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草坪上的秋千

15、第 15 章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活动室，在木地板上投出暖黄色的光斑。
　　活动室人不多，安静。林雅和赵蓓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晒在身上，有点暖。

　　赵蓓一直没怎么说话，低着头玩自己的手指，把关节按得轻轻响。

　　“昨晚睡得好吗？”林雅问。

　　“还行。”赵蓓说，手指停了停，“你呢？”

　　“嗯，挺好的。”林雅说。她其实有点想问，早上赵蓓有没有发现自己在看她，但没问出口。

　　过了一会儿，赵蓓忽然说：“林雅。”

　　“嗯？”

　　“你昨天说，你最怕你姐把你关储藏室。”赵蓓抬起头，看着窗外，“那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

　　林雅转头看她。赵蓓脸上没什么表情。

　　“什么？”林雅问。

　　赵蓓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声音不高：“我最怕我妈笑。”

　　林雅愣了一下。

　　“不是高兴的笑。”赵蓓继续说，“是她每次要打我之前，会露出的那种笑。看起来特别温柔，声音也软，好像多关心你似的。”

　　她顿了顿：“然后下一秒，巴掌就过来了。有时候是衣架，有时候是别的什么。”

　　活动室里很安静，能听见远处有人翻书的声音。

　　“我小时候，一看到她那么笑，就忍不住发抖。”赵蓓说，“后来大了，不发抖了，但心里发冷。从里到外地冷。”

　　林雅听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一张温柔笑着的脸，紧接着是暴力。这比直接打骂更让人难受。

　　“你爸不管吗？”林雅小声问。

　　“他？”赵蓓扯了扯嘴角，“他要么不在家，要么在家也不吭声。偶尔会说一句‘别打了’，但也只是说说。说完该干嘛干嘛。”她停顿了一下，“他对我唯一的‘关心’，就是问成绩。考不好，他那眼神……比打我还让我难受。”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平静，但林雅看见她的手紧紧抓着裤子，抓得指节都白了。

　　“所以后来，我自己划。”赵蓓的声音低了些，“他们给的疼，我控制不了。但这样，至少是我自己选的。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停，我说了算。”

　　她抬起左手，露出手腕。那些疤痕新旧交错，在阳光下很明显。

　　“看着血流出来，心里反而会平静一点。”赵蓓说，“好像身体里那些快炸开的东西，也跟着流出来了。”

　　林雅看着那些疤，喉咙发紧。她懂那种感觉。自己手臂上那道缝过的口子，也是这样来的。

　　“可是……不疼吗？”林雅问。

　　“疼。”赵蓓说，“但比起他们给的疼，这个疼……干净。”

　　干净。林雅心里沉了一下。她想起赵蓓母亲那种假装温柔的样子，想起自己家里那些打着“为你好”旗号的冷漠。是啊，那种疼是粘在身上的，甩不掉。而伤口的疼，是清楚的，只属于自己。

　　广播响了，通知一些病人去拿药。赵蓓像是突然醒过来，松开了抓着裤子的手。那块布料已经被她抓得皱巴巴的。

　　“跟你说这些干嘛。”她低声说，转过头去，“没意思。”

　　“有意思。”林雅说。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赵蓓放在膝盖上的手。

　　赵蓓的手很凉，而且僵了一下。但她没抽开。

　　林雅的手心很暖。她就这么握着，什么也没说。说“会好的”或者“都过去了”都没用，她自己也不信。她能做的，只有这么握着。

　　阳光照在她们手上。过了一会儿，赵蓓的手指在林雅手心里轻轻动了一下，然后慢慢放松下来。

　　活动室里还是那么安静。两个人就这么坐着，一个说完了最难受的事，一个听着，握着对方的手。

　　过了好一阵，赵蓓轻轻回握了一下林雅的手，很短的一下，然后松开了。

　　“差不多了。”她站起来，“回去吧。”

　　林雅也站起来，跟着她往外走。走廊里光线暗些，消毒水的味道还是那么重。

　　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那些压在赵蓓心里很久的话，今天说出来了。虽然说出来也不会让事情变好，但至少，不再是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后来的好几天林雅躺在床上，都会想起今天下午赵蓓说话时的样子，平静得让人心疼。也想起自己握着她的手时，那冰凉的触感。

　　她知道赵蓓的伤不会因为几句话就好。她自己也是。但也许，两个都带着伤的人，可以互相看一眼对方的伤口，不用遮掩，也不用假装不疼。

　　这就够了。在这地方，这就已经是很奢侈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