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寺》鹤秋时

3、第三章

　　小会客室面向一片精心打理的小花园，绿意葱茏，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陆天推门进去时，楼玉陵正背对着他，站在落地窗前，似乎在看花园里那棵高大的鸡蛋花树。

　　他今天换了一身浅米色的休闲西装，衬得身形越发挺拔，少了昨晚酒吧里的暗黑侵略感，多了几分清爽俊朗。

　　但那股骨子里透出来的属于掠食者的危险气息，却丝毫未减。

　　听到开门声，楼玉陵转过身。

　　阳光从他身后洒入，给他轮廓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光边。

　　他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目光直直落在陆天脸上，像是猎人终于再次见到了心仪的猎物。

　　“陆总，冒昧打扰。”楼玉陵开口，声音比昨晚在酒吧里清朗些，但那份独特的微哑和不容置疑的意味仍在，“昨晚环境嘈杂，没能好好谈谈……合作的事情。”

　　陆天走到会客室中央的沙发旁，没有坐下，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楼先生请坐。不知道楼先生所指的合作，具体是哪个方面？昌盛贸易的业务范围，楼先生想必已经了解过。”

　　他语气公事公办，带着惯有的疏离。

　　楼玉陵却像是没听出那份疏离，或者说，根本不在意。

　　他迈步走过来，却没有走向对面的沙发，而是径直走到陆天身侧，距离近得有些逾越了商务礼仪的界限。

　　陆天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道，清冽，带着一点北非雪松又坏又温柔的味道。

　　“业务么，自然有的谈。”

　　楼玉陵微微偏头，目光落在陆天重新戴上了一串普通檀木珠的手腕上，笑意深了些，“不过在那之前，我想先履行昨晚的承诺。”

　　陆天眉心微蹙：“承诺？”

　　楼玉陵从西装内侧口袋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深蓝色丝绒盒子。

　　盒子打开，里面并非什么昂贵的珠宝，而是一串新的佛珠。

　　珠子是深沉的紫檀木，颗颗油润饱满，泛着幽暗的光泽，中间缀着一颗色泽温润的蜜蜡佛头，雕工精细。

　　“赔你的。”楼玉陵将盒子往前递了递，眼睛却紧盯着陆天的表情，“紫檀木，静心凝神，蜜蜡佛头……据说能带来温和的缘分。”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有些慢，带着某种意味深长。

　　陆天垂眼看着那串佛珠。

　　紫檀木的色泽比他原来的沉香木更深沉，蜜蜡佛头在阳光下流转着蜂蜜般的光泽。

　　很贵重，也很……用心。但这用心背后是什么？试探？讨好？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进攻？

　　他没有接。

　　“楼先生客气了，昨晚只是意外，一串念珠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对我而言，不是意外。”楼玉陵固执地举着盒子，目光灼灼，“珠子是我弄散的，就该我赔，还是说……”他忽然压低声音，向前倾了倾身，气息几乎拂到陆天耳廓，“陆总怕收了这珠子，就欠了我什么？或者……怕这温和的缘分？”

　　陆天倏然后退半步，拉开了距离，脸色彻底冷了下来，“楼先生，如果你今天是来谈正经生意，我欢迎。如果是来说这些无谓的话，那么请回，我很忙。”

　　他转身欲走。

　　“西岸码头，3号仓库，昨晚凌晨两点十七分，有人用乙炔切割开了侧门，搬走了十七箱贴着海鲜干货标签的货箱。”楼玉陵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成功钉住了陆天的脚步。“搬货的人手法很业余，留下了至少三个清晰的脚印和半枚指纹，需要我提供更详细的线索，或者……帮你解决掉这批手脚不干净、还想嫁祸给黑蛇的人吗？”

　　陆天缓缓转过身，楼玉陵依旧举着那个丝绒盒子，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多了几分属于谈判者的锐利和笃定。

　　“你怎么知道？”陆天沉声问。

　　仓库失窃，而且是内鬼勾结外贼，这是他凌晨才接到的密报，消息被严密封锁，楼玉陵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连时间、箱数、伪装标签都一清二楚？

　　“我想在曼谷做点生意，总得知道谁在给我未来的合作伙伴找不痛快。”楼玉陵理所当然地说，终于将丝绒盒子放在了两人之间的茶几上，“一点小小的诚意，陆总，合作的基础，不就是互相解决麻烦么？”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变得幽深，带着一种孩童般的直白探究和势在必得的侵略性，矛盾地交织在一起。

　　“至于其他的……我们可以慢慢来，比如，教你接吻这件事。”

　　陆天觉得额角的血管在突突跳动，这个人，根本不知道“分寸”和“婉转”为何物。

　　每一次接触，都像是一把粗粝的沙石，狠狠砸在他辛苦维持的冰面上。

　　他不再看那串紫檀佛珠，也不再看楼玉陵那令人心烦意乱的眼睛，“关于仓库失窃，楼先生有什么条件？”

　　“条件很简单。”楼玉陵终于退后一步，坐到了沙发上，姿态放松，却依旧牢牢掌控着谈话的节奏。“第一，昌盛贸易接下来三个月，湄南河下游至外海的物流线路，优先供我使用，价格按市场最优。第二，我需要一个熟悉本地情况，绝对可靠的中间人，帮我打通一些关节。”他抬眼，看向依旧站着的陆天，“我听说，陆总手下有位叫阿松的兄弟，很能干。”

　　陆天眼神一凝。

　　阿松是他的心腹，也是他最得力的助手之一，楼玉陵连这个都打探到了？

　　“阿松有他自己的任务。”陆天拒绝。

　　“别急着拒绝。”楼玉陵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我可以等，或者，陆总亲自陪我熟悉一下环境，也是可以的。”他笑了笑，补充道，“比如，我听说曼谷有座金山寺，香火很旺，陆总常去？不如，改天一起去上柱香？求个……平安？”

　　金山寺。

　　这个名字从楼玉陵嘴里说出来，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刺了陆天一下。

　　他猛地看向楼玉陵，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出任何一丝刻意或试探的痕迹。

　　但楼玉陵的表情坦荡得近乎无辜，只有眼底深处那簇火焰，燃烧得愈发旺盛。

　　他是故意的，他查到了。他在用这种方式，一步步侵入他的领地，剥开他的保护层。

　　陆天感到一阵冰冷的怒意，以及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看穿隐秘的慌乱。

　　“楼先生对我的行程和喜好，倒是了解得透彻。”陆天语气冰冷。

　　“我对感兴趣的人和事，向来如此。”楼玉陵站起身，走到陆天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次变得危险地贴近。“合作的事，陆总可以慢慢考虑。至于其他的……”他的目光掠过陆天紧抿的唇，声音低了下去，带着蛊惑般的沙哑，“我有的是耐心。”

　　他没有再试图靠近，而是留下那句充满暗示的话，和茶几上的丝绒盒子，转身干脆利落地离开了会客室。

　　门轻轻关上。

　　室内恢复了寂静，只有窗外花园里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阳光依旧明媚，紫檀佛珠在丝绒衬垫上散发着幽静的光。

　　陆天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他抬手，用力按了按太阳穴。

　　那里，突突跳动的血管下，是父亲临终前那双疯狂而绝望的眼睛，和那句浸透了血的警告，一遍遍回响。

　　不要爱上任何人。

　　爱是穿肠毒药，是刮骨钢刀。

　　可是……心脏深处，那个昨晚被烫出的孔洞，似乎正在不受控制地扩大，漏进一丝陌生的，滚烫的风。

　　而那串躺在盒子里的紫檀佛珠，像是一个无声的邀请，或者说，一个温柔的陷阱。

　　他知道，麻烦已经来了，而他避无可避。

　　陆天走到茶几前，看着那串佛珠，紫檀木的深沉光泽，蜜蜡佛头的温润，最终，他伸出手，拿起了盒子。

　　触手微凉，沉甸甸的。

　　他没有戴上，只是合上盖子，握在手心。

　　转身离开会客室时，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在寂静的走廊里，异常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