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边缘的昼光》魁洄

17、第 17 章

　　在论坛独白引发轩然大波的几天后，一个看似平静的夜晚。

　　萧何刚刚结束一轮剧烈的神经痛，脸色苍白如纸地靠在床头，额发被冷汗浸湿。家庭医生刚走，止痛针剂的效力还未完全显现，但那种深入骨髓的钝痛和随之而来的、熟悉的虚无感，正一点点吞噬着他的意志。

　　手机在枕边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

　　是他和秦烈、沈确、顾言、周慕、楚风、赵霓、林薇八个人的小群。群名很随意，叫【今晚去哪疯】。

　　此刻，群里正热闹着。

　　秦烈发了张照片，是某个新开业的高空酒吧，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这地方视野绝了，周末组局？】

　　沈确：【酒单看了，有几款特调不错。何儿能喝吗？@萧何】

　　赵霓：【去啊去啊！我新买了一条战袍，正好需要个场合秀一下！】

　　顾言：【环境有点吵，何儿可能会嫌烦。要不再看看别的？】

　　周慕：【有个私密的温泉山庄，安静点，也能泡泡对身体好。】

　　楚风：【温泉可以。】

　　林薇：【我附议温泉，何儿最近状态好像不太稳定，安静点好。】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一如既往地把他考虑在内，甚至为了他的身体状况而争论选择。

　　萧何看着屏幕上那些熟悉的名字和关切的（尽管以他们特有的方式表达）话语，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了许久。

　　以往，他要么直接甩一句“不去，吵”，要么干脆懒得回，等他们自己决定，到时候再半推半就地被“绑架”过去。

　　但今晚，或许是疼痛带来的脆弱还未完全退去，或许是论坛独白后那种奇异的、微妙的“暴露感”还在延续，或许是看着朋友们为他考虑的模样，心里某个地方被轻轻戳了一下。

　　他点开输入框，指尖缓慢地、却异常清晰地敲下了一行字。

　　没有斟酌，没有修饰，甚至没有标点。

　　**【萧何】：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但是活着的时候 能跟你们疯玩就够了】

　　发送。

　　然后，他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枕边，闭上了眼睛。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也像是完成了一个不知为何非要此刻完成的、小小的仪式。

　　---

　　几乎是消息发出的瞬间，原本热闹滚动的群聊，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人回复。

　　不是没看见，而是所有人都被这行字钉在了原地。

　　秦烈刚端起酒杯的手僵在半空，沈确推眼镜的动作停在鼻梁上，赵霓对着镜子试口红的动作顿住，顾言打字的指尖悬在键盘上方，周慕和楚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愕然与沉重，林薇轻轻捂住了嘴。

　　他们太了解萧何了。

　　了解他的骄傲，他的毒舌，他的阴郁，他的不服输，他所有用坚硬外壳包裹起来的脆弱和痛苦。

　　他们用调侃和恶作剧的方式陪着他，用无视他残疾的态度对待他，用最顶级最疯狂的玩乐试图把他从自我放逐的边缘拉回来。

　　但他们几乎从未，或者说，萧何几乎从未，如此直接地、近乎赤裸地，提及“死亡”，提及“活多久”，以及……对他们存在的“认可”。

　　这行字太轻，又太重。

　　轻得像一声叹息，重得像一块巨石，砸在每个人心里。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群聊界面才重新开始跳动。

　　**【秦烈】：……操。何儿，你他妈大晚上发什么疯？】

　　**【沈确】：又疼得厉害了？医生呢？止痛药吃了没？@顾言 你去看看他。】

　　**【赵霓】：何儿……（想说什么，又删掉）……温泉！就定温泉！周末！谁不来谁是狗！我现在就订！】

　　**【顾言】：我刚联系了陈医生，他十分钟前刚离开，说何儿刚打过针，需要休息。我马上过去。】

　　**【周慕】：何儿，别说这种话。我们还要一起疯很多年。】

　　**【楚风】：+1。还有很多地方没玩，很多事没做。】

　　**【林薇】：何儿，我们都在。一直都会在。温泉山庄我熟，我来安排，保证安静舒服。】

　　**【秦烈】：对！温泉！喝酒！泡澡！把烦心事都他妈泡掉！何儿你等着，周末看老子怎么灌你（虽然你喝不了多少）！】

　　**【沈确】：何儿，活着就是为了继续骂我们，懂？别想偷懒。】

　　消息一条接一条，迅速刷屏。每个人都试图用自己最习惯的方式去回应，去覆盖掉那条消息带来的沉重感——用插科打诨，用实际行动，用坚定的承诺，用对未来玩乐的具体规划。

　　他们绝口不提“死”，只是强调“活”，强调“一起”，强调“还有很多”。

　　这是他们能给的，最直接也最笨拙的回应。

　　手机在枕边持续震动。

　　萧何没有拿起来看。但他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他能想象出秦烈强装凶悍却掩不住担忧的语气，沈确看似冷静实则立刻行动的样子，赵霓瞬间转移话题的急切，顾言永远稳妥的安排，周慕和楚风简洁却有力的支持，林薇温柔的坚定。

　　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很轻，很快消失。

　　但确实存在过。

　　然后，他伸出手，摸索着拿过手机，没有看群里的刷屏，只是点开了和顾言的私聊窗口，发了两个字：

　　**【萧何】：不用。】

　　顾言几乎是秒回：

　　**【顾言】：我已经在路上了。十分钟到。给你带了点安神的东西。】

　　萧何看着那行字，沉默了几秒，没再回复。

　　他把手机放到一边，重新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疲惫感终于压倒了疼痛，意识开始模糊。

　　在沉入黑暗的前一刻，脑子里最后清晰的画面，不是疼痛，不是轮椅，不是那些冰冷的医疗器械。

　　而是泳池边朋友们大笑的脸，是赛道上引擎的轰鸣和冲破终点时的畅快，是游戏时互相爆料的哄闹，是……萧酒递来温水时，那双干净又担忧的眼睛。

　　以及，群聊里，那些迅速刷过的、试图用热闹驱散阴霾的、笨拙又真诚的回应。

　　“能跟你们疯玩就够了……”

　　他好像，真的把这句话，发出去了。

　　也好。

　　---

　　群里的讨论还在继续，但话题已经彻底转移到了周末温泉山庄的具体安排上，热闹非凡，仿佛刚才那行字从未出现过。

　　但每个人心里都清楚，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萧何第一次，主动地、清晰地，向他们展示了他内心深处对“生命有限”的认知，以及对他们这群朋友的、近乎依赖的珍视。

　　而他们，也用最快的速度，给了他最坚定的、属于他们这个圈子的回应：不问原因，不沉溺悲伤，用行动和计划，把“活着”和“一起”变成具体可感的东西。

　　这是一个新的、无声的契约。

　　关于在有限的、或许并不漫长的时光里，如何一起疯狂，一起对抗虚无，一起创造尽可能多的、鲜活的记忆。

　　窗外，夜色深沉。

　　但属于这群年轻人的故事，以及他们与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美丽又脆弱的同伴之间，独特而坚固的羁绊，还在继续，并且因为今夜这行字，而镀上了一层更加复杂、也更加明亮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