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夜窥惊魂 ...
-
第七章夜窥惊魂
---
子时。
国公府沉入最深的睡眠,连虫鸣都听不见。苏念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头顶的床帐。黑暗浓稠得化不开,只有窗外透进的一点点月光,勉强勾勒出房间家具的轮廓。
她睡不着。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睡眠就成了奢侈品。白日里要应对各种试探和危机,夜晚则被不安和警惕占据。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紧绷在黑暗中纠缠,让她无法真正放松。
更让她无法入睡的,是今晚的异常。
戌时三刻,府里的更夫敲过最后一次梆子后,一切声音都消失了。但到了亥时,她开始听到一些细微的动静——不是虫鸣,不是风声,而是某种规律的、金属摩擦空气的声响。
起初很轻微,时断时续,像错觉。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有节奏。
嘶——嚓——
嘶——嚓——
像是……利器破空的声音。
苏念坐起身,侧耳倾听。声音来自院外,似乎在后院那片竹林的方向。她轻手轻脚地下床,走到窗边,将窗纸捅开一个小孔。
院子里月光如水,枯竹的影子在地上投出张牙舞爪的形状。声音就是从竹林深处传来的。
她犹豫了。
理智告诉她应该待在房里。深夜,陌生府邸,来历不明的声音——每一条都指向危险。但另一种冲动在拉扯她:如果不去看,她可能永远不知道这府里藏着什么秘密。
而那秘密,或许关乎她的生死。
苏念在窗边站了很久。月光缓缓移动,从窗棂的这一侧爬到另一侧。那声音还在继续,规律得让人心悸。
最终,她转身,从衣箱里取出那件玄色大氅——陆染昨日送来的衣裳里,除了月白衫裙,还有这件深色的外袍。她将大氅披在身上,系紧带子,又用一根布条将长发束起。
然后,她推开房门。
夜风扑面而来,带着深秋的寒意。苏念紧了紧大氅,贴着墙根,一步步朝竹林走去。她的动作很轻,每一步都踩在最厚实的落叶上,避免发出声响。
竹林比白天看起来更加阴森。枯死的竹子在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光,竹叶稀疏,挡不住月光,反而在地上投出斑驳诡异的光斑。那声音越来越清晰了——
嘶!嚓!
这次她听清楚了,是剑刃破空的声音。凌厉,迅捷,带着杀伐之气。
苏念的心跳开始加快。她放慢脚步,更加小心地靠近。竹林中央有一小片空地,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她躲在一丛还算茂密的竹子后面,透过竹叶的缝隙看去。
然后,她看见了。
空地上,一个人正在练剑。
月光如水银般倾泻,照亮那人翻飞的身影。墨色劲装紧裹着修长挺拔的身形,长发高束,随着动作在脑后扬起一道流畅的弧线。手中的长剑在月光下化作一道银光,时而如蛟龙出海,时而如凤凰展翅,每一招每一式都精准狠辣,带着沙场征战才有的杀气。
但最让苏念窒息的,不是这精妙绝伦的剑法。
是那张脸。
苍白的脸在月光下泛着冷玉般的光泽,眉眼凌厉如刀裁,鼻梁挺直,薄唇紧抿——是陆染。
可又不是她认识的那个陆染。
那个在婚礼上咳血濒死、需要人搀扶才能站稳的陆染。那个脸色苍白、眼神虚弱的陆染。那个整日卧病在床、连说话都费力的陆染。
此刻空地上这个人,身形矫健如豹,动作行云流水,每一次挥剑都带着破空之声。他的脸色依然苍白,但那苍白不再显得病态,反而衬得那双眼睛更加锐利——像寒潭深处的冰,像出鞘的刀锋。
苏念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自己发出声音。
她在做梦吗?
还是……这三个月来,她所见的一切,都是一场精心编织的戏?
剑光还在舞动。陆染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套剑法使完,又从头开始。他的呼吸平稳悠长,与白天那副咳血喘息的病弱模样判若两人。
苏念看着,脑海里飞快闪过所有细节:
婚礼上的咳血——血是真的,但时机太巧。
每日服药后的“好转”——是药有效,还是他本来就在伪装?
周嬷嬷的监视——是在防她,还是在配合这场戏?
药房里的龙涎葵——是有人下毒,还是……他自己在服毒伪装?
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脑海:如果陆染根本没有中毒呢?如果这一切——病弱、咳血、命不久矣——都是一场演给所有人看的戏呢?
那她这个“冲喜”的世子妃,在这个戏里扮演什么角色?
一个见证者?一个棋子?还是……一个祭品?
苏念的后背渗出冷汗。夜风吹过,大氅下的身体开始发冷。她想后退,想悄悄离开,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脚下踩到了一根枯枝。
“咔嚓。”
声音在寂静的竹林里格外刺耳。
剑光骤然停止。
陆染的身影在月光下凝住,然后,缓缓转过身。他的目光如实质般扫过竹林,最后,定格在苏念藏身的那丛竹子。
时间仿佛凝固了。
苏念屏住呼吸,心跳如擂鼓。她知道自己应该立刻离开,但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陆染朝她走来。
他的脚步很轻,踩在落叶上几乎没有声音。月光将他投在地上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点点逼近苏念藏身的位置。那柄长剑还握在手中,剑尖斜指地面,反射着冷冽的月光。
三步,两步,一步。
陆染停在了竹丛前。
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层稀疏的竹叶。苏念能看清他脸上细微的表情——没有惊慌,没有意外,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冷。他的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像荒野里的狼。
“出来。”他说。
声音很平静,没有白天的沙哑虚弱,而是清冷如这夜风。
苏念没有动。
“我知道你在后面。”陆染又说,手中的长剑微微抬起,“三息之内,自己出来。或者——”
剑尖轻轻挑开几片竹叶。
“——我请你出来。”
苏念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然后,从竹丛后走了出来。
月光洒在她身上,玄色大氅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她抬起头,迎上陆染的目光。
两人在月光下对视。
距离如此之近,苏念能看清他额角细密的汗珠,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和……药味。那是她熟悉的、每日为他配的药的味道。
“少夫人好雅兴。”陆染开口,语气听不出情绪,“深夜不睡,来竹林赏月?”
苏念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的目光落在他握剑的手上——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稳得没有一丝颤抖。这绝不是久病之人的手。
“世子的病,”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得让她自己都意外,“看来是好多了。”
陆染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温度。
“托少夫人的福。”他说,“服药几日,确实有了些力气。”
“只是有些力气吗?”苏念迎着他的目光,“我看世子这剑法,没有十年苦功练不出来。”
空气安静了几秒。
夜风吹过竹林,竹叶沙沙作响。月光在两人之间流淌,像一道冰冷的河。
然后,陆染忽然笑了。
不是白天那种虚弱的笑,也不是刚才那种讥诮的笑,而是一种……坦然的、甚至带着几分欣赏的笑。
“你比我想的聪明。”他说,手中的长剑缓缓垂下,“也比我想的胆大。”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苏念说,“我在这府里能活多久,取决于我知道多少。”
陆染看着她,眼神变得深邃。
“有时候知道得太多,”他轻声说,“死得更快。”
“那也比糊里糊涂地死强。”苏念毫不退让。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月光在陆染的长剑上流动,剑身上的云纹在光下若隐若现。苏念注意到,这柄剑的剑柄已经磨得光滑,显然是常年使用。
“你看见了什么?”陆染忽然问。
苏念没有立刻回答。她在权衡——说真话的风险,和说谎的后果。
最终,她选择了折中。
“我看见世子在练剑。”她说,“身体似乎比白日里好。”
陆染盯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许久,他收剑入鞘,金属摩擦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今晚的事,”他说,声音恢复了那种平静的冷,“不要对任何人说。”
“包括周嬷嬷?”
“尤其是周嬷嬷。”
苏念点了点头:“好。”
陆染转身要走,又停住。他侧过头,月光照在他半边脸上,另外半边隐在阴影中。
“你刚才在想什么?”他问,语气里带着一丝好奇,“看到我练剑的时候。”
苏念沉默片刻,说:“我在想,这府里到底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这场戏。”
陆染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然后,他笑了。这次的笑很短暂,但苏念捕捉到了里面一闪而过的……疲惫?
“回去睡觉吧。”他说,“夜里风大,小心着凉。”
说完,他转身,几个纵跃就消失在竹林深处。身影快如鬼魅,与白天那副病弱模样判若两人。
苏念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
夜风吹起她的大氅下摆,带来深秋的寒意。她慢慢转身,朝听竹院走去。
脚步很轻,心却很重。
今晚看到的画面在脑海里反复回放:月光下的剑光,矫健的身影,那双锐利如刀的眼睛……
以及最后,陆染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疲惫。
回到房间,关上门。苏念靠在门板上,缓缓吐出一口气。
油灯已经灭了,房间里一片黑暗。她摸索着走到床边,坐下,却没有躺下。
她在黑暗中坐了很久,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
晨光透过窗纸渗进来,房间里渐渐有了光亮。苏念站起身,走到铜镜前。
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影,但眼神依然清醒。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轻声说:
“现在,戏才真正开始。”
---
【第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