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草坪上的秋千

6、第 6 章

　　雨下起来了，开始还是疏疏落落的几点，很快就连成了线，顺着玻璃窗一道道往下淌。林雅靠在自己床上，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声音。空气里那股消毒水的味儿被雨水带来的土腥气冲淡了些，闻着倒比平时清爽。

　　平板屏幕暗着，她没心思玩。脑子里一会儿是上午活动室里那句“白色”，一会儿是赵蓓说“这床比我那软点”时带笑的眼睛。窗外的天色灰蒙蒙的，雨水把远处那几栋楼的轮廓都泡模糊了。

　　晚饭铃忽的响起来。林雅站起身，慢吞吞地往餐厅走。走廊里湿气重，地面反着光，踩上去有轻微的黏腻感。她到得晚，餐厅里已经没什么人了，饭菜也凉得差不多。打了份蔫了的炒青菜和几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肉，她端着盘子，眼睛下意识地往角落里瞟。

　　没人。

　　她独自坐下，小口扒着饭。米粒有点硬，菜也咸。正吃着，对面突然放下一个餐盘。赵蓓拉开椅子坐下，头发梢有点湿，贴在颈窝。

　　“跑快点能死啊？”她嘟囔一句，不知道是对谁说，拿起筷子戳了戳盘子里的鱼，“这鱼看着比我姥爷还老。”

　　林雅看着她盘子，菜色和自己的一样。“你也来晚了。”

　　“嗯，睡着了。”赵蓓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角挤出点泪花，“这破雨下得，睡得倒香。”她夹起一块鱼肉，皱着眉看了看，还是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囫囵咽了。“你吃完了？”

　　“还没。”

　　“那快点。”赵蓓吃饭速度很快，几乎不怎么嚼，“吃完回屋，这儿冷飕飕的。”

　　林雅加快了速度。两人没再说话，各自对付着盘子里冰冷的饭菜。餐厅顶灯惨白的光照下来，把她们沉默吃饭的影子投在光溜溜的桌面上。

　　吃完饭，把餐盘送到回收处。赵蓓双手插在病号服口袋里，走在前面。走廊的灯光把她瘦削的背影拉得很长。走到岔路口，她停下来，回头：“我手机还有点电，听不听歌？”

　　林雅点点头。
　　……

　　赵蓓的房间在走廊东头倒数第二间。林雅跟在她身后半步远的地方，看着走廊顶灯在她肩上投下晃动的光影。空气里的潮湿似乎更重了，混合着陈旧的油漆和地板清洁剂味道。

　　走到门口，赵蓓掏出钥匙——医院规定病人晚上可以锁门，虽然护士有通用钥匙。她拧开门，先一步进去，没开大灯，只按亮了床头一盏小小的阅读灯。昏黄的光圈瞬间撑开一小片暖色，把房间其他地方衬得更暗了。

　　“进来，关门。”赵蓓的声音从光圈里传来。

　　林雅走进去，反手带上门。房间比白天显得更拥挤些，也许是光线的作用。赵蓓已经踢掉拖鞋，盘腿坐到了床上，背靠墙壁，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

　　“站着干嘛？坐。”她用下巴指了指床尾的空处。

　　林雅在床尾坐下，和赵蓓隔着一段距离。床单是医院统一的浅蓝色条纹，洗得有些发白。
　　听什么？”她问，手指在屏幕上划拉着。

　　“……都行。”林雅说。

　　赵蓓手指停了一下，点开音乐软件。播放列表不长，她往下划了划，选了第一首。前奏响起来，是郑润泽的《遇见》，前奏过后，嗓音低缓的男声响起，唱得慢，歌词听不真切。

　　她把手机音量调大了一些，放在两人中间的床单上。屏幕的光映亮她一小截下巴。

　　雨声被关在了窗外，闷闷的，成了这歌声的背景。林雅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病号服的裤缝。歌不算好听，也不算难听，就是……有点不符合赵蓓的气质。

　　一首歌放完，自动跳到下一首。
　　新换的歌前奏更长，是简单的吉他拨弦。赵蓓听着，忽然开口，声音混在音乐里：“那人说，这些歌适合下雨天听。”她顿了顿，没什么情绪地补充，“说能让人静下来。”

　　“静下来了吗？”

　　赵蓓侧过头，在昏暗的光线里看了林雅一眼。“你说呢？”

　　林雅没回答。房间里只有歌声和雨声。她觉得静不静不好说，但这种被音乐填满的、与外界隔绝的感觉，确实让人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一些。

　　又一首歌结束，赵蓓没再切歌。歌单似乎播放完了，或者网络断了，手机安静下来，只剩窗外清晰的雨声。寂静猛地涌回来，比之前更厚重。

　　赵蓓拿起手机看了看。“没信号了。”她说着，随手把手机扔到一边，发出“咚”一声闷响。她往后一靠，整个人陷进墙壁和床头之间的阴影里，长长吐了口气。

　　“没歌听了。”她说

　　“嗯。”林雅应了一声。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走。两人就这样在突如其来的安静里坐着，谁也没说话。床头灯的光圈只够照亮床的一小半，赵蓓大半张脸隐在暗处，看不清表情。

　　过了大概一两分钟，赵蓓忽然动了一下，她往前倾身，从枕头另一边摸出个东西，扔给林雅。“接着。”

　　林雅手忙脚乱地接住。是一小包独立包装的苏打饼干，超市里最常见的那种。

　　“吃吧”赵蓓自己也拆开一包，咬了一口，咔嚓一声脆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晚饭那破菜，跟没吃一样。”

　　林雅捏着那包饼干，没动。

　　“吃啊，又没毒。”赵蓓瞥她一眼，“放心，没偷护士的，我自己之前带来的。”

　　林雅这才拆开包装，拿出一片，小口小口地吃。饼干很干，带着点咸味。两个人就在这昏暗的房间里，就着窗外无尽的雨声，默默地啃着干巴巴的饼干。这场景有点滑稽，又有点……难以形容的平和。

　　饼干吃完了。赵蓓把包装纸团成一团，捏在手里。“几点了？”她问。

　　林雅看了看墙上的钟，荧光指针指着八点四十。“快九点了。”

　　“哦。”赵蓓把纸团扔进床边的垃圾桶，准确命中。“你该回去了吧？九点半护士要查房。”

　　“嗯。”林雅点了点头，“那我走了。”

　　“走吧。”赵蓓摆摆手，重新拿起手机，屏幕的光再次亮起，映亮她低垂的睫毛，“晚上睡不着的话，可以给我发消息。但我会不会回就另说了”

　　林雅点了点头后拉开了门，走廊里明亮又空旷的灯光涌进来，刺得她眯了下眼。她走出去，轻轻带上门。把房间里那团昏暗的、带着饼干屑和隐约歌声的空气关在了身后。

　　雨还在下。她走回自己病房的路上，舌尖还残留着苏打饼干那种粗糙的咸味。耳朵里很安静，但好像又有歌声的余韵。
　　回到自己的病房，关上门，房间里的寂静是另一种质地，更厚实，沉沉地压下来。她脱了鞋爬上床，没开灯，在黑暗里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手腕上的疤在雨天气里总是格外不安分，隐隐地痒，像底下有什么东西想拱出来。她没去挠，只是把手臂搁在冰凉的被面上。

　　平板就躺在枕头边。她摸过来，按亮。屏幕的光刺得她眯起眼。赵蓓的动漫头像和那个句号静静地待在列表里。

　　她点开对话框，光标在输入框里闪烁。发什么？“我到了”？太傻。“饼干挺好吃”？没必要。她盯着那片空白，手指悬着，最后什么也没打，只是退出来，锁了屏。

　　房间重新暗下去。窗外的雨好像小了点，声音变得细碎。她侧过身，脸贴着枕头，上面有她自己头发和医院洗涤剂混合的味道。脑子里没什么具体的念头，就一些模糊的碎片：赵蓓拉下袖子时手腕上一闪而过的红痕，她扔饼干过来时利落的动作，还有歌断掉后她往后一靠，陷进阴影里说“没歌听了”时，那点听不出情绪的空白。

　　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但就是散在那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走廊里传来护士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停在某扇门前，低声询问，然后离开。例行公事。林雅闭上眼，努力把呼吸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