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渎神者的冠冕》睡不醒居士

7、阴影下的利刃

　　清晨的石鸦镇并未因天色渐亮而显得更有生气。灰色的天空压在低矮的石头房屋上，寒风卷起街道上的尘土和干草，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旅店提供的早餐比昨晚的晚餐更加简陋——只有硬邦邦的粗麦饼和略带咸味的粥。但星辉的成员们并无怨言，冒险生活早已教会他们适应各种恶劣条件。
　　用餐时，气氛比昨晚稍显活络。格隆一边用力咀嚼着麦饼，一边含糊不清地对凯尔说：“铁罐头，待会儿陪我去铁匠铺瞧瞧？我那斧子的刃口昨晚砍了那些脏东西，得重新打磨一下。”
　　凯尔点了点头，用餐姿态依然一丝不苟：“可以。我的肩甲连接处也有些松动，需要加固。”他转向雷恩，“队长，我和格隆去铁匠铺，顺便探听一下消息。铁匠通常是消息灵通人士。”
　　雷恩点了点头，金色的眼眸扫过众人：“阿尔方索大师，雪莉，你们今天留在旅店，整理我们带来的资料，同时留意旅店内的人员往来。莉娜，”他看向机械师女孩，“你对那些痕迹比较敏感，去镇子里转转，看看能否发现更多不寻常的迹象，注意安全。”
　　塞文尔无声地抬起头，“我在暗处策应和警戒，探查镇长宅邸和镇子边缘区域。”不需要勇者的开口，精灵已经敏锐的安排好了自己的任务。
　　“那我呢，雷恩？”芙蕾雅立刻问道，“我和你一起去见镇长吗？”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
　　那股熟悉的、令人厌恶的牵引力再次出现，像一道无声的命令。雷恩压下心头瞬间涌起的烦躁，脸上露出一个堪称温和的表情：“当然，芙蕾雅。你对魔力敏感，在会见镇长时或许能察觉到更多细节。你的判断很重要。”这番话他说得流畅自然。
　　芙蕾雅的嘴角漾开迷人的笑容：“我一定尽力。”她瞥了一眼安静坐在雷恩身边喝粥的艾莉娅。
　　艾莉娅仿佛没有察觉到那道目光，她只是专注地吃着早餐，偶尔抬头，棕栗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众人，带着温和的善意。当雷恩的目光转向她时，她轻声问：“我需要做些什么吗？”
　　雷恩看着她，眼神带着毫无滞涩的柔软：“艾莉，你留在旅店休息就好，如果感到无聊可以在这附近走动。”他顿了顿，“但是要注意安全，绝对不能离开镇子中心区域。”
　　“我明白了。”艾莉娅点点头，没有多问。她知道雷恩有自己的考量。
　　阿尔方索大师抚着白须，对雪莉点了点头：“雪莉，餐后我们来核对一下那些古代符文的译本，或许对识别不死族魔法阵有帮助。”
　　早餐后，众人分头行动。
　　雷恩、芙蕾雅和艾莉娅最后离开餐桌。芙蕾雅很自然地走到雷恩身侧，与他并肩，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位置。雷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随即恢复自然。他回头看了一眼艾莉娅，对她微微点了点头，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一句：“小心。”
　　艾莉娅回以安心的眼神。
　　走出断斧旅店，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街道上已经有了零星的行人，大多是匆匆而过的镇民，他们裹紧破旧的衣物，低着头，很少交谈，即使交谈也是压低声音，神情警惕。整个镇子弥漫着一种沉重的、令人不安的寂静。
　　雷恩和芙蕾雅朝着镇子尽头那座最大的石屋——镇长宅邸走去。芙蕾雅一路上都在与雷恩交谈，话题从对小镇魔力异常的推测，到即将面对黑暗山脉的准备工作。雷恩大多时候只是简短地回应，或点头表示赞同，他的注意力似乎更多地放在观察周围环境上。
　　但每当芙蕾雅因为他的冷淡而略显失落时，那股无形的牵引力就会迫使他说出一些更温和、更鼓励性的话语，让芙蕾雅重新振作起来。这种反复的拉扯，让雷恩的神经如同绷紧的弓弦，眼神也越发冰冷深邃。
　　艾莉娅目送他们离开，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街道拐角。她站在旅店门口，感受着寒风，目光落在空旷寂寥的街道上。她不会魔法，也没有武力，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毫无用处。她深吸一口气，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决定先在旅店附近走一走。
　　她没有走远，只是在断斧旅店周围几十步的范围内缓缓踱步，她注意到旅店侧面的小巷里堆着一些破损的木桶和杂物，抬头就会看到对面一家紧闭门户的杂货铺窗台上有一盆早已枯萎的植物，石板缝隙里顽强钻出的几丛枯草的颜色似乎有些不正常的暗沉。
　　就在她驻足观察那盆枯萎的植物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您……您好。”
　　艾莉娅转头，看到昨天那个名叫莫娜的少女正站在几步之外，灰蓝色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显然一夜未眠。她双手紧紧攥着洗得发白的裙角，神情紧张又带着一丝期盼。
　　“你好，莫娜。”艾莉娅的声音温和而平静，她并没有像其他冒险者那样展现出强大的气势或疏离感，这让莫娜稍微放松了一些。
　　“您是昨天那位大人的……”莫娜犹豫着，不知该如何称呼。
　　“同伴。”艾莉娅微笑着说，她注意到莫娜怀里似乎揣着什么东西，“你还在找你妹妹吗？”
　　提到妹妹，莫娜的眼睛立刻又红了，她用力点头，声音哽咽：“嗯！我找遍了镇子她可能去的地方，问了好多人……可是，可是他们要么说没看见，要么就赶我走……”
　　她咬了咬嘴唇，像是下定了决心，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手工缝制的布娃娃，布料粗糙，但能看出缝制得很用心，“这是莉塔最喜欢的娃娃，昨天她出门时还带着……我在镇子西边老磨坊附近的草丛里找到的，娃娃在这里，可莉塔不见了！”她将娃娃递给艾莉娅看，娃娃身上沾着泥土和几根枯草。
　　艾莉娅接过娃娃，仔细看了看。布娃娃的针脚细密，脸上用炭笔画着简单的笑容。她将娃娃递还给莫娜，轻声问：“老磨坊附近？那里平时有人去吗？”
　　莫娜摇摇头：“老磨坊废弃很久了，大人们不让镇中的小孩子去那边玩，说……说那里不干净。”她压低声音，“可莉塔很听话的，她不会自己跑去那里，除非……”她打了个寒颤，不敢说下去。
　　她棕栗色的眼眸沉静地看着莫娜，“你还发现其他奇怪的地方吗？比如，其他失踪的孩子，他们失踪前有没有什么共同点？或者，镇子上最近有没有来过什么特别的人？”
　　莫娜努力回忆着，灰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思索的光芒：“特别的人……好像没有。镇子很少来外人，除了偶尔的商队和像你们这样的冒险者……”
　　她皱起眉，“失踪的加上莉塔一共四个孩子，都是八到十岁，好像……好像身体都不算特别强壮，托米生病刚好，小玛拉有点瘦弱……”她说着，脸上浮现出恐惧，“难道……难道是专门抓身体弱小的孩子？”
　　艾莉娅心中一动。专门针对特定年龄段、体质偏弱的孩子？这听起来不像是随机掳掠，更像是有目的的选择。
　　“莫娜，”艾莉娅的声音更加温和，带着安抚的意味，“这些信息很重要。你能告诉我，镇长是个怎样的人吗？还有，他的家人呢？”
　　提到镇长，莫娜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福克斯镇长……他对大家很好，镇中的人都很喜欢他。但命运之神却没有眷顾他的女儿伊芳。伊芳小姐是个很好的人，以前经常教我们识字，还把自己的点心分给孩子们……可是她病得很重，很少出来了。镇长为了治好她，想尽了办法……”她叹了口气。
　　镇长女儿病重？艾莉娅将这个信息记在心里。她正想再问些什么，忽然听到旅店方向传来布伦特老板粗哑的喊声：“莫娜！你又在这里缠着客人？快回家去！”
　　莫娜吓了一跳，慌忙对艾莉娅鞠了一躬，低声道：“谢谢您愿意听我说这些……”然后便匆匆跑开了，很快消失在一条小巷里。
　　艾莉娅站在原地，看着莫娜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手里刚才莫娜悄悄塞给她的一小片从找到布娃娃的草丛里拾到的、颜色暗沉的碎布片。她将布片小心收起，转身准备回旅店。
　　就在这时，她听到镇子中央方向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有很多人朝着镇长宅邸那边涌去。发生什么事了？
　　与此同时，雷恩和芙蕾雅已经抵达了镇长宅邸。
　　这是一座比周围房屋更加高大坚固的两层石屋，有一个小小的院子，围着低矮的石墙。院子里没有花草，只有光秃秃的地面。一个穿着陈旧但整洁仆人衣服的老者为他们开了门，得知他们是国王任命的勇者小队后，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但还是恭敬地将他们引进了客厅。
　　客厅里的陈设简单而古旧，壁炉里生着火，但房间依然透着寒意。墙壁上挂着几幅褪色的风景画和一张巨大的、绘制着石鸦镇及周边地形的粗糙地图。
　　一个看起来身材瘦削、穿着深褐色厚外套的男人从一张宽大的橡木书桌后站了起来。他有一张严肃的、布满皱纹的长脸，眼窝深陷，眼神锐利而疲惫，嘴唇紧抿着，带着长期忧虑留下的刻痕。这便是石鸦镇的镇长，埃德加·福克斯。
　　“勇者雷恩·费尔拜恩，还有这位法师小姐，欢迎来到石鸦镇。”福克斯镇长的声音和他的外表一样干涩紧绷，他做了个请坐的手势，“请原谅这里的简陋，边境小镇，资源匮乏。”
　　“福克斯镇长，客套话就不必了。”雷恩直入主题，“我们奉命前往黑暗山脉处理不死族和恶魔领主的威胁，途径贵镇补给休整。我们需要最新的黑暗山脉外围情报，尤其是亡灵活动的具体区域和强度。另外。”
　　他话锋一转，金色的眼眸直视着镇长，“我们听闻镇上有孩童失踪，不知镇长对此事有何了解？这或许与我们调查的邪恶活动有关。”
　　听到孩童失踪几个字，福克斯镇长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黑暗山脉的情报，我稍后会让人整理一份详细的记录交给你们。那里的亡灵确实越来越活跃，尤其是靠近哀嚎峡谷和旧矿坑的区域。”
　　芙蕾雅微微蹙眉，她忍不住开口道：“镇长阁下，孩童接连失踪绝非小事，这很可能意味着有邪恶的存在潜伏在镇子附近。我们或许可以提供一些帮助。”
　　雷恩心中警铃微作。芙蕾雅的直接和敏锐可能会打草惊蛇。
　　“芙蕾雅的担心不无道理，镇长阁下。”雷恩开口，语气平稳，但巧妙地将话题稍微移开，“如果失踪事件与黑暗山脉的邪恶有关，那么查明真相对我们双方都有利。我们并非要干涉镇内事务，只是希望获取更多信息，以便判断是否属于我们任务范围，或者是否存在关联。”这番话既表达了关切，又留有余地，没有显得过于咄咄逼人。
　　福克斯镇长深深地看了雷恩一眼，又看了看芙蕾雅，似乎在权衡。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叹了口气，那挺直的背脊似乎佝偻了一些，脸上的疲惫之色更浓：“几位，并非我不愿告知，而是此事……颇为复杂，也涉及镇子的一些……旧事和难处。”
　　他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失踪的孩子，我们一直在查找，但线索很少。山里情况复杂，有时……也可能是野兽所为。”他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苦涩，“不瞒二位，为了救治我重病的女儿伊芳，我确实曾请来过一位游方的术士。让二位见笑了，一个父亲为了孩子，有时会病急乱投医。”
　　女儿伊芳？雷恩将探听到的信息联系起来镇长为了救女儿，请过黑袍术士，而孩子失踪恰好在那之后开始？时间顺序和动机似乎都有可疑之处。
　　“伊芳小姐的病情，我们深表同情。”芙蕾雅的语气软化了一些，“如果有需要，我们的队伍中有优秀的牧师，或许可以……”
　　“不必了！”霍恩镇长突然打断她，声音有些急促，随即意识到失态，放缓语气，“我的意思是……伊芳的病很特殊，寻常的治疗恐怕不起作用。多谢几位的好意。”他明显不愿多谈女儿的病。
　　就在这时，客厅的门被轻轻敲响，之前引路的老仆人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不安，低声道：“镇长大人，镇上的巴克、老威尔他们又来了，聚集在门口，说是……说是要讨个说法，关于他们家失踪的孩子。”
　　霍恩镇长的脸色沉了下去，眼神中闪过一丝阴郁和烦躁。他看向雷恩和芙蕾雅，勉强道：“抱歉，两位，我有些急事需要处理。关于黑暗山脉的情报，晚些时候我会派人送到旅店。至于镇上的事务……”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还请勇者大人以国王的任务为重，不要过多分心。石鸦镇虽小，自有其生存之道。”
　　这话已经是委婉的逐客令了。
　　雷恩站起身，神色如常：“既如此，我们就不打扰了。期待您的情报。”他看了一眼芙蕾雅，示意离开。
　　芙蕾雅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到雷恩的眼神，还是将话咽了回去，跟着站了起来。
　　两人走出镇长宅邸，果然看到门外聚集了七八个面色悲愤或惶恐的镇民，大多是中年男女，正激动地对拦在门口的另一个仆从说着什么。
　　看到雷恩和芙蕾雅出来，他们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怀疑的目光复杂地看向他们。
　　雷恩没有停留，径直带着芙蕾雅离开。他能感觉到背后那些目光，如芒在背。
　　走出不远，芙蕾雅忍不住低声道：“雷恩，镇长在隐瞒什么！那个魔法痕迹很不对劲，还有他对女儿病情的回避，以及外面那些镇民……我觉得失踪事件绝对不简单，很可能与黑暗力量有关！我们应该调查下去！”她的语气带着正义感的急切和对雷恩会支持她的笃信。
　　剧痛再次隐隐袭来，催促他点头，赞同，雷恩的手指在披风下微微收紧。他需要调查，但不能完全被命运和芙蕾雅牵着鼻子走。
　　“你的判断可能有道理，芙蕾雅。”他迫使自己的声音保持冷静分析的口吻，“但我们现在掌握的信息太少，贸然深入可能会引发不必要的冲突，甚至影响我们的主要任务。镇长明显不愿我们插手。我们需要更多的线索，从其他方面入手。”他没有完全否定她，但也没有立刻热血上头地答应全面调查，这让他承受的痛苦稍稍减轻，却依然持续。
　　芙蕾雅看着他冷静的侧脸，心中有些失望，但又被他说服。是啊，雷恩总是这么冷静周全，不会冲动行事。她点点头：“你说得对。那我们接下来……”
　　“先回旅店，汇总其他人探听到的消息。”雷恩打断她，加快了脚步，“我需要知道莉娜、格隆他们发现了什么，还有……”他想到了艾莉娅，不知她有没有遇到危险。
　　两人回到断斧旅店时，发现大堂里的气氛有些不同。格隆和凯尔已经回来了，矮人正咕咚咕咚灌着麦酒，脸色不太好看。凯尔则眉头紧锁。莉娜坐在桌边，摆弄着几个从外面捡回来的小东西——一块颜色奇怪的石头，几片暗沉的植物叶片。
　　阿尔方索大师和雪莉也停止了研究工作，表情凝重。艾莉娅安静地坐在一旁，看到雷恩回来，抬头望向他，棕栗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忧虑。
　　“队长，你们回来了。”凯尔站起身，“我们这边有些发现。”
　　“我们也是。”雷恩沉声道，目光扫过众人，“看来，这个石鸦镇的水，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把大家了解到的情况都说一说吧。”
　　壁炉的火光跳跃着，映照着围坐在桌边的众人神色各异的脸。窗外，镇民聚集的喧哗声隐约传来，又被呼啸的风声吞没。
　　石鸦镇的秘密，正随着一条条汇集而来的线索，逐渐浮出冰冷的水面。而那股缠绕着雷恩的无形丝线，也仿佛感知到了剧情的推进，收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