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星》东边林子

5、平凡的起点

　　静水学院的报名日，空气里总浮着一层看不见的躁动。
　　杨青禾穿过学院大门时，就被汹涌的人流裹挟着向前。青石板铺就的中央广场上挤满了人，大多是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少女，偶尔能看到陪同的家长。嘈杂的声浪混合着兴奋、紧张、期待和不安，嗡嗡地撞击着耳膜。
　　广场东侧立着一排临时的测试台，那是每年报名日的重头戏——新生灵力天赋初步筛查。几根颜色各异的石柱立在台子上，分别代表五行基础元素的亲和度测试。每根石柱前都排着长队，负责测试的学院□□拿着记录板，脸上挂着程式化的严肃。
　　杨青禾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那根代表木元素的翠绿色石柱。柱身温润，像是上好的玉石，此刻在阳光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泽。他下意识地握了握拳，掌心似乎还残留着昨夜在沈家藏书室翻阅古籍时，那种微凉的触感，以及那些关于“自然语者”的模糊字句。
　　“看什么呢？”
　　肩膀被人用力一拍。成铭不知何时挤到了他身边，依旧是那身考究的外套，脸上带着惯有的、略带玩味的笑。“紧张了？放心，就是走个过场，测个大概范围。真正的分班考试在后头呢。”
　　杨青禾含糊地“嗯”了一声。他知道成铭说得对，这初步筛查确实决定不了太多，但它像一道无形的门槛，将人划入不同的起点区间。而丙下……他几乎能预见到那根翠绿石柱在自己手下黯淡无光的样子。
　　“我先去金系那边排队了。”成铭指了指另一边闪耀着淡金色光芒的石柱，那里队伍相对短些，“测完了老地方见，北边那棵老槐树下。”
　　杨青禾点点头，看着成铭灵活地挤开人群，走向金系测试台。他深吸一口气，朝木系测试台走去。队伍比他想象中还要长，蜿蜒着几乎排到了广场边缘。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他能清晰地听到前面测试时传来的各种声音：
　　“木系亲和，乙中！”
　　“丙上，下一个！”
　　每一个评级被报出，都伴随着测试少年或喜或忧的神情，以及周围人低声的议论。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近乎残酷的透明压力。
　　队伍缓慢地向前挪动。杨青禾看到了苏晴，她排在火系测试台那边，正跟前后的人说着什么，脸上是满不在乎的笑容，还冲他这边挥了挥手。他也看到了沈沫，她安静地排在水系队伍的中段，身姿笔挺，目光沉静，仿佛周遭的喧嚣与她无关。
　　终于，轮到他了。
　　“姓名。”负责测试的是一位面容刻板的中年女教员，头也不抬地敲着记录板。
　　“杨青禾。”
　　“手放上去，集中精神，尝试感受石柱内的灵力回路，别紧张。”女教员公式化地交代，指了指面前的翠绿石柱。
　　石柱触手温凉，表面光滑。杨青禾依言将手掌平贴上去，闭上眼，努力集中精神。他能感觉到石柱内部确实有某种微弱的、循环往复的能量流动，像一条沉睡的溪流。他试图让自己的意识去靠近，去触碰……
　　没有反应。
　　石柱静静地立着，翠绿的光泽没有丝毫变化，既没有因为亲和度高而光芒大盛，也没有因为排斥而完全黯淡。它只是沉默着，像一块真正没有生命的石头。
　　几秒钟过去，女教员皱起眉，敲了敲记录板边缘：“集中精神！别走神！”
　　杨青禾额角渗出细汗。他咬紧牙关，将昨夜触碰铁线蕨时那种奇异的感知，努力地回忆、放大，试图将其引导向掌心，注入石柱。
　　还是……没有反应。
　　“时间到。”女教员语气里带上一丝不耐，瞥了一眼石柱。石柱顶端镶嵌的一小块晶石，此刻只浮现出极其微弱、近乎可以忽略的淡绿色光晕。
　　女教员在记录板上快速写下几笔，声音平板地宣布：“木系灵力亲和，丙下偏弱。下一个。”
　　丙下偏弱。
　　连一个完整的“丙下”都算不上。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进杨青禾的耳朵，像一根冰冷的针。周围似乎有几道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好奇或同情，但更多的是漠然。在这个人人都在展示或期待“天赋”的日子里，一个“丙下偏弱”的结果，引不起任何多余的关注。
　　他默默地收回手，掌心那点温凉迅速被空气带走。他转身走下测试台，脚步有些发飘，汇入广场上川流不息的人群，仿佛一滴水落入大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走向北边老槐树的路上，他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是金系测试台那边。
　　“金系灵力亲和，甲中！”测试□□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惊讶。
　　人群响起低低的惊叹和议论。杨青禾抬眼望去，看见成铭正从那淡金色的石柱前收回手，脸上依旧是那种漫不经心的笑，似乎对“甲中”这个在新生中堪称顶尖的评级毫不在意。他甚至还冲周围拱了拱手，说了句“运气，运气”，这才在众多复杂的目光中，施施然走下台。
　　成铭也看到了杨青禾，快步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测完了？怎么样？”
　　“……丙下偏弱。”杨青禾低声说。
　　成铭的笑容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搂住他的肩膀往槐树下带：“嗨，意料之中嘛。早跟你说了，这玩意儿就是个参考。你看我，甲中又怎样？还不是得从头学起。走走走，看看苏晴和沈沫那边去。”
　　杨青禾被他半推着走，没再说话。他看见火系测试台那边，苏晴面前的赤红色石柱正散发着稳定的、中等偏上的橙红色光芒，评级是“乙上”。苏晴对这个结果似乎很满意，咧嘴一笑，拳头在空中挥了一下。
　　水系测试台前，沈沫的手刚从湛蓝色的石柱上移开。石柱光芒柔和而纯净，评级是“甲下”。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对测试□□微微颔首，便安静地离开，朝他们这边走来。
　　四个人在老槐树下汇合。巨大的树冠投下浓密的阴影，隔绝了部分广场上的喧嚣和阳光。
　　“我乙上，还行！”苏晴率先开口，语气轻快，“沈沫肯定是甲等吧？我刚才看见了。”
　　沈沫点点头：“甲下。”
　　“成铭你呢？看你那边刚才挺热闹。”苏晴转向成铭。
　　“甲中，马马虎虎。”成铭摆摆手，又看向杨青禾，语气尽量放轻松，“青禾丙下，不过没事，以后哥几个罩着你。”
　　杨青禾勉强扯了扯嘴角，没接话。他知道朋友们是好意，但这种“罩着”的感觉，反而让那个“丙下偏弱”显得更加刺眼。
　　沈沫的目光落在杨青禾脸上，停留了一瞬。她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平静地开口：“初步筛查的准确性有限，尤其对于某些非标准类型的感知力。分班考试会更全面一些。”
　　她的话像一阵微凉的风，稍稍吹散了杨青禾心头的燥郁。至少，还有人没有完全否定那种可能性。
　　“就是！”苏晴立刻接话，用力拍了拍杨青禾的背，差点把他拍个趔趄，“体术实战才是硬道理！下午修炼场，说好了我教你几招的，别忘了！”
　　成铭也笑嘻嘻地凑过来：“对对，以后咱们就是一个队了，互相补短板嘛。”
　　杨青禾看着眼前的三张面孔——爽朗的苏晴，精明的成铭，沉静的沈沫。他们天赋各异，性格迥然，却因为某种奇妙的际遇，正慢慢聚拢到他身边。而他，是这个即将成型的小团体里，最弱的那个起点。
　　心里那点不甘和失落，依旧沉甸甸地压着。但在这片老槐树的荫凉下，在朋友们或直接或含蓄的支持里，似乎又多了一点别的东西。
　　不是自信，还远远谈不上。
　　是……一点点，不想就这么认命的执拗。
　　他抬起头，透过槐树叶的缝隙，望向广场上依旧喧嚣的测试台，望向那些为不同评级或喜或忧的陌生面孔。
　　丙下偏弱。
　　这是起点。
　　但不是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