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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七日之约 ...

  •   第四章七日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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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还没亮透,青灰色的晨光从破窗纸的缝隙渗进来,在地上投出几道微弱的光斑。

      苏念醒得很早——或者说,她几乎没怎么睡。

      听竹院偏厢的床板硬得硌人,薄被带着霉味,夜里好几次被冻醒。最后一次醒来时,窗外刚传来第一声鸟鸣,嘶哑断续,像垂死挣扎。

      她坐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颈侧的伤口已经结痂,触碰时还有细微的刺痛。伸手摸向枕下,那个装着毒药的小瓷瓶还在,冰凉坚硬的触感提醒着她此刻的处境。

      七日。

      她只有七日时间证明自己的价值。

      起身穿衣时,苏念发现昨夜那身染血的嫁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叠放在床尾的粗布衣裙。靛青色,洗得发白,袖口和领口都磨出了毛边。旁边还有一双半旧的布鞋。

      没有其他选择。她换上这身衣裳,布料粗糙,摩擦着皮肤。长发用一根木簪草草挽起,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但平静的脸。

      镜中人看起来和昨日那个凤冠霞帔的新嫁娘判若两人。只有那双眼睛没变——冷静,清醒,带着属于药理学家苏念的审视。

      外面传来脚步声,很轻,停在门外。

      “少夫人。”是个怯生生的女声,“奴婢送早膳来了。”

      苏念打开门,看到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端着托盘站在门口。小姑娘低着头,瘦瘦小小的,手有些抖,托盘里的清粥小菜晃得汤水险些洒出来。

      “进来吧。”苏念侧身让她进屋。

      小丫鬟将托盘放在桌上,动作拘谨。粥是稀的,能看到碗底。一碟咸菜,一碟黑乎乎的不知道是什么的酱菜,还有两个冷硬的馒头。

      “奴婢叫拂晓。”小丫鬟小声说,依然不敢抬头,“周嬷嬷让奴婢……日后伺候少夫人。”

      苏念看了她一眼。拂晓的手指上有新旧交错的伤痕,像是常做粗活留下的。衣袖短了一截,露出的手腕细得可怜。

      “拂晓。”苏念在桌边坐下,“抬起头说话。”

      拂晓瑟缩了一下,慢慢抬起脸。是个清秀的小姑娘,但脸色蜡黄,眼下有青影,一看就是长期营养不良。

      “世子醒了吗?”苏念问。

      “还、还没有。”拂晓的声音更小了,“世子平日……要到辰时后才起。”

      “药呢?他早上要服药吗?”

      拂晓摇摇头:“药都是周嬷嬷亲自管着,奴婢不知道。”

      苏念端起粥碗,粥是温的,但米粒少得可怜。她慢慢喝了一口,又问:“这府里,平时谁管药材采买?”

      “是、是王管事。”拂晓说,“但药房的钥匙在周嬷嬷手里。”

      “药房在哪?”

      “在东跨院最里头……”拂晓说到这里突然住了口,像是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脸色白了白,“少夫人,奴婢、奴婢该去干活了。”

      她匆匆行了个礼,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苏念没有拦她。她慢慢吃完那碗稀粥,将馒头掰开——里面是冷的,硬得能硌牙。她只吃了半个,剩下的用帕子包好,收进袖中。

      然后她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清晨的听竹院比昨夜看起来更破败。枯竹在晨风里摇晃,竹叶落了一地,无人打扫。院子角落的水缸结了层薄冰,水面漂浮着枯叶。

      苏念在院中站了片刻,辨明方向,朝东跨院走去。

      国公府大得惊人,也空得惊人。一路走来,她没遇到几个仆役,偶有遇到,对方也是匆匆低头走过,不敢与她目光相接。走廊的栏杆积了厚厚一层灰,有些地方的瓦片都碎了,露出底下腐朽的木椽。

      东跨院在最东侧,要穿过两道月亮门。越往里走,人迹越少,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在空荡的回廊里回响。

      药房的门紧闭着,门上挂着一把沉重的铜锁。

      苏念上前,试着推了推——锁得很牢。她退后两步,打量这间屋子。窗户都从里面闩上了,窗纸倒是完整的,不像她房间那样破破烂烂。

      她绕着房子走了一圈,在后墙发现一扇气窗,位置很高,但窗棂有一根断了半截。

      正思索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苏念转身,看见周嬷嬷带着两个粗使婆子走了过来。老嬷嬷今天换了身深灰色的衣裳,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少夫人好兴致。”周嬷嬷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在她身上那套粗布衣裙上扫过,没有掩饰其中的轻视,“这一大早的,怎么到药房来了?”

      “来为世子配药。”苏念平静地说,“昨日世子答应了的。”

      周嬷嬷的眉头皱了起来:“配药?世子何时说过——”

      “周嬷嬷。”苏念打断她,语气依然平稳,但眼神认真起来,“世子中毒已深,需调整药方。这事关乎世子性命,您确定要拦着?”

      这句话说得很轻,但里面的分量让周嬷嬷脸色变了变。

      两人对视了几秒。晨光从屋檐斜射下来,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明暗的分界线。苏念站在光里,周嬷嬷站在阴影中。

      最后,周嬷嬷从腰间取下一串钥匙。

      她没有立刻开锁,而是盯着苏念:“少夫人,老奴在这府里三十年了。伺候过老国公,伺候过老夫人,如今伺候世子。”

      钥匙在手里轻轻晃动,发出金属碰撞的细响。

      “这府里来来去去多少人,老奴都见过。”她继续说,声音平板,“有真心来伺候的,有别有用心的,也有……活不过一个月的。”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石头一样砸在地上。

      苏念没有避开她的视线:“我是来救人的。”

      周嬷嬷盯着她看了许久,久到远处传来一声鸟啼,尖锐地划破晨间的寂静。

      然后,她转身,将钥匙插进锁孔。

      铜锁打开的声音在安静中格外清晰。

      “少夫人请。”周嬷嬷推开门,侧身让开,但那双眼睛依然钉在苏念身上,“老奴就在外面候着。需要什么药材,您吩咐便是。”

      言下之意:我盯着你。

      苏念点了点头,走进药房。

      门在身后关上,光线顿时暗了下来。药房不大,三面墙都是药柜,密密麻麻的小抽屉,每个抽屉上都贴着药材名。中间一张长桌,摆着药碾、戥子、铜钵等工具。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苦的,辛的,香的,腥的,混杂在一起。

      她走到药柜前,一个个看过去。

      当归、黄芪、党参、甘草……都是常见的补气药材。但当她拉开标着“三七”的抽屉时,眉头皱了起来。

      药材品质很差。三七该是饱满坚实的,这里的却干瘪发黑,闻起来有股霉味。她又拉开几个抽屉——黄芩泛黄,白芍发黑,连最普通的金银花都掺了杂质。

      这不该是国公府的药材品质。

      除非……有人从中做了手脚。

      苏念没有声张。她从那些劣质药材里勉强挑出还能用的,分量都多取了一些——以损耗为由。然后,她走到最里面那排药柜。

      这里的抽屉更旧,积灰更厚。她一个个拉开查看,大部分是空的,或者只有一点陈年药渣。

      直到拉开最下层靠墙的那个抽屉。

      抽屉很重,拉开时发出滞涩的摩擦声。里面没有药材,只有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包,藏在抽屉最深处。

      苏念拿起那个纸包,很轻。她小心地打开——

      里面是几片干枯的叶子,深紫色,边缘卷曲,叶脉呈诡异的暗红色。她凑近闻了闻,一股甜腻中带着腥气的味道。

      龙涎葵。

      而且是品质极好的龙涎葵,只有皇室贡品里才会有这种成色。

      她的心脏重重一跳。

      将纸包重新包好,放回原处。她又检查了旁边的几个抽屉,在另一个抽屉的角落里发现几片暗红色的碎片——血晶草,和龙涎葵药性相克,但两者按特定比例混合,可以模拟出心脉衰竭的症状。

      所有线索都在指向同一个结论。

      苏念关上抽屉,转身走到长桌前。她将从前面药柜取出的药材一一摆开,开始配药。

      动作很慢,很仔细。她故意多用了两味无关紧要的药材,又少放了另一味。最后配出的药方,能缓解咳血,但也会让脉象显得更“虚”——这是给可能监视的人看的。

      真正的治疗,需要更好的药材,和更隐秘的配制。

      她将配好的药材包好,走到门口,打开门。

      周嬷嬷还站在外面,两个婆子一左一右,像两尊门神。

      “配好了。”苏念将药包递过去,“三碗水煎成一碗,巳时前送到世子那里。”

      周嬷嬷接过药包,掂了掂:“分量似乎多了些。”

      “第一次配,不熟悉府里药材的成色,多备了些以防损耗。”苏念面不改色,“下次就不会了。”

      周嬷嬷盯着她看了几秒,最终点了点头:“老奴会吩咐厨房煎药。”

      “我要亲自看着煎。”苏念说,“这药火候很重要,差一刻药效就不同。”

      这话合情合理,周嬷嬷无法反驳,只能侧身让开:“那少夫人随老奴去厨房。”

      去厨房的路上,苏念默默记下经过的路径。厨房在后院西侧,要穿过一条长长的回廊。路上遇到几个仆役,见到周嬷嬷都低头避让,眼神里透着畏惧。

      厨房很大,但冷冷清清。只有一个小灶燃着火,一个老仆妇在熬粥。见周嬷嬷进来,老仆妇连忙起身行礼。

      “给世子煎药。”周嬷嬷将药包递过去,又补了一句,“少夫人亲自看着。”

      老仆妇接过药包,打开检查了一遍——这个动作很自然,但苏念注意到,她的目光在几味药材上多停留了一瞬。

      有人在监视她配的每一味药。

      苏念不动声色,看着老仆妇取药罐、称水、生火。煎药的过程很枯燥,药味慢慢蒸腾出来,苦中带甘。她站在灶边,眼睛盯着药罐,心里却在想刚才发现的龙涎葵和血晶草。

      那些药材藏在药房最深处,积着灰,显然很久没人动过。

      是以前留下的?还是有人故意藏在那里?

      如果是后者,那人是谁?为什么要藏这种皇室才有的毒药?

      药煎好了。老仆妇将药汁滤进瓷碗,黑褐色的液体,冒着热气。周嬷嬷亲自端起托盘:“老奴给世子送去。少夫人请回听竹院休息。”

      这是不让她见陆染。

      苏念没有坚持。她点了点头,转身离开厨房。走出几步后回头,看见周嬷嬷端着药碗,朝主院的方向走去,背影挺直,脚步沉稳。

      晨光已经完全洒满了庭院。

      苏念慢慢走回听竹院。路上,她折了一小段枯竹,捏在手里,指腹摩挲着竹节粗糙的表面。

      回到房间时,拂晓正在打扫。小姑娘见她回来,连忙放下扫帚:“少夫人。”

      “没事,你忙你的。”苏念在桌边坐下,从袖中取出那半个冷馒头,慢慢掰着吃。

      馒头很硬,很难咽。她就着昨晚剩下的一点凉水,一点点吃完了。拂晓在一旁偷偷看她,眼神里有些疑惑,有些好奇,但更多的是畏惧。

      吃完后,苏念擦了擦手,看向拂晓。

      “你识字吗?”她问。

      拂晓愣了愣,然后轻轻点头:“奴婢……奴婢娘教过一些。”

      “很好。”苏念说,“从明天开始,我教你认药材。愿意学吗?”

      拂晓的眼睛睁大了,里面闪过难以置信的光。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苏念笑了笑,那笑容很淡,但真切。

      “那就这么说定了。”

      窗外,日头渐渐升高。听竹院的枯竹在阳光下投出细长的影子,像一道道栅栏。

      苏念走到窗边,看着那些影子。

      第一天,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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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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