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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药香探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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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药香探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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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听竹院的枯竹尖上凝着细密的水珠,在初升的阳光下闪着微弱的光。
苏念醒得比昨日更早。她坐在床边,身上已经换上了陆染送来的月白衣裳。绸缎贴着皮肤的感觉很陌生——柔软,光滑,带着淡淡的熏香味。与昨日那身粗布衣衫相比,这套衣裳轻盈得仿佛没有重量。
但它的重量在心里。
穿上这身衣裳,就意味着她正式接受了“陆染的人”这个身份。在这座危机四伏的国公府里,这既是庇护,也是标记——一个明确的靶子。
拂晓端着早膳进来时,看见苏念身上的新衣,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垂下头,将托盘放在桌上。今日的早膳比昨日好些:一碗稠粥,一碟酱菜,还有两个白面馒头。
“周嬷嬷吩咐厨房特意做的。”拂晓小声说,语气里带着点忐忑,“说是……世子交代的。”
苏念点点头,在桌边坐下。粥是热的,馒头也松软。她慢慢吃着,问拂晓:“昨日教你的药材,记得多少?”
拂晓的脸红了红,小声背诵:“三七……止血化瘀,性温,味甘微苦。黄芩……清热燥湿……”
她磕磕绊绊背了五六个,有两个记混了,紧张地绞着手指。苏念没有责备,只是说:“今天再记五个。晚上我考你,答对了有奖。”
拂晓用力点头,眼睛里重新有了光。
早膳后,苏念走到窗边。今日是个晴天,阳光穿透晨雾,在院子里投下清晰的光影。她看着那些光影,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行动。
陆染给了她庇护,但真正的安全,必须建立在她能持续提供价值的基础上。而她的价值,在于解毒。
要解毒,就需要药材——真正的、品质合格的药材。
昨晚她列了一张单子,上面写了十几味必需的药材。其中几味比较珍稀,但她特意混入了几味常见的,以作掩护。
现在,她需要将这张单子交给周嬷嬷。
但在这之前,她想再去一次药房。
昨日匆匆一瞥,很多细节来不及细看。那包龙涎葵藏在最底层的抽屉里,说明药房深处可能还有其他秘密。而且,她需要确认那些劣质药材到底有多“劣质”——这关系到她需要多大力度调整药方。
她走到门口,正要开门,门外传来脚步声。
不是周嬷嬷。
脚步声很轻,很稳,停在门外。然后,门被叩响——三下,不轻不重。
“少夫人。”是个男子的声音,年轻,恭敬,“世子让奴才来传话。”
苏念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小厮,十六七岁模样,穿着青色短打,眉眼清秀。他垂着手,态度恭敬,但眼神很亮,不像其他仆役那样躲闪。
“世子说,少夫人今日若要去药房,奴才给您带路。”小厮说,“药房的钥匙,从今日起由奴才保管。”
苏念看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青墨。”小厮说,“是世子的贴身小厮。”
苏念注意到,他说“贴身小厮”时,语气里有种不易察觉的自矜。这府里等级森严,能近身伺候主子的人,地位自然不同。
“周嬷嬷呢?”她问。
青墨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苏念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冷意:“周嬷嬷年纪大了,世子体恤,让她少操劳些。药房的事,暂时由奴才接手。”
短短一句话,信息量却很大。
陆染动手了。
在她说出药材质量问题后不到十二个时辰,陆染就撤了周嬷嬷对药房的掌管权。这不是体恤,是惩罚,也是警告——警告府里所有暗中搞小动作的人。
“那就有劳你了。”苏念说,“我确实需要去药房。”
“少夫人请。”青墨侧身让开,做了个请的手势。
去药房的路上,苏念默默观察着青墨。少年步伐沉稳,背脊挺直,一路上遇到其他仆役,对方都恭敬地向他行礼。他点头回应,既不倨傲,也不过分亲和,分寸拿捏得很好。
这才是陆染真正信任的人。
“青墨。”苏念开口,“你在世子身边多久了?”
“六年了。”青墨说,“奴才十岁进府,一直在世子身边伺候。”
“六年……”苏念若有所思,“那世子中毒的事,你都知道?”
青墨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奴才只知道世子病了。”他的声音依然平稳,“太医说是旧伤未愈,需要长期调理。”
很官方的回答。滴水不漏。
苏念没有继续追问。有些事,点到为止就好。
药房到了。青墨掏出钥匙,打开铜锁,推开门。晨光从门窗照进来,将药房里漂浮的尘埃照得清晰可见。
“少夫人需要什么,尽管取用。”青墨说,“奴才就在门外候着。”
苏念点点头,走了进去。
门在身后轻轻关上。药房里很安静,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她走到昨日那排药柜前,拉开标着“三七”的抽屉。
还是那些劣质药材。
她又拉开几个抽屉,情况都一样——要么药材发霉变质,要么品质低劣,要么干脆掺了杂质。整个药房表面上药材齐全,实则能用者十不存一。
难怪陆染的病一直好不了。用这些药材熬药,能吊着命就不错了,谈何治疗。
苏念走到最里面那排药柜。昨日发现龙涎葵的那个抽屉,今日再看,位置依然隐蔽,积灰依旧。她拉开抽屉,里面空荡荡的——龙涎葵不见了。
有人在她离开后来过,取走了那包毒药。
苏念的心沉了沉。她迅速检查旁边的抽屉,那几片血晶草也不见了。
所有证据都被清理了。
她站在原地,深呼吸。药房的空气里弥漫着复杂的药味,但此刻,她闻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有人一直在暗中监视她,并且在她发现秘密后,迅速抹去了痕迹。
是周嬷嬷?还是其他什么人?
苏念定了定神,开始办正事。她从各个抽屉里勉强挑出还能用的药材,分量都取足。然后,她走到长桌前,从袖中取出准备好的药单。
这张单子上的药材,大部分是解毒必需的,但有几味是她特意加进去的——那几味药材单独看没什么,但如果懂药理的人仔细分析,会发现它们组合起来,能缓解龙涎葵的毒性。
这是一个试探。
如果府里真有懂毒理的内应,看到这张单子,必然会有所反应。
她将挑好的药材和单子一起包好,走到门口,打开门。
青墨还站在门外,见她出来,问:“少夫人配好了?”
“配好了。”苏念将药包递给他,“按这个方子,三碗水煎成一碗,午时前送到世子那里。”
青墨接过药包,看也没看就点头:“奴才记下了。”
“还有,”苏念说,“我需要几味特殊的药材,府里可能没有。这是单子,麻烦你想想办法。”
她递上另一张单子。青墨展开看了看,眉头微微皱起:“这里面有几味……确实少见。”
“能弄到吗?”苏念问。
青墨沉吟片刻,点头:“奴才尽力。不过可能需要些时间。”
“不急。”苏念说,“有劳了。”
回听竹院的路上,阳光已经完全驱散了晨雾。国公府的院落笼罩在明亮的日光下,那些破败的细节反而更加清晰——斑驳的墙壁,缺损的瓦片,荒芜的花园。
但苏念注意到,今日府里走动的人多了些。虽然依然安静,但至少有了些许生气。而且那些仆役看到她时,不再像昨日那样避之不及,而是恭敬地行礼,称呼“少夫人”。
陆染的庇护,已经开始起作用了。
回到听竹院,拂晓正在院子里扫地。看见她回来,连忙放下扫帚:“少夫人。”
“进屋。”苏念说,“今天多教你几个。”
一个上午,苏念教拂晓认了十味药材。小姑娘学得很认真,拿着苏念写的字条,一遍遍默念。她的记性其实很好,只是缺乏系统教导。
午时前,青墨送来了煎好的药。
“世子已经服下了。”他说,“让奴才转告少夫人,药效很好。”
苏念点点头,接过空药碗。碗底还残留着些许药渣,她仔细看了看——药材都熬透了,说明火候到位。但药渣的颜色和质地……
她用手指沾了一点,凑到鼻尖闻了闻。
不对。
药材被换过了。
她开的方子里有三七、黄芩、甘草等,熬出来的药渣应该是黄褐色,有特有的苦味。但眼前的药渣颜色偏暗,气味也更辛辣——里面至少有两味药材被替换成了别的。
“青墨。”苏念抬头,“这药是你亲自煎的?”
青墨的眼神闪了一下:“是厨房的刘妈煎的。奴才一直盯着,没离开过。”
“煎药的时候,有没有人靠近过灶台?”
青墨想了想:“中途周嬷嬷来过一次,说是看看火候。但她只站了一会儿就走了。”
周嬷嬷。
苏念放下药碗,脸色平静:“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青墨行礼退下。苏念坐在桌边,看着那碗底残留的药渣。
她低估了对方的胆量。
或者说,她低估了这场博弈的残酷程度——对方不仅敢在药材上做手脚,甚至敢在她开的药方里直接替换药材。这是要陆染的命,也是在试探她的深浅。
如果她没发现,陆染服下被篡改的药方,病情可能会有反复。到时候,责任就会落到她这个“开方人”头上。
如果她发现了呢?
苏念站起身,走到窗边。院子里,阳光正好,枯竹的影子缩成了一小团。
她需要见陆染。
不是传话,不是字条,是当面谈。
但她现在不能主动去主院。府里无数双眼睛盯着,她必须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午后,苏念让拂晓找来几本旧书——都是些杂记野史,书页泛黄,有的地方还被虫蛀了。她随意翻看着,心思却不在书上。
她在等。
等一个信号。
申时三刻,信号来了。
青墨再次出现在听竹院,手里捧着一个锦盒。
“少夫人。”他将锦盒放在桌上,“这是世子让送来的。”
苏念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套文房四宝——笔是上好的狼毫,墨是松烟墨,纸是宣纸,砚台温润如玉。底下还压着一本书:《本草拾遗》。
“世子说,少夫人若是闷了,可以看看书,写写字。”青墨说,“这本书,是世子收藏的,里面有些民间偏方,或许对少夫人有用。”
苏念拿起那本《本草拾遗》。书很旧,但保存得很好。她随手翻开一页——
那一页的页脚,被人折了一个小小的三角。
她不动声色地翻到那一页。页面上记载的是一种名为“紫雾藤”的植物,性寒,有毒,可致幻。但旁边有人用朱笔批注了一行小字:
“紫雾藤与龙涎葵相克,少量同用,可解慢性积毒。”
批注的笔迹清瘦凌厉,是陆染的字。
苏念合上书,看向青墨:“替我谢谢世子。”
青墨行礼离开。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苏念坐在桌边,手指轻轻抚过那本书的封面。
陆染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几件事:
第一,他知道药材被替换了。
第二,他知道下毒的是龙涎葵。
第三,他在暗示解毒的方向。
第四,他在告诉她——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暮色又一次降临。
苏念点起油灯,翻开那本《本草拾遗》,一页页看下去。书里很多地方都有批注,有些是补充药性,有些是记录临床心得,有些是质疑原文观点。
透过这些批注,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陆染——不是病弱的世子,不是伪装深沉的布局者,而是一个对医药真正有兴趣、有研究的人。
这个人,在三年前,或许也曾是个心怀热忱的少年。
窗外传来打更声——戌时了。
苏念放下书,吹熄了灯。房间里陷入黑暗,只有窗外透进的些许月光,在地上投出模糊的光斑。
她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今日的发现太多了:药材被替换,龙涎葵消失,药方被篡改,陆染的暗示……
每一条线索都指向同一个结论: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
而她已经身在局中。
无处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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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