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草坪上的秋千

17、第 9天

　　第九天

　　护士来通知的时候，林雅正和赵蓓在活动室一一两人坐在相邻的椅子上，林亚正品读着史铁生的作品，赵蓓百无聊赖的刷着视频

　　“林雅，你父母来了，在305。”

　　林雅愣了一下。她没想到他们会来，更没想到是一起来。

　　赵蓓看了她一眼：“去吧。”

　　林雅点点头，起身时手指有点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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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5接待室很小，窗户对着锅炉房。林雅推门进去时，父母已经在了。父亲穿着那件常穿的灰夹克，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看手机。母亲穿着暗红色毛衣，站在桌边整理几个鼓囊囊的袋子。

　　“小雅来了。”母亲立刻转过身，脸上堆出笑，快步走过来想拉她的手。

　　林雅下意识地缩了半步。

　　母亲的手停在半空，笑容僵了僵，但很快又挂上：“快来坐，让妈妈看看……瘦了。”

　　父亲从手机上方抬起眼，打量了她一下：“气色还行。”

　　林雅在父母对面坐下。中间隔着那张空桌子。

　　母亲开始从袋子里往外掏东西：包装精美的点心、盒装牛奶、洗好的水果，甚至还有两本崭新的习题册。她一边摆一边说，语速很快：“路上买的，你喜欢的蛋黄酥。牛奶每天喝一盒。苹果和橙子，护士说可以帮忙切……在这儿吃得习惯吗？睡得怎么样？”

　　林雅“嗯”了一声，没多说。她看着那些东西堆满桌子，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父亲清了清嗓子：“医生上午跟我们聊了聊，说你情绪稳定些了。这是好事。”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林雅脸上，“但不能总待在这里。要积极配合治疗，争取早点出院。落下太多功课可不行，你姐姐当初……”

　　“孩子刚坐下，你说这些干什么。”母亲打断他，语气带着惯常的小心翼翼的埋怨，又转向林雅，声音放柔，“小雅，别听你爸的，身体要紧。就是……咱们自己也得上心，对不对？药按时吃，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她往前倾了倾身子，压低声音，“跟妈说，在这儿……没认识什么不好的人吧？我看有些孩子，眼神看着就不太对……”

　　林雅的手指在桌子底下蜷缩起来。她想起赵蓓，想起李轩，想起沈晴。他们眼神是不太对，因为里面装着太多别人看不见的难受。

　　“没有。”她听见自己干巴巴的声音。

　　“那就好。”母亲像是松了口气，“环境还是很重要的。”

　　父亲又开口了，这次是对母亲说的：“你上次不是说，想问问有没有那种一对一的心理辅导？效果是不是更好？钱不是问题。”他说“钱不是问题”的时候，眉头习惯性地皱了一下。

　　“对，对，”母亲连忙应和，又看向林雅，“咱们找个更好的医生，好好看看，把根儿去了，早点回家，啊？回家妈给你做好吃的。你看你，都瘦了。”她说着，眼圈忽然有点红，赶紧别过脸去翻纸巾。

　　林雅看着母亲发红的眼角，心里那点堵着的闷气，变成了更复杂的难受。

　　矛盾是从中午开始的。

　　母亲坚持要看着林雅吃完她带来的所有营养品，父亲则认为这是过度关注。

　　“你就知道顺着她！这样能好吗？”父亲的声音沉了下去。

　　“我怎么顺着了？孩子脸色这么差，补补营养有错吗？”母亲的声音尖了些。

　　“她现在需要的是心理上的坚强，不是这些汤汤水水！”

　　“心理心理，你就知道说心理！孩子身体垮了怎么办？”

　　林雅缩在椅子上，指甲无意识地抠着掌心。她希望他们停下，但声音还是不断钻进耳朵。他们开始翻旧账，母亲抱怨父亲常年不管家，父亲指责母亲教育方式有问题。小小的接待室里，空气好像越来越稀薄。

　　“要不是你总给她那么大压力，她能变成这样？”母亲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我给她压力？我那是为她好！哪个父母不望子成龙？她自己心理素质差，怪谁？”

　　“怪我！都怪我行了吧！我生的，我养的，我活该！”

　　“你简直不可理喻！”

　　“砰”的一声，父亲的手拍在桌子上。

　　那一瞬间，所有的声音在林雅耳朵里变成了尖锐的噪音。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变色。胸口被什么东西死死压住，她张大嘴，却吸不进一丝空气。冰冷的麻痹感从指尖窜到头顶，耳边只剩下自己血液轰鸣的声音。她看见母亲惊愕地转过头，父亲站了起来，他们的嘴在动，但她什么也听不见了。

　　黑暗蒙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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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识是一点点回来的。

　　先感觉到冷，刺骨的冷。然后，是右手传来的清晰的、甚至有些疼痛的紧握感。

　　林雅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聚拢。是病房的天花板，但不是她的房间。空气里有赵蓓身上那种干净的肥皂味。

　　她艰难地转动眼珠。

　　赵蓓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背挺得直直的，一只手死死攥着她的手，攥得很紧，指节都白了。另一只手握成拳头抵在腿上。她脸色很白，嘴唇抿成一条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林雅。

　　看到林雅睁眼，赵蓓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了一下，但握着她的手没松。

　　“醒了？”她的声音哑得厉害。

　　林雅想点头，没力气。喉咙干得像砂纸磨过。

　　赵蓓立刻松开手，转身去拿水，动作有点急，水洒出来一点。她把吸管凑到林雅嘴边：“慢点喝。”

　　温水润过喉咙，林雅小口吞咽着，身体的冰冷好像缓解了一丝。她摇摇头，赵蓓把杯子放回去。

　　房间里很静，窗外天黑了。

　　“他们呢？”林雅声音沙哑。

　　“走了。”赵蓓说，语气很平，“你晕倒，护士来了，他们就被劝走了。”她停顿了一下，“你妈哭得厉害，你爸……脸色铁青。”

　　林雅闭上眼。她能想象那个画面。

　　“我……”她想说点什么。

　　“知道了。”赵蓓打断她，声音不高，但很清晰，“不用说了。”

　　林雅睁开眼，看着赵蓓。赵蓓也看着她，眼神很复杂。

　　过了一会儿，赵蓓才又开口，声音低了些：“你刚才，把自己手掐破了。”

　　林雅这才感觉到左手掌心刺痛。她抬起手，看到几个深深的指甲印，破了皮，渗着血丝。她完全不记得。

　　赵蓓看着她掌心的伤，没说话。过了几秒，她忽然抬起手，用自己病号服的袖口，有些笨拙地擦掉林雅额头上冒出的冷汗。

　　这个动作很突然。

　　林雅一直死死压着的情绪，被这一个简单的触碰猛地撬开了一道缝。鼻子一酸，视线瞬间模糊了。她立刻偏过头，咬住嘴唇。

　　但眼泪不听话，大颗大颗地往下滚。她拼命想忍住，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

　　赵蓓看见了。她没说话，站起身，坐到床沿。然后伸出手臂，有些僵硬地，但很坚定地，把林雅揽了过来，让她的额头靠在自己肩膀上。

　　这个拥抱并不舒服，两人都瘦，骨头硌着骨头。赵蓓的身体也有些紧绷。但她环着林雅的手臂很稳。

　　像终于找到一个支撑，林雅一直强忍的呜咽冲了出来。她没有放声大哭，只是把脸埋在赵蓓单薄的肩窝里，身体抖得厉害，滚烫的眼泪很快浸湿了布料。

　　赵蓓一动不动地坐着，任由她哭。没有安慰的话，只是沉默地抱着她。

　　窗外的夜很黑，房间里只有一盏小灯。林雅哭了很久，直到再也流不出眼泪，只剩下疲惫的抽噎。赵蓓的肩膀僵硬，但一直没松手。

　　后来，林雅动了一下，赵蓓才慢慢放开她，扶她躺好。两人的眼睛都红着。

　　赵蓓看着林雅哭花的脸，伸手把她黏在脸上的湿头发拨开，别到耳后。动作有点不自然，做完就收回了手。

　　“睡吧。”赵蓓说，声音有点干，“我在这儿。”

　　她关了大灯，坐回椅子，重新握住林雅的手。这次握得轻了些，但很稳。

　　林雅累极了，闭上眼睛。手被赵蓓握着，那点温度从指尖传来，很真实。

　　黑暗里，父母争吵的声音、拍桌子的声音、还有自己无法呼吸的恐惧，似乎都退远了一点。

　　至少今夜，有人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