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草坪上的秋千

3、第二天

　　凌晨四点半，窗外透进第一层灰蓝色的光。走廊里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是护士在巡房。林雅终于合上干涩的眼皮，陷入一种浅而纷乱的睡眠。梦里，她站在一片空旷的荒原上，远处有一只黑色的鸟在盘旋，翅膀划破铅灰色的天空，发出清冽的长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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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上，林雅是被走廊里的推车声吵醒的。

　　餐车轱辘碾过地板，咣当咣当，由远及近。她睁开眼，第一件事是摸枕头边。平板还在。点开，赵蓓的头像也还在。不是梦。

　　她坐起来，看了眼窗外。天阴着，厚厚的云压得很低，但光线还是比屋里惨白的吸顶灯要像样一点。她慢吞吞地换上那身浅蓝色病号服，布料软塌塌的，穿上就像被归了类，编了号。

　　刷牙的时候，她在镜子里看见自己。脸还是白，眼圈有点青，但眼睛里……好像有点不一样的东西。说不清是什么，就是觉得，昨天的自己看东西是隔着层毛玻璃，今天那玻璃好像被擦了一下，就一下。

　　去餐厅的路上，她走得很慢，手指一直抠着平板边缘那个小小的磕痕。她不知道会不会遇见赵蓓，也不知道遇见了该说什么。“明天见”三个字，像颗扔进死水里的石子，把这潭死水搅得……有点烦人。

　　餐厅里已经坐了些人。空气里有粥的馊味和消毒水味儿，混在一起，闻久了让人反胃。林雅打了碗白粥，拿了个馒头，找了个最靠窗的角落坐下。

　　她小口小口喝粥，眼睛忍不住往门口瞟。

　　门开了，是个总在自言自语的老头。

　　又开了，是两个挽着手的女病人。

　　再开……

　　没有赵蓓。

　　粥凉了，表面结了层膜。林雅用勺子戳破那层膜，看着它慢慢又合上。她扯下一小块馒头放进嘴里，干巴巴的，嚼了很久才咽下去。看吧，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你又当真了。别人随口一句话，你就巴巴地等着。

　　“哟，起挺早啊。”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声音从头顶传来，有点哑，像没睡醒。

　　林雅猛地抬头，勺子“当啷”一声掉进碗里。

　　赵蓓站在桌边，端着餐盘。她还是没穿病号服，一件洗得发灰的黑T恤，松垮垮的牛仔裤，头发胡乱抓成个揪，几缕碎发翘着，眼睛眯着，整个人透着股没醒透的迷糊劲儿。

　　“能坐么？”她用下巴指了指林雅对面的空位。

　　林雅赶紧点头，动作太急，差点带倒旁边的水杯。

　　赵蓓嗤地笑了一声，把餐盘放下。她的早饭丰盛得多：牛奶、煮鸡蛋、两片面包，还有个小苹果。“你就吃这个？”她皱着眉看林雅碗里的白粥，“怪不得一脸菜色。得多吃点，不然哪有力气发呆？”

　　林雅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最后只是低头又喝了口粥。
　　"昨晚"赵蓓忽然开口，手里剥着那个小苹果，“梦见什么了没？”

　　林雅手指蜷了蜷。“……没。”

　　“撒谎。”赵蓓把苹果掰成两半，递给她一半，“你黑眼圈快掉地上了。是不是想着要见我这个大美女，兴奋得睡不着？”

　　林雅接苹果的手顿了一下，脸有点热。她咬了一小口，苹果很脆，汁水溢出来，酸酸甜甜的。

　　“我也是，”赵蓓嚼着自己那半苹果，含混不清地说，“每次认识新病友，都睡不踏实。脑子里瞎想，这人到底什么路数啊，会不会突然发病啊，麻烦。”

　　林雅抬头看她。赵蓓看起来那么……满不在乎，也会想这些？

　　“怎么，不像？”赵蓓捕捉到她的眼神，咧咧嘴，“我也是人好吧。就像你，看着安安静静的，心里不定在怎么骂这破地方呢。”

　　林雅握紧了手里的塑料勺。

　　“对了，”赵蓓摸出手机，在桌上磕了磕，“昨晚加了好友，我等你消息等到快一点。结果屁都没有。怎么，跟我没话聊？”

　　“不是！”林雅急急否认，声音大了点，旁边桌一个一直抠手指的女人转过头来看她。她立刻缩了缩脖子，将声量压回去，“我……不知道发什么。”

　　“随便发啊。”赵蓓把手机扔回兜里，胳膊撑在桌上，凑近了一点，“比如，‘这破床硌死我了’，或者‘隔壁半夜哭了’，或者，呃，反正什么都行。又没人判你刑。”

　　林雅被她逗得嘴角弯了一下，很小很小的弧度，她自己都没察觉。她沉默了很久，久到赵蓓已经吃完苹果开始玩指甲了，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我梦见鸟了。”

　　“鸟？”赵蓓顿住，“什么样的？”

　　“黑色的。在天上飞，叫得不是很好听。”

　　“乌鸦？”

　　“也许。”林雅顿了顿，补充道，“像你。”
　　赵蓓愣了一秒，随即笑出声来，笑声清亮，在安静的餐厅里有些突兀。“行啊林雅，学会埋汰人了。”她笑够了，才擦了擦眼角，“这个梦挺好。鸟在天上飞，多自由。”

　　自由。林雅在心里默念这个词。它听起来那么遥远，又那么……诱人。

　　早餐时间结束的广播响起。病人们开始陆续起身，把餐盘送到回收处。赵蓓几口喝完牛奶，站起来：“上午有团体活动，你去吗？”

　　团体活动。林雅想起入院时护士给她的日程表：每天上午有各种主题的团体治疗或活动，自愿参加的。

　　“我……”

　　“一起去吧。”赵蓓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就当陪我。一个人去怪无聊的。”

　　林雅看着赵蓓伸过来的手——不是要牵她，只是随意地晃了晃，做了个“来吧”的手势。她沉默了几秒，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