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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囚雀入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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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竹院的白天,比夜晚更难熬。

      没有书籍,没有针线,没有任何能打发时间的东西。苏念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着院子里那片枯竹。竹叶在午后的风里沙沙作响,偶尔有一两片彻底枯死的,打着旋儿飘落,在地上积了薄薄一层。

      拂晓打扫完房间后,就怯生生地站在门边,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敢主动说话。

      苏念朝她招了招手。

      小姑娘犹豫了一下,慢慢挪过来。

      “会写字吗?”苏念问。

      拂晓点点头,又摇摇头:“只会写……简单的。”

      苏念从桌上取来昨夜记账用的纸笔——那是房间里唯一能找到的文具。她将纸铺平,用笔蘸了点水,在纸上写下两个字:

      三七。

      “这是止血化瘀的药材。”她说,声音平静,像在课堂上授课,“性温,味甘微苦。主治咳血、外伤出血。”

      拂晓睁大眼睛看着纸上的字,嘴唇无声地跟着念。

      苏念又写:黄芩。

      “清热燥湿,泻火解毒。但品质不好的黄芩,会有霉味,药效大打折扣。”

      她一连写了七八个药材名,每个都简单说明性味主治。拂晓看得很认真,手指在桌沿上悄悄比划着。

      “今天先记这些。”苏念放下笔,“明天我问你,答对了有奖励。”

      拂晓的脸微微红了:“奴婢……奴婢一定好好记。”

      “去吧。”苏念说,“有事我会叫你。”

      拂晓行了个礼,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苏念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开始梳理今天获得的信息:

      一、国公府的药材被人为替换成了劣质品。

      二、药房深处藏有皇室贡品级别的毒药。

      三、府里所有人都在监视她,从周嬷嬷到厨房的老仆妇。

      四、陆染的毒,很可能与皇室有关。

      这四条信息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窒息的结论:定国公府正处在一张巨大的网中。下毒的是宫里的人,替换药材的是府里的内应,而陆染——那个在病弱伪装下眼神锋利的人——正在这张网里挣扎求生。

      而她,苏念,一个被强行拖进这场博弈的替嫁庶女,现在也成了网上的一只飞蛾。

      唯一的机会,是让织网的人意识到,这只飞蛾有毒。

      窗外传来脚步声。

      苏念睁开眼,看见周嬷嬷带着那两个粗使婆子再次出现在院子里。这次她们手里抱着几件衣物。

      门被推开,周嬷嬷走进来,目光在桌上那张写满药材名的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移开。

      “老奴来给少夫人送些日用。”她的语气依然平板,“这些衣裳,是府里按例配给下人的。少夫人如今的身份,穿这些正合适。”

      粗使婆子将衣物放在床上。粗麻布料,灰扑扑的颜色,袖口和领口缝得歪歪扭扭。比苏念身上这套还要粗糙。

      苏念没有起身,只是看着周嬷嬷:“有劳嬷嬷费心。”

      “不敢当。”周嬷嬷说,“老奴还要去给世子送午膳,少夫人自便。”

      她转身要走,苏念忽然开口:

      “嬷嬷。”

      周嬷嬷停下脚步,侧过身。

      “世子今日服药后,咳血可好些了?”苏念问。

      周嬷嬷的背脊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好些了。”她说,没有回头,“少夫人的药,确实有用。”

      “那就好。”苏念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明日我再去药房,调整方子。”

      这次周嬷嬷没有立即回答。她站在门口,背对着苏念,晨光从门外照进来,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许久,她才说:“药房重地,非必要不宜常去。少夫人需要什么药材,写个单子,老奴让人送来便是。”

      这是要切断她直接接触药材的机会。

      苏念笑了笑:“也好。那就麻烦嬷嬷了。”

      周嬷嬷走了。两个粗使婆子也跟了出去,临出门前,其中一个回头看了苏念一眼——那眼神很奇怪,不是轻蔑,也不是畏惧,而是一种复杂的、欲言又止的东西。

      门重新关上。

      苏念走到床边,拿起那几件粗麻衣裳。布料硬得像砂纸,缝线粗糙得能磨破皮肤。她将衣裳叠好,放回床上,然后坐回窗边。

      午后阳光渐渐西斜,在房间里投出长长的光影。苏念看着那些光影移动,计算着时间。

      申时三刻,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

      这次只有一个人。脚步声很轻,停在门外,犹豫了一会儿,才轻轻叩门。

      “少夫人。”是拂晓的声音,压得很低,“奴婢……奴婢有话要说。”

      苏念打开门。拂晓站在门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是一碗清汤和半个馒头——她的午膳。但小姑娘的脸色有些发白,眼神躲闪。

      “进来。”苏念侧身让她进屋。

      拂晓端着托盘进来,将东西放在桌上,却没有立即离开。她咬着嘴唇,手指绞着衣角,看起来异常不安。

      “怎么了?”苏念问。

      拂晓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惶恐:“奴婢、奴婢刚才去厨房取饭,听到……听到王管事和人在说话。”

      苏念心头一动:“说什么?”

      “他们说……说药材的事。”拂晓的声音更低了,几乎听不见,“说这个月的药材又被人换了,送来的都是次品。还说……还说要是被世子知道……”

      “世子不知道?”苏念问。

      拂晓摇头:“王管事说,周嬷嬷让人把好的都挑出来收起来了,只拿差的入药房。账本上写的还是好药材的价钱。”

      果然。

      药材被替换不仅是质量差,还涉及贪污。而周嬷嬷——那个口口声声伺候了三代主子的老嬷嬷——竟然是这个链条上的一环。

      “你还听到什么?”苏念的声音依然平静。

      拂晓犹豫了一下,说:“王管事说……说宫里这个月又送东西来了。还是老地方。”

      “老地方是哪里?”

      “奴婢不知道。”拂晓说,“他们说到这里就不说了。”

      苏念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从袖中取出早上剩下的那半个馒头,递给拂晓:“这个给你。今天的事,不要对任何人说。”

      拂晓接过馒头,眼睛亮了亮,用力点头:“奴婢不说!”

      “去吧。”苏念说,“记住我教你的药材。”

      拂晓走后,苏念走到桌边,看着那碗清汤。汤里飘着几片菜叶,油星都看不见。她端起碗,慢慢喝了一口。

      汤是温的,味道寡淡。

      她放下碗,走到窗边。院子里,枯竹的影子已经拉得很长,斜斜地投在地上,像一道道栅栏的阴影。

      栅栏之外,还有栅栏。

      这座国公府,从里到外都是牢笼。陆染是笼中困兽,她是被扔进笼中的雀。而握着笼子钥匙的人,在更高的地方,在皇宫深处。

      暮色开始降临。

      远处传来钟声,沉沉地,一声接一声。苏念数了数,是酉时的报时钟。天边泛起灰紫色,云层厚重,今晚恐怕不会有月亮。

      她正准备转身,忽然听见院门外传来脚步声。

      不是周嬷嬷那种沉稳的脚步声,也不是拂晓那种轻快的。这脚步声很特别——虚浮,拖沓,但又带着某种刻意的规律。

      苏念站在原地,没有动。

      脚步声停在院门外,然后,院门被推开了。

      陆染站在门外。

      他没有穿那身显眼的大红喜服,而是一件墨青色的深衣,外罩一件玄色大氅。脸色依然苍白,但比昨日看起来好些,至少没有咳血的痕迹。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

      他就那样站在暮色里,看着苏念。

      两人隔着半个院子对视。暮色在他们之间流淌,将一切都染成朦胧的灰紫色。枯竹的影子在地上交织,像一张网。

      许久,陆染抬起手,指了指苏念身上的粗布衣裙。

      “谁让你穿这个的?”他问,声音依然沙哑,但比昨日多了些力气。

      “周嬷嬷。”苏念说,“她说按例该穿这个。”

      陆染的嘴角扯了扯,那不像笑,倒像某种冰冷的讥诮。

      “她管得太宽了。”他说,然后转身,对身后跟着的小厮吩咐,“去我房里,取两套素净的衣裳来。要新的。”

      小厮愣了一下,连忙应声而去。

      陆染重新看向苏念:“明天开始,不必穿这些。”

      “多谢世子。”苏念说。

      陆染没有接话。他走进院子,脚步依然虚浮,但苏念注意到,他的重心很稳——那不是一个真正虚弱的人该有的姿态。

      他在伪装。而且伪装得很高明。

      “药有效。”陆染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在她脸上扫过,“今日咳血少了很多。”

      “只是暂时缓解。”苏念说,“要根治,需要更好的药材。”

      陆染的眉毛微微挑起:“药材不好?”

      “周嬷嬷送来的,都是次品。”苏念直视他的眼睛,“三七发霉,黄芩泛黄,连金银花都掺了杂质。”

      陆染沉默。暮色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让人看不清表情。但苏念感觉到,周围的空气似乎冷了几分。

      “我知道了。”他说,声音很轻,但里面有种锋利的东西。

      小厮抱着两套衣裳回来了。月白色的绸缎,绣着简单的竹叶纹,素净雅致。陆染接过,递给苏念。

      “穿上。”他说,“你是我的世子妃,不是粗使丫鬟。”

      苏念接过衣裳。绸缎的触感冰凉柔软,与身上粗布的粗糙形成鲜明对比。

      “还有,”陆染转身要走,又停住,侧过头,“周嬷嬷若再为难你,告诉我。”

      他顿了顿,补了一句:

      “在这府里,你现在是我的人。”

      说完,他转身离去。大氅的下摆在暮色里划出一道深色的弧线,很快消失在院门外。

      苏念站在原地,手里捧着那两套月白衣裳。

      绸缎在指尖滑过,凉凉的,软软的。她低头看着,许久,轻轻吐出一口气。

      暮色四合。

      听竹院的枯竹在晚风里摇晃,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无数人在低语。

      而更远处的国公府主院里,一盏灯刚刚点亮。

      昏黄的光,在深沉的夜色里,像一只孤独的眼睛。

      ---

      【第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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