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草坪上的秋千

13、第 13 章

　　晚上林雅醒来后，白天阳光带来的那点松快渐渐沉淀下来，变成一种安静的疲倦。她靠在床头，拿着平板随意翻看，忽然想起白天赵蓓提起的游戏。

　　她给赵蓓发了条消息：「你上次说的那个你最喜欢的游戏，讲什么的？」

　　消息很快回了过来：「一个叫XX的女孩的故事。她爸酗酒，后妈刻薄，学校也没啥意思。就……挺没劲的一生。」

　　林雅看着屏幕上的字。没劲的一生。这话从赵蓓嘴里说出来，轻飘飘的，却沉甸甸地砸在她心上。

　　「为什么爱玩这个？」她问。

　　这次隔了一会儿才有回复：「因为真实。而且，在游戏里，你至少能选。哪怕选哪条路最后都差不多糟，但至少……是你自己选的。」

　　林雅盯着“是你自己选的”这几个字，看了很久。她想起自己从小到大那些看似有选择、实则没得选的时候一一甚至选今天穿什么衣服背后都好像总有别人的声音在告诉她“该”怎么做。

　　「听起来有点压抑。」她回道。

　　「生活本来就很压抑。」赵蓓回复得很快，「游戏只是把它摆到台面上而已。对了，游戏里有个细节，挺有意思的——那个XX，她特别怕呆在黑暗封闭的小房间里，储藏室、电梯，甚至是停电后的教室，她都会喘不上气。」

　　林雅的手指在屏幕上顿住了。储藏室。这三个字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她一下。

　　她慢慢打字：「我懂那种感觉。」

　　「？」

　　「我……也有点怕那种特别小、特别黑、出不去的地方。」林雅犹豫着，字打得很慢，「小时候，我姐跟我吵架，有时会把我锁在家里的储藏室。那个房间没有窗，堆满了杂物，一关灯就什么都看不见。门很厚，怎么喊外面都听不见。」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写：「刚开始我会拼命拍门，哭，后来就不了。就坐在地上，等。等她自己想起来，或者等爸妈回来。但那种等着的时候……特别长。好像时间都不走了，空气也越来越少。现在有时候做噩梦，还会梦见被关在里头。」

　　发送过去后，林雅把平板放在一边，抱住了膝盖。把这些说出来，让她觉得有点暴露的难堪，又好像松了口气。

　　赵蓓没有立刻回复。

　　几分钟后，林雅的房门被极轻地敲了两下。笃，笃。很克制的声音。

　　林雅愣了一下，下床走过去，轻轻打开门。

　　赵蓓穿着睡衣站在门外，走廊昏暗的光线照着她。她没说话，只是看着林雅。

　　“怎么了？”林雅小声问。

　　“睡不着。”赵蓓的声音也很轻，“能进来吗？”

　　林雅侧身让她进来，关上门。房间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

　　赵蓓走到床边坐下，拍了拍旁边的位置。林雅也坐过去。

　　两人并肩坐着，一时都没说话。夜晚的医院格外安静，静得能听见暖气管道里水流过的细微声响。

　　“你刚才说的，”赵蓓忽然开口，“储藏室的事。”

　　“嗯。”

　　“怪不得你有时候在电梯里，或者没光的地方，脸色会不太好。”赵蓓说，语气很平常，“我还以为你就是单纯怕黑。”

　　林雅苦笑了一下：“也算吧。”

　　“那不是你的错。”赵蓓转过头看她，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很认真，“是你姐有病。”

　　这话说得直接，甚至有点粗鲁，但林雅听着，心里某个拧着的地方，好像松了一点点。

　　“我知道。”她低声说。

　　又是一阵沉默。但并不尴尬，像没有风时的湖水，平静地铺展开。

　　“那个游戏，”赵蓓忽然又说，“其实有个结局，我从来没打出来过。”

　　“什么结局？”

　　“XX最后离开了那个城市，一个人去了海边。游戏没说她后来过得怎么样，就停在她在火车上，看着窗外的那一幕。”赵蓓的声音很轻，“我觉得那个结局是假的。但有时候，会想看看。”

　　林雅想象着那个画面：火车，窗外流动的风景，一个女孩独自离开。她不知道那是不是更好的结局，但至少，那是“离开”。

　　“也许以后，我们可以一起试试打出来。”林雅说。

　　赵蓓侧头看她，嘴角似乎弯了一下：“行啊。不过得等我手机有电，这破地方晚上信号还差。”

　　她们又坐了一会儿。夜越来越深，窗外的黑暗浓得像化不开的墨。

　　“我该回去了。”赵蓓说，但没动。

　　“嗯。”林雅也没动。

　　又过了几分钟，赵蓓忽然说：“要不……我今晚睡这儿？”

　　林雅愣了一下：“会被护士发现的。”

　　“查房是上半夜的事，已经查过了。”赵蓓说，“天亮前我溜回去就行。”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没有不愿意。”林雅说。她确实没有。相反，想到要一个人面对可能出现的、关于储藏室的噩梦，她反而有点抗拒。

　　床不大，但挤两个瘦瘦的女孩还是够的。她们并肩躺下，盖着同一条被子。距离很近，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能感觉到对方身体散发的微弱热量。

　　黑暗中，赵蓓忽然小声说：“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我们就像游戏里那个XX。被困在一个地方，四面都是墙。”

　　“但至少，”林雅在黑暗里睁着眼睛，慢慢说，“我们现在不是一个人被困着。”

　　旁边的人似乎轻轻动了一下。

　　“嗯。”赵蓓应了一声，很轻。

　　又过了一会儿，林雅感觉到一只手在被子底下摸索着，碰到了她的手。那只手有点凉，但握住了她的手指，不是很紧，但很确定。

　　林雅回握过去。

　　她们就这样牵着手，躺在狭小的病床上，听着窗外偶尔传来的、遥远的车声，和彼此平稳的呼吸。医院的夜晚依然寂静，依然充满了各种看不见的痛苦和挣扎。但在这个小小的、拥挤的空间里，至少有两份孤独短暂地靠在了一起，像寒夜里互相取暖的小动物，分享着一点微不足道却真实的体温。

　　林雅闭上眼睛。这一次，她没有再害怕储藏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