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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七日暖阳 ...

  •   次日清晨,慕凌醒来时,身旁已经空了。

      他猛地坐起,心头一阵慌乱。环顾四周,破旧的茅屋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清冷,灶台冰凉,桌上空无一物——那人不见了。

      难道昨夜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他掀被下床,鞋都未穿好便冲出门去。

      晨雾未散,菜地旁边早有人影,他将厚外衣褪下搭在柴堆上,只着单薄的旧衫。斧头起落,木柴应声裂开,碎屑飞扬。额前碎发被微汗浸湿,贴在皮肤上,每一次呼吸都带出淡淡的白汽,为这破败院落添上唯一的鲜活温度。

      慕凌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心忽然就静了下来。

      还好。不是梦。

      林七听见动静,回头看来,见他赤着脚站在门口,眉头微蹙:“清晨露重,怎么不穿鞋?”

      声音温和,带着关切。

      慕凌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耳根微热,低声道:“我……我来帮你。”

      他回屋穿了鞋,走到菜地边。慕凌从林七手中接过斧头。那木柄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与薄汗,沉甸甸的,有种朴实的分量。

      他学着林七方才的姿势,将木柴立稳,挥斧。起初两下有些生疏,落点不准,第三下便找回了旧时练剑的节奏——手腕发力,腰身微转,力透斧刃。“咔嚓”,木柴应声而开,断面平整。他未停,一斧接一斧,动作从生涩到流畅,直至将剩余的柴薪都劈成大小相仿的柴块,整整齐齐码在林七原先堆好的柴垛旁。

      林七在一旁看着,眼里有淡淡的笑意,递过布巾:“累了就歇歇。”

      慕凌摇头,气息只是微促:“不累。接下来做什么?”

      地窖阴凉,弥漫着泥土与根茎植物特有的沉闷气味。两人蹲在窖里,就着窖口投下的天光,将土豆上的泥抹净,抖落白菜外层的枯叶,把萝卜码进竹筐。慕凌动作仔细,学着林七的样子,将品相最好的放在最上面。手指偶尔相碰,触到对方指尖沾着的、微凉的泥土。

      待几筐蔬菜都收拾停当,林七用扁担挑起,慕凌则一手提一篮。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晨雾尚未散尽的巷弄,走向那熟悉的、嘈杂的菜市。扁担在林七肩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像一支朴素的晨曲,而慕凌走在他身侧,第一次觉得,这条通往生计的路,因并肩而行,而有了不同的温度。

      雾渐渐散了,太阳升起来,金灿灿的,照得青石板地面一片明亮。

      菜市还是昨日那般热闹。

      林七将竹篮放在老位置,铺开粗布,将青菜一样样摆好。大白菜水灵灵,萝卜白生生,土豆圆滚滚,每一样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慕凌站在一旁,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有挎着竹篮的老婆婆,蹲下来仔细挑拣,絮絮叨叨说着家里的琐事;有年轻妇人抱着孩子,一边哄孩子一边问价;还有穿着破旧衣衫的汉子,数出几个铜板,买一把青菜,说是回去煮面汤。

      林七对每个人都温和耐心。老婆婆挑三拣四,他也不恼,只笑着说:“婆婆,这棵好,嫩。”妇人还价,他也会让一两文:“孩子要紧,这几文算了。”汉子钱不够,他便多给一把菜:“拿着罢,天冷了,多吃些暖和的。”

      生意不算好,一个时辰过去,菜才卖了一半。

      但林七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仿佛卖多卖少,并不重要。

      日头渐高时,菜终于卖完了。林七数了数铜板,揣进怀里,起身收拾:“走吧,去买些米面。”

      慕凌跟着他,在市场里转悠。

      林七买东西很仔细。米要抓一把看看成色,面要闻闻有没有霉味,油要看看清不清亮。每买一样,都要细细讲价,能省一文是一文。

      最后,他在肉摊前停下。

      摊主是个粗壮汉子,见到林七便笑:“林七,今日有钱买肉啦?”

      林七点头:“要半斤五花,肥瘦相间的。”

      “好嘞!”汉子麻利地切肉,过秤,“半斤多一钱,算你半斤的价。”

      “多谢。”林七付了钱,接过用荷叶包好的肉。

      转身时,见慕凌正看着自己,他解释道:“偶尔吃些荤腥,补补身子。”

      慕凌没说话,只是心里酸涩——这人自己过得这般清苦,却还记着要“补身子”,怕是见他来了,才特意买的肉。

      回到茅屋,林七便开始做饭。

      他坚持不让慕凌帮忙:“阿凌是客,坐着便好。”

      慕凌只好坐在竹椅上,看着他在灶台前忙碌。

      生火,淘米,洗菜,切肉。动作不疾不徐,像做过千百遍般熟练。灶火映着他的侧脸,眉眼温和,神情专注。

      不多时,饭香便飘满了屋子。

      午饭很简单——一锅白米饭,一碗红烧肉,一碟炒青菜,还有一小碗蛋花汤。菜色寻常,却色香味俱全。红烧肉烧得油亮亮,肥而不腻;青菜翠绿爽口;蛋花汤撒了几粒葱花,清香扑鼻。

      林七盛了饭,将筷子递给慕凌:“粗茶淡饭,阿凌莫嫌。”

      慕凌接过,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

      肉烧得极入味,软烂鲜香,入口即化。青菜清甜,米饭香糯。明明是最普通的家常菜,却比他这十年来吃过的任何珍馐都要美味。

      他埋头吃饭,一碗吃完,又盛了一碗。

      林七看着他,眼里浮起笑意:“慢些吃,锅里还有。”

      慕凌点头,却依旧吃得很快——像是怕这顿饭吃完,就再也没有了。

      饭后,林七收拾碗筷,慕凌想帮忙,又被他拦住:“阿凌歇着罢。”

      慕凌只好坐下。看着林七洗碗的背影,他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张黄符。

      符纸是普通的符纸,他用指尖在上面虚虚画了几笔,又低声念了句咒。黄符无火自燃,化作一只纸鹤,扑棱棱飞出窗外,朝着无名门的方向去了。

      林七回头时,正看见纸鹤消失在天际。

      他愣了愣:“这是……”

      “给报个平安。”慕凌轻声道,“告诉他们我安好,过几日便回。”

      午后,林七背起竹篓,拿了柴刀:“我去山里砍些柴,你在家歇着罢。”

      “我跟你去。”慕凌立刻起身。

      林七看了看他单薄的青衣:“山路难走。”

      “无妨。”慕凌语气坚决。

      林七便不再多说,只多拿了把柴刀递给他。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

      城外的山不高,在冬日温暖的阳光下,轻易看得出春夏秋时的林木茂密。

      山道蜿蜒,林七走在前头,左腿微跛,却步履稳健。他时不时停下,指给慕凌看:“那是板栗树,秋天结子,烤着吃很香。那是野柿子树,果子熟了通红,甜得很。那边有片竹林,冬笋最好吃……”

      他说起这些时,眉眼舒展,语气轻快,像回到了少年时。

      慕凌静静听着,心里又暖又涩。

      这些年,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山林间,在菜地里,过着最简单也最孤单的日子?

      走到一片松林,林七停下:“这儿柴好,好烧。”

      两人开始砍柴。慕凌没做过这些,动作笨拙,不小心还划破了手指。林七看见,立刻放下柴刀走过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装着金疮药和干净的布条。

      “怎么这般不小心。”他轻声责怪,却动作轻柔地给慕凌包扎。

      慕凌看着他低垂的眉眼,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心头悸动。

      包扎好,林七才松开手:“你坐着罢,我来砍。”

      “我帮你背柴。”慕凌坚持。

      林七拗不过他,只好随他。

      砍够一捆柴,两人又往山林深处走了一段。林七设了几个简易的陷阱,说是明日来看,或许能逮到野兔山鸡。

      “冬日里,有肉吃便不冷了。”他说。

      慕凌点头。

      日落时分,两人背着柴下山。

      夕阳将山林染成金红色,林七走在前头,素麻衣衫在暮色里飘动,背影清瘦却挺拔。

      慕凌跟在他身后,看着那个背影,忽然觉得——若是日子能一直这样过下去,该多好。

      傍晚,茅屋里又飘起炊烟。

      林七用简单做了个大白菜和中午剩的肉,煮了一锅热腾腾的汤面。面是自己擀的,粗细均匀,汤里撒了葱花和胡椒,喝下去浑身都暖了。

      饭后,林七烧了热水,让慕凌洗漱。

      热水是奢侈的,柴禾要省着用。但林七烧了满满一锅,还特意找了块干净的布巾:“阿凌擦擦身子,去去寒气。”

      慕凌接过布巾,心头滚烫。

      洗漱完,两人又像昨夜一样,挤在那张小床上。

      油灯熄灭,屋内陷入黑暗,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

      慕凌睁着眼,听着身旁均匀的呼吸声。许久,才轻声问:“哥哥……你一个人住,不觉得孤单吗?”

      身旁的人沉默了片刻。

      “习惯了。”林七的声音在黑暗里很轻,“一个人,清净。”

      慕凌的心猛地一沉。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想继续问,却不敢。怕一问,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温暖,便破碎了。

      最终,他只是轻声说:“睡罢。”

      “嗯。”

      两人都不再说话。

      夜色渐深,月光透过窗纸的破洞,洒在床前的地上,一片清辉。

      慕凌悄悄侧过头,看着身旁那人的睡颜。月光下,那张脸的轮廓格外清晰,也仿佛格外脆弱。

      他看了很久,才闭上眼,在心里轻声说:

      “不管你为什么……”

      “我都会陪着你。”

      “或者说……一直赖着你。”

      接下来的几日,日子便这样一天天过去。

      清晨砍柴下地窖,上午去菜市卖菜,中午回来做饭,下午砍柴打猎,傍晚一起归家,夜里同榻而眠。

      简单,重复,却温暖得让人沉溺。

      慕凌学会了砍柴如何又快又省力的姿势,学会了在菜市如何与人讲价,学会了设陷阱时如何伪装……

      林七总是耐心地教他,语气温和,从不急躁。就像很多年前,教他认字习武时一样。

      第三日,慕凌试着做了顿饭——很久没做,菜炒糊了,饭煮夹生了,林七却全部吃完,还说:“第一次做成这样,很好了。”

      第五日,两人在山里逮到一只野兔。林七将它烤了,油脂滴在火里,滋滋作响,香气四溢。慕凌吃得满嘴是油,林七便笑着拿布巾给他擦。

      第七日傍晚,两人从山里回来时,天色已暗。林七走在前面,慕凌跟在后面,看着他微跛的背影,忽然开口:

      “哥哥。”

      “嗯?”

      “这几日……我很欢喜。”

      林七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他。暮色里,他的眉眼模糊,声音却很清晰:

      “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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