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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6 事与愿违(上) ...

  •   当他忽然意识到至少不该在这种紧急战况中思考构建问题时,他抬起头看向舒漻,脸色立即白得像打印纸。
      怪物手中的刀斜插进了他的右胸,—喷溅着洇红了木地板,舒漻单薄的身子在怪物的攻击范围内摇晃,失去血色的手紧握着刀柄,咬牙支撑着侵蚀般的力量和毒气,红丝包裹住整个人,仿佛一叶将倾的自在风雨中飘摆挣扎。

      "长官又去哪里了…再不来我要撑不住了…"他倾斜着身子,呕出鲜血着惨笑道。
      "不管是为了我还是他,你快点照分工做…"

      舒漻的指缝间暗暗加了力,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枝条扎进怪物身体里,与血肉强制性地融合。
      演戏真是累啊…他自顾自暗中叹了口气,继续做出一副伤员的悲壮形象,用沙哑的嗓子含糊不清地说着些胡话。

      楼九居并不明显的泪光灼着眼角,促使他背过身去,咬着唇,让唯一让人清醒的血腥味弥漫口腔,思考毁掉日记的可能性。
      但他自己实在太软弱了。
      他不去听背后的呻吟,迅速脱掉校服外套捂住口鼻,两袖系在脑后,匍匐着在湿黏的地面上爬行。垂下眼眸,他钻进红色烟雾污染的中心,在几乎什么都看不清的半透明烟汽中,用手电筒照出一条明晰的光路来,笔直地指向早已糊掉表面的镜子。

      楼九居擦拭眼镜,凝视着镜子表面若有若无的无色文字。上面还留存着沾了血的指纹。
      他的步伐异常沉重,像折弯的人偶一样靠在洗手池上,在清醒与毒雾带来的幻境中,努力辨认出了文字内容:

      8月13日,和一个带着轻微血色的叉。
      手电筒的光一顿,斜着射向镜子的上方,直至镜子里的他完全淹没在黑暗里。
      7月29日。叉。
      9月10日。叉。
      8月15日。叉。
      无数的日期抹痕借着镜子的雾面一点点显现,重叠着铺满黑暗与光明的界限。最晚的日期,9月13日,没有打叉。边角的位置被填满,此后再无记录。

      来不及再多思考什么,高浓度的毒雾就让他俯身在洗手池前,剧烈地呛咳和干呕。他平静地看着自己的皮肤发烫、发痒,从手心乃至各处生长出血纹般纹路的丝线,在能见度极低的空气中隐约飘摇。
      颇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楼九居干脆扯掉了脸上裹着的校服,随手扔在洗手池上。他忍着间歇性的头昏,随手捡起了放在原处的、打开的旧日记本。

      “这应该是林风刚才打开的。”他思忖道。
      既然这本日记和他身上丝线交缠的“日记”存在非实体的对应关系,毁掉它应该就是这道谜题的解法。
      不过,他并不急着找方法损坏日记,而是捡起手电筒叼在嘴里,两手抚摸和翻动着书页。目光散乱着落在每篇日记上。

      红色烟尘持续从书页中散入空气,楼九居一皱眉,看到自己手背上的红色脉络又清晰了起来。
      ——看起来像人偶关节处的抽拉线,推动着向上方延伸,有如错落的细软铜丝。
      【手册提示:猎人楼九居受到线索污染,请尽快远离该危险物品,尽量避免被其作用…故事线存档中。
      请尽快逃生…现受线索控制5%,执念值上升至10,碎裂值上升至9。
      是否在该场景中不再提示?
      自动存档中。】

      楼九居删掉信息,眼神有点发虚地在书页上游走。
      7月6日,这是最早日期,和镜子中的重合。
      9月13日,这是最晚日期,和镜子中的重合。

      似乎作为寄宿生,她暑假也被托管在这里生活。他大概地浏览了内容,不过是一些日常小事罢了,文笔尚可的流水账。
      令人疑惑的是,这里似乎并没有提到尸体和“叉”的事情。
      “不过这个故事里的疑点还少吗?”他叹口气,回忆起今天的日期——在故事里应该有提及:9月11日,星期三。
      他往前翻了几页,检索9月11日的日记。日记上写着:星期三,晴。

      楼九居竭力克制着震悚,往下读去。
      “今天一切都顺遂。只是数学课上被班主任点名回答某道压轴题,我的确答不出,便又被叫了‘文科生’的名头,心里颇有失望…”
      震悚在霎那间逃脱了所谓冷静者的压制,迅进占领了他的头脑和感觉,使真假参半的安全感完全无影无踪了。
      红色丝线有如雨后春笋的劲头猛地拔高,逐渐遮蔽了他的视野。

      只有一种解释,这个很早以前的“9月11日” 就是今天,而9月13日也早已过完。
      他迅速操控着手指往后翻去,粘稠的血迹却粘连了文字,让他难以看清一个字。

      那么,这个时间到底代表了什么?
      楼九居得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却明白了这个副本不限制时长的原因。

      因为根据这条故事线的蹊跷之处,它根本无法实现限时。

      噤若寒蝉。
      这故事怎么会这么复杂?!这是有来无回的节奏啊!楼九居有点质疑地扶额,这是新手可以狩猎成功的难度吗?

      他的神志被这一击,下意识地清醒了许多,手拎起封皮,起身倚在洗手池湿滑的边缘,大口大口地呼气吸气,让腐烂味道弥漫的空气不急不缓地鼓进肺中,渐渐地转化为气力渗透到手脚。
      眼前的红雾倒是随着时间流逝冲淡了颜色和呛人的颗粒异物感,远处黑暗中的打斗也明晰了起来,血色在难以分辨的黑暗中渗出。

      他低头看手,红丝果然顷刻间化为了灰烬,再无半点寄生的痕迹。
      看来只要过了情节得到线索,这种“催命”的消耗关就会像倒计时一样自动结束。
      楼九居却有点束手无策地站在洗手池边,看着远处朦胧中的打斗愈演愈烈,恍然想起自己来的目的是销毁日记。

      ——这也能忘记?

      他匆匆忙忙打开镜子,忍着腐尸的衰败味用手电筒照着架子,有点翻箱倒柜姿态地找有破坏效果的武器。皮鞭,染血的粗布头,扭成团的铁丝……他单脚踩上池沿,支撑着整个身体向上平衡,附在镜面上的手指缘着物体的轮廓粗略地划过。
      就像他预料的一样,这里不会有。

      哪有那么简单的压轴题呀,他有点头痛地想着,手指从架子角落中夹出了一张折成四方块的纸条。
      眉尾一挑,楼九居会议中并没有这张纸条的存在。几乎怀着一种防备与敬畏,他手指捏着纸条还新鲜的边缘,隔出一段距离才眯着眼打开。

      只是一张纸条罢了。他展开纸条,甚至有些失望地浏览。
      “1-4,2-3。左右交换。”
      楼九居捏住这圆珠笔的潦草便条,嘴唇颤动着默读,又一次眯了眯眼。
      “1-4,2-3”,没有任何清晰的含义,可以是题号,也可以是坐标。“左右交换”更是不知所云。
      像是指令,细细读来又觉得奇怪。

      交换什么呢?
      这张纸条是谁给谁的?又为什么被泄露了?

      再说了,这个故事线里并不一定存在真正的时间,相对地,也不存在绝对的空间。
      他想起进副本前,美狄亚还告诫过他们由于故事线碎裂的原因,每个副本都存在其衍生的“异类规则”。“异类规则”,顾名思义,只存在于单条故事线中的规则或世界观,依附灵魂主人的执念而存在,是真实与虚构,正确与谬误中的灰色地带。
      时钟显示的十四分钟,早已存在的9月13日,每个问题都没有得到解决。

      而且,这个纸条是如何凭空出现在镜子里,并准确地让我们发现的呢。
      这不是游戏,没有固定的选择与算法。
      但却好像我们在局的中央步步深入,探索着,却只有唯一路径。

      楼九居又忘记了远处等待长官班师回朝的舒漻,沉下脸思考着什么,眼镜在黑暗中折射出晦涩的幽光。

      暗处,一双细长的眼微不可察地眨了一下。

      见楼九居蒙上校服往洗手池去了,舒漻便束紧了玫瑰花枝,手铐似的把怪物绑在原地,抽出那把短刀挑衅着在面露凶光的怪物面前挥舞。他借着暗处的盲区卸下伪装,以假惺惺的绅士笑容回应怪物紊乱的行动控制——

      在楼九居离开这里之前,他就留了心眼,先把控制怪物的日记虚体破坏到书页崩乱的程度,让洗手池处的日记本体的“催命”情节削弱大半,才好让对方的进展尽可能顺利。顺便也顺着性子削了怪物一刀。

      听到那里又许久没有声音,他猜测自己大概没有做错。
      舒漻在夜晚凉薄的风里颔首,单手小指提住短刀,手臂护着打开手册的扉页,猩红的颜色引得一种并不存在的浓重血腥味迎面而来。而他好像早已熟悉似的,仅仅是蹙蹙眉尖,便翻过消息一条一条地浏览。

      【手册提示:猎人舒漻技能打击与压制方面评级升级,体力值因连续使用技能压制下降至35……使用技能破阵,体力值恢复至50
      今晚,你就是屠宰场的主人!
      手册提示:猎人楼九居(已自动设定为队友身份,在免打扰情况下发送提示)进入污染范围,体力值下降至50,执念值上升至19,磅裂值上升至31…情况危急,综合测评成绩正在下降…

      手册提示:猎人楼九居触发“进入日记”最终污染情节…因线索被破坏终止中…恭喜你在“午夜的诅咒”情节中逃脱日记的控制!产生的攻击效果叠加在日记上,请猎人们抓紧时机捕获或毁灭它……
      猎人楼九居触发线索“旧日便签”,请加快故事进度!目前进度已达14%。继续努力,同副本猎人进度已达17%…
      注意:这个故事没有唯一的起承转合,也没有确定的结局。请猎人们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勿让蝴蝶效应的旋涡毁了这个故事和自己。

      ...手册提示:猎人楼九居销毁污染线索“旧的日记本”,结束了猎人林风受线索控制的怪物身份!摘掉面具的你们,能否重新相遇呢?进度已达15%。

      人类从不是受罪恶情感驱使的动物,我们说。但当承载你一切负面情绪的那本日记出现,心情与理智又孰轻孰重呢?】

      舒漻删掉了最新的消息,拍手一转,筋骨般的玫瑰花枝便被碾成了粉末,变为一阵存着余香的冷风掠过指尖,收入掌心。
      “起来了。”他很满意地一笑,单膝跪在昏迷中的林风身侧,音节带着不易察觉的刻意温柔。

      “睡好了,要干活去喽。”

      楼九居重又披上了校服外套,在裤腿侧擦了擦手上的水。
      石纹清隽的洗手池里积满了水,交错重叠的影子映在平静的水面,又被水滴落的涟漪打散,丝丝缕缕地融进了淡淡血色的自来水中。

      水池中央的底部,那本早已稀烂脱页的日记摊开着,墨迹在水中散成孤寂的魂灵,撕拉出一条条并不明显的重影。
      脱落的纸页像伊卡洛斯之翼,悲剧性地飘零在动摇的水面上。
      日记死了。像他想的一样。

      半晌前。
      既然镜子后面不存在可以暴力通关的方式,那么大概率,这道题就是有巧法破的。他这样想到。侧身还原镜子,随后探身跳下了洗漱台。

      是什么呢?
      纸的弱点。
      他俯下身,手交叉扭在书页边沿,尝试撕裂纸张。泛黄的纸明明已经全是岁月侵蚀的伤痕,却有一种无法言语的韧劲;连纸张上的笔迹也诡异地颤动起来,支撑着薄薄的纸面违抗力的作用。

      手背在昏暗光线下青筋凸起,又泛起几分血的红潮。他咬紧牙关,提提手肘来利用高度增加力度,汗水以一种能被感知的弧度滑下脸颊,湿润的热量闯进夜风裹挟感的寒凉。
      纸张依旧纹丝不动,连裂纹都未出现。

      他松开手,深吸一口气,垂头俯向日记。
      纸上的文字又开始颤抖、变形、撕裂、交融,如狞笑的人脸。书页再次翻动,灼热的毒雾以更狂暴之势侵入硝烟未散的空气。
      “完了,触发惩罚情节分支了。”楼九居懊悔地扶额,把地上的外套翻起来捂住口鼻,“早知不该在那些问题上停留太久…根本没用!”

      此前已关闭信息提示,此刻无暇检查身体状况。
      毒雾下沉扩散,如囚笼从四面合围,化作腥红色的铜墙铁壁,缓缓压迫。

      他不敢再触动日记,只能蜷缩在原地,等待雾气吞噬最后的空间。四肢逐渐瘫软,触及纸页的指节苍白如纸。他蜷成一团,伏在日记旁,意识如晨雾般渐散。
      毕生追求的稳重,生前未成,死后反成败笔…
      他疲倦合眼,沉入回忆。

      那个总叫我‘长官’的队友…现在能来救我该多好。
      汗水滴在裸露的纸面上,晕开一片水渍,宛若神明的吻痕。

      突然,一股力量驱散了紧逼的红雾,如畏缩的魂灵般消退。意识如泉水重新涌流,他猛地睁眼,看向未曾翻动的书页。
      ——汗滴洇开的位置,像烧灼一样变作了泛白的纸灰。文字似乎痛苦地扭动着,向外围逃窜,成为了混乱的代码。

      “毒雾散去了…果然天无绝人之路。”他心想。
      他撑膝站起,拧开锈蚀的水龙头,将日记本掀进血污弥漫的水池。日记如方灰般腾起白雾,伴随发烫的燃烧声。

      轻叹一声,他将便条揣进口袋,走向窗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2-6 事与愿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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