光圈范围。”

      四人继续深入。

      诡场内的景象与外界截然不同。树木扭曲成怪异的形状,枝桠像枯瘦的手臂伸向天空。地面覆盖着一层灰白色的苔藓,踩上去软绵绵的,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像在咀嚼什么。

      “门、门主…”齐小六声音发颤,“那边…好像有人…”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约莫二十步外,一棵老槐树下,模模糊糊站着一个人影。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

      “救…命…”那人影忽然发出声音,嘶哑,断续,像破风箱在拉扯。

      齐小六下意识想往前走,被沈默一把拽住。

      “是伥诡。”沈默低声道,“引诱活人靠近,然后…”

      他话音未落,那人影忽然转了过来。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没有五官,只有三个黑洞洞的窟窿,位置大致对应着眼睛和嘴。窟窿里不断渗出黑色的粘液,滴落在苔藓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救…我…”它朝四人伸出手。

      那手也不是人手,是五根细长的、关节反折的骨节,末端是锋利的指甲。

      慕凌抬手,一道金光自指尖迸射而出,精准地击中那伥诡的胸口。它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身体如烟雾般溃散,只在原地留下一滩黑水。

      “继续走。”慕凌的声音没有一丝波动。

      但齐小六却注意到,门主收回手时,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虽然只是一瞬。

      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一片相对开阔的空地。

      空地上横七竖八倒着几具…不,不是尸体,是尸傀。它们的身体干瘪得像风干的腊肉,皮肤紧贴着骨头,眼窝深陷,但嘴却张得极大,里面塞满了泥土和枯叶。

      “是之前失踪的人。”沈默蹲下身检查,“被吸干了精气,做成了守路的尸傀。”

      杜若捂住嘴,强忍着恶心。

      慕凌的目光却落在空地中央——那里有一个浅浅的土坑,坑边散落着几件物品:一把生锈的柴刀,一个破旧的竹筐,还有…一只小小的虎头鞋。

      是那孩子的东西。

      “他们来过这里。”慕凌蹲下,指尖轻触那只虎头鞋。鞋面上沾着干涸的黑褐色污渍,是血。

      “那、那他们…”齐小六不敢往下想。

      “还活着。”慕凌站起身,环顾四周,“山诡需要活人的阳气来维持诡场。如果他们死了,这里的阴气浓度会立刻下降三成。”

      他闭上眼睛,再次感知。

      这一次,他捕捉到了一丝极微弱的…生机波动。从东北方向传来,距离不远,但气息很弱,像风中残烛。

      “那边。”他指向空地东北角的一片密林。

      四人正要过去,密林中忽然传来一声低吼。

      那吼声不像野兽,更像是…许多声音混杂在一起——男人的哀嚎,女人的哭泣,孩童的尖叫,全部扭曲融合,变成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噪声。

      紧接着,密林的阴影开始蠕动。

      一个庞大的身影缓缓显形。

      那东西有三丈高,身躯由无数扭曲的人形肢体拼接而成——手臂、腿、头颅,以诡异的角度连接在一起,像一棵长满了人肢的怪树。它的“头”是十几个骷髅堆叠而成,每个骷髅的眼窝里都燃烧着幽绿的鬼火。

      “山诡本体。”沈默的剑已出鞘三分,寒光凛冽。

      杜若腿都软了,齐小六更是直接躲到了慕凌身后。

      那山诡张开“嘴”——那是由七八张人嘴拼合而成的裂口,里面是层层叠叠的、沾着血肉的利齿。它发出方才那种混杂的吼声,朝四人扑来。

      慕凌正要出手,密林中忽然射出一道金光!

      那金光快如闪电,精准地击中山诡胸口拼接处最脆弱的一个节点。山诡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滞,发出痛苦的咆哮,那裂口中喷出大股黑气。

      “谁?!”沈默警惕地看向金光射来的方向。

      密林深处,只有枝叶摇曳,不见人影。

      山诡被激怒,放弃慕凌等人,转身朝密林扑去。但就在它即将冲入密林的刹那,林间忽然亮起数十道金光——那些金光组成一个简易的困阵,虽然粗糙,却恰到好处地将山诡困在了原地。

      慕凌瞳孔微缩。

      那困阵的布设手法…他见过。

      很多年前,那个人教他阵法基础时,用的就是这种“三点成阵,以点控面”的布设思路。简单,却有效。

      “趁现在!”密林中传来一个声音,低沉,沙哑,像是许久未说话的人强行开口。

      慕凌来不及细想,指尖掐诀,一道更为璀璨的金光自他掌心升起,化作一柄光剑,直刺山诡胸口那处被金光击中的节点。

      “破!”

      光剑贯穿山诡身躯。

      那由无数肢体拼接而成的怪物发出最后一声凄厉的嘶吼,身躯开始崩解。肢体一块块脱落,落地后迅速腐化成黑水,渗入泥土。那些燃烧着鬼火的骷髅也接连熄灭,滚落在地,碎成齑粉。

      短短十息,三丈高的山诡便彻底消散,只在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冒着黑气的坑洞。

      诡场开始崩塌。

      四周扭曲的景象如潮水般退去,光线恢复清明,鸟鸣声重新响起。那股渗入骨髓的阴寒也渐渐消散。

      “结、结束了?”齐小六瘫坐在地,满头冷汗。

      慕凌却没有放松警惕。

      他走向密林,沈默紧随其后。

      林间空无一人,只有地上用树枝划出的阵图痕迹,还有几枚…已经失效的铜钱。那铜钱很普通,是市面上最常见的“开元通宝”,但慕凌捡起一枚时,指尖却触到了一丝极淡的、熟悉的温度。

      他握紧铜钱,看向密林深处。

      那里,一片衣角在树影间一闪而过,素麻色,洗得发白,边角磨损得厉害。

      “等等!”慕凌追出几步。

      但密林幽深,早已不见人影。只有风穿过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说:你来晚了。

      沈默蹲下身,检查地上的足迹:“一人,男子,身高约七尺八寸。轻功极好,落地几乎无痕。但…”他顿了顿,“左腿有旧伤,起步时略有滞涩。”

      慕凌低头看着手中的铜钱。

      铜钱边缘有一道细微的划痕——那是很多年前,某个人用这枚铜钱给他削过梨,不小心划到的。那时那人笑着揉他的头:“阿晚,吃梨。”

      阿晚。

      这个名字,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人叫过了。

      “门主?”赵四针和齐小六也跟了过来,“刚才那是…”

      “一个过路人。”慕凌将铜钱收入怀中,转身,“先去找人。”

      在山诡消散后留下的坑洞旁,他们找到了李大柱和小栓。

      父子俩被埋在一个浅坑里,身上覆盖着枯叶,只露出头。两人都昏迷不醒,脸色青白,但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赵四针连忙取出随身携带的草药,捣碎了喂他们服下。

      “还活着!还活着!”齐小六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

      慕凌检查了二人的脉象,眉头却未舒展:“阳气损耗过度,需要静养三个月。另外…”

      他看向李大柱的左手手腕——那里有一道浅浅的黑印,像被什么东西勒过。

      “山诡在他们身上留了印记。”沈默也看到了,“就算救回去,三年内也不能再进山,否则会被其他诡物盯上。”

      慕凌点点头,没再多说。

      四人轮流背着昏迷的父子俩下山。到山口时,那妇人正翘首以盼,看见他们出来,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当家的!小栓!”

      她扑过来,又哭又笑。慕凌将人交给她,嘱咐了调养事项和禁忌,又留了几包草药。

      妇人千恩万谢,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里面是她全部的家当,几块碎银和几十个铜板。

      “仙长,我知道不够,但我…”

      “不要钱。”慕凌重复了来时的话,“回去吧,好好照顾他们。”

      妇人愣愣地看着他,忽然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背着丈夫、牵着苏醒过来的儿子,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夕阳西下,将四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回城的路上,齐小六还在兴奋地说着方才的惊险,杜若则心疼地看着自己那个完全变黑的香囊——里面的护身线都断了。

      只有沈默和慕凌沉默着。

      走到城门时,沈默忽然开口:“门主认识那人?”

      慕凌脚步顿了顿:“…不认识。”

      “但”沈默看向他,“他布阵时,特意避开了您可能前进的路线,像是在…保护您。”

      慕凌没有回答。

      他只是抬起头,看向天边那轮渐渐沉下的夕阳。暮色四合,晚霞如血,将整座临州城染成温暖的橘红色。

      就像很多年前的落日。

      那时总有人陪他看,会指着天边的云说:“阿晚,你看那云像不像糖葫芦?”

      不像。

      糖葫芦是甜的。

      而他现在满心都是涩的。

      “回去吧。”慕凌收回目光,率先踏入城门。

      身后,沈默看着他的背影,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忧虑。

      而就在他们刚离开的山上,一缕比之前更浓的黑气悄然升起,在空中盘旋半刻,朝着城西某个方向飘去。

      那是……清风阁的方向。

      无名门内,宋慎之已备好晚饭。

      今日是青菜粥,配一碟咸菜。虽然简单,但至少不咸也不苦。陈粟老老实实坐在桌边,因为他把汤烧糊的事,被罚今晚不许吃饭。

      慕凌回房后,没有立刻休息。

      他坐在窗边,从怀中取出那枚铜钱,对着烛光细细地看。

      铜钱边缘那道划痕还在,只是更浅了,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钱身上还沾着一点极淡的…泥土味,混着草木清香。

      是老鸦岭的泥土。

      那人今日也在山中。

      他为何会在那里?是偶然路过,还是…一直在暗中跟着他们?

      慕凌想起密林中那个低沉的声音,那声“趁现在”。那语气里的急切,不像是陌生人会有的。

      还有那片素麻色的衣角…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很高,很瘦,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素麻衣衫。那人会笑,笑起来眼角有浅浅的纹路。那人还会揉他的头,说:“阿晚,要好好的。”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久到,他都快记不清那人的脸。

      “咚咚。”敲门声响起。

      慕凌收起铜钱:“进。”

      沈默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汤:“大师兄让送的。”

      汤是青菜豆腐汤,上面飘着几片葱花,清淡得很。慕凌接过,道了声谢。

      沈默却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门边,犹豫片刻后开口:“门主,今日那人的阵法…很像悬岭一脉。”

      慕凌的手微微一颤,汤碗里的汤面漾起涟漪。

      “你看错了。”他说,声音平静无波,内心却澎湃汹涌。

      “悬岭的‘三点困阵’,布设时习惯在东北角多压一枚铜钱,以防阵眼偏移。”沈默盯着他,“今日那阵,东北角有三枚铜钱叠放——那是悬岭独有的习惯,因为悬岭地处东北。”

      房间里陷入长久的沉默。

      烛火跳动,在慕凌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他垂着眼,看着碗中那片漂浮的葱花,许久,才轻轻说:“或许是巧合。”慕凌抬头,看向沈默,“夜已深,回去休息吧。”

      沈默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门关上后,慕凌放下汤碗,从怀中又取出那枚铜钱,紧紧握在掌心。

      铜钱边缘硌得手心生疼,但他却觉得,只有这份疼,才能证明今日所见不是幻觉。

      那个人…

      是他吗?

      他一定得确认一下。

      窗外的月光冷冷地照进来,洒在他的衣衫上。他坐在那里,像一尊凝固的玉像,只有握着铜钱的那只手,在微微颤抖。

      而与此同时,临州城某条深巷的屋檐上,一道素麻色的身影静静伫立。

      那人也望着无名门的方向,望着那扇亮着烛火的窗。夜风吹起他破旧的衣角,露出左腿上那道狰狞的旧伤疤。

      他看了很久,直到那扇窗的烛火熄灭,才转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里。

      就像从未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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