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草坪上的秋千

11、第六天

　　第二天早上。林雅先打到粥，找了个靠窗位置。刚坐下，就注意到斜对面角落里坐了个生面孔。

　　是个女生，看着比她们大不了一两岁，戴着副厚厚的黑框眼镜。她面前就一碗白粥，别的什么也没有。她没吃，只是低着头，盯着碗，背挺得笔直，直得有点僵。右手拿着勺子，悬在碗上方，好半天都没落下去。左手藏在桌子底下，但林雅看到她肩膀的线条绷得很紧，左手那块的衣服布料被揪得皱成一团。

　　赵蓓端着盘子过来，在林雅对面坐下，顺着她的目光也看了一眼。

　　“新来的？”赵蓓咬了口馒头，问。

　　“应该是。”林雅说。

　　那女生终于舀起一勺粥，送进嘴里，嚼了很久才咽下去，然后立刻又舀起一勺，重复同样的动作。她吃得很慢，很仔细。吃着吃着，她忽然停下，左手从桌子底下拿上来，握成了拳，抵在额头上，闭了闭眼，呼吸好像沉了一下，然后又放下手，继续吃。整个过程很快，但林雅看见了。

　　“压力太大了。”赵蓓忽然说，声音不高，像自言自语。她喝着自己的粥，没再看那边。“吃不下，硬塞。脑子里估计全是题。”

　　林雅没吭声。她看着那女生几乎是用意志力在把最后几口粥灌下去，吃完后，她摘下眼镜，用力揉了揉鼻梁，然后重新戴上，收拾好碗勺，起身离开。她走路也是直挺挺的，目不斜视，好像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

　　上午，林雅和赵蓓在大厅窗边站着。外面天阴，灰蒙蒙的。那个女生也在，她没坐沙发，自己搬了把椅子，对着墙壁，膝盖上摊着一本很大的书，看封面是物理。她看一会儿书，就抬起头，盯着墙壁某一点，眼神发直，嘴唇无声地快速动着，像是在默诵什么。看一会儿，再低头看书，周而复始。

　　她的左手一直放在大腿上，手指蜷着，时不时就用指甲掐一下腿上的肉。林雅看见她那条浅灰色的运动裤上，大腿那块已经被掐得皱巴巴，甚至有点发白。

　　“她总掐自己。”林雅小声对赵蓓说。

　　赵蓓靠在窗台上，目光扫过去，停了两秒。“嗯。”她应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过了大概半个多小时，那女生突然合上书，动作有点大，“啪”的一声。她把头埋进臂弯里，就那么趴着，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脸色比刚才更白了点。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又重新翻开了书。

　　林雅觉得心里有点堵。她移开目光，看向窗外。院子里那几棵树叶子黄了不少，风一吹就掉几片。

　　“看着都累。”赵蓓忽然开口。

　　林雅转头看她。

　　赵蓓下巴朝那边扬了扬。“她那样。脑子里的弦绷得太紧了，快断了。”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快断了，就进来了。跟咱们一样。”

　　林雅又看向那个女生。她正盯着书上的一道题，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揪着书页一角，把那页纸都揪得卷了边。阳光偶尔从云层缝隙漏出来一点，照在她厚重的镜片上，反着光，看不清她的眼睛。

　　中午在走廊，林雅又碰到她。她正拿着一个透明文件夹，里面是几张试卷。她站在护士站旁边的垃圾桶前，盯着手里的文件夹，手指捏得紧紧的。她站了足有一分多钟，一动不动，像是在进行一场极其艰难的思想斗争。最后，她还是没扔，把文件夹紧紧抱在胸前，快步走开了，脚步有些慌。

　　赵蓓从后面走上来，也看到了。“肯定是没考好的卷子。”她说，“扔了不甘心，留着又难受。晚上够她受的。”

　　“你怎么知道？”林雅问。

　　“猜的。”赵蓓说，“都这样。”

　　晚上，林雅躺在床上，没什么睡意。走廊里很安静，偶尔有护士极轻的脚步声。她想起那个女生吃饭的样子，想起她掐自己大腿时绷紧的手指，想起她盯着垃圾桶时苍白的脸。

　　她翻了个身，面对着墙壁。黑暗里，好像有很多细小的声音，很多说不出的难受，沉在这栋楼的各个角落。那个女生的，赵蓓的，还有她自己的，混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

　　窗外的风好像停了。一片寂静里，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不知道谁压抑着的、极轻的抽气声，断断续续，像坏了的水龙头在滴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