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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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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泉山庄回来后,日子似乎又恢复了某种节奏。但那股因为萧何那条信息和温泉之夜而变得更加紧密的纽带,在小团体中无声地流淌着。几周后的一个周五,又是周末前夜,这帮耐不住寂寞的少爷小姐们再次聚到了一起。
这次没去什么奢华会所或私人山庄,而是聚在了顾言名下的一处顶层公寓。公寓视野极佳,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个城市的灯火。装修风格是现代简约,但处处透着昂贵的细节。
赵霓照例开启了直播,标题一如既往地随意:【周末前夜,老友小酌,聊点真心话?】直播间一开,老观众们立刻涌入,期待值拉满。
镜头里,八个人散落在宽敞的客厅里。地上铺着厚实柔软的地毯,放着几个巨大的靠垫。矮几上摆满了各式酒瓶、酒杯、精致的下酒小食,还有几个烟灰缸。音乐是慵懒的爵士,音量不大,恰到好处地烘托着氛围。
萧何今天坐在一个低矮宽大的豆袋沙发里,这让他可以以一种比较舒服的姿势半躺着。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宽松卫衣,领口微微敞开,露出苍白的锁骨和若隐若现的纹身边缘。长发随意披散,手里夹着一支细长的香烟,神色比平时柔和些,但眼底依旧有挥之不去的倦意。
秦烈、沈确、顾言、周慕、楚风或坐或倚,赵霓和林薇则盘腿坐在靠窗的软垫上。每个人手里都拿着酒,面前放着烟。
“来来来,老规矩,先走一个!”秦烈举杯,“为了……呃,为了周末!”
大家笑着举杯,萧何也抬了抬手,抿了一口杯中琥珀色的液体——这次不是低度酒,是顾言特意给他挑的一款口感柔和但后劲不小的单一麦芽威士忌。
几杯酒下肚,气氛更加放松。话题从最近的投资趣闻,慢慢转向了更私人、更漫无边际的领域。
“说真的,你们有没有觉得,有时候特别没劲?”赵霓晃着酒杯,难得地没咋咋呼呼,“钱好像花不完,玩好像也玩遍了,但就是……空。”
沈确推了推眼镜:“空虚是特权者的常态。得到太容易,阈值就越来越高。”
秦烈嗤笑:“沈大哲学家又开始了。要我说,就是闲的!找点刺激的事儿干就不空了!”
“比如把你灌醉扔大街上?”周慕慢悠悠地接话。
“滚蛋!”秦烈笑骂。
楚风难得开口:“我有时候会觉得,我们像活在玻璃罩子里。外面的人看着光鲜,里面的人……自己知道。”
林薇轻声说:“可能是缺少真正有‘重量’的东西吧。责任?牵绊?或者……需要真正去争取、甚至可能失败的东西?”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聊着属于他们这个阶层的、普通人难以理解的烦恼和迷茫。没有卖惨,只是平静地陈述。直播间的观众听着,有人觉得矫情,有人觉得真实,有人沉默。
萧何一直没怎么说话,只是静静地抽烟,喝酒。他喝得比平时快,也比平时多。顾言起初想劝,但被萧何一个眼神制止了。
“何儿,你呢?”赵霓忽然把话题抛给他,“你平时想最多的是什么?除了疼和怎么骂我们。”
萧何弹了弹烟灰,凤眸在烟雾后显得有些迷离。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因为酒精而有些低哑:“想……时间。”
“时间?”秦烈挑眉。
“嗯。”萧何又喝了一口酒,“时间过得太快,又太慢。快的时候,抓不住;慢的时候,熬不完。”
很抽象,但在场的人都听懂了。对于身体被病痛折磨、未来不确定的他来说,时间既是奢侈品,又是酷刑。
“还有就是,”萧何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自嘲的笑,“想我要是没出那事,现在会在干嘛。可能还在赛道上找死,可能已经被家里按着头接管生意,可能……”他没说完,摇了摇头,又灌下一口酒。
气氛有些沉。大家都知道,“如果”是萧何最不该想,却又控制不住会想的东西。
顾言递给他一支新烟,帮他点燃,轻声说:“没有如果。现在的你,也很好。”
“好个屁。”萧何嗤笑,但没反驳,接过烟深深吸了一口。
游戏不知怎么就变成了轮流说一件最近真正困扰自己的心事。不是什么投资失败、项目遇阻那种“大事”,而是更私人、更细微的情绪。
秦烈说最近和家里老头子吵得厉害,因为不想按部就班接手家业,想自己捣鼓点不一样的,但阻力巨大。
沈确说觉得越来越难真正信任除了他们几个以外的人,看谁都觉得对方有所图,心累。
周慕说厌倦了总是做“正确”的选择,有时候想不管不顾疯一次。
楚风说觉得自己像台精密运转的机器,情绪都快程序化了,不知道真正的“高兴”或“难过”是什么感觉。
赵霓说怕自己一辈子都找不到那个能让她安定下来、又不会让她觉得无聊的人。
林薇说有时候会怀疑自己选择的艺术道路是不是对的,是不是在自欺欺人。
轮到萧何。
他已经喝了很多,眼神有些涣散,但神志似乎还清醒。他靠在豆袋沙发里,指尖的烟快要燃尽。
“我啊……”他笑了笑,笑容有些飘忽,“怕疼。也怕……不疼。”
很矛盾的话。
“疼的时候,想死。不疼的时候……又怕这是回光返照,或者更糟的,麻木了,连疼都感觉不到了。”他声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语,“还怕……你们有一天会烦。烦我这个总是扫兴、总是需要照顾、总是煞风景的残废。”
这话说得轻,却像一块冰砸进每个人心里。
“萧何!”秦烈猛地坐直身体,脸色难看。
“何儿,你胡说什么!”赵霓也急了。
沈确和顾言同时皱紧了眉。
直播间的弹幕也瞬间凝滞,然后爆发出大量的担忧和心疼。
萧何却像是没看到他们的反应,自顾自地又拿起酒杯,将里面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喝得太急,他呛了一下,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嗽一开始只是呛到,但很快变得不对劲。他咳得越来越厉害,身体因为剧烈的痉挛而蜷缩起来,苍白的脸涨得通红,青筋凸起。
“何儿!”顾言第一个扑过去。
萧何猛地推开他,捂着嘴,咳得撕心裂肺。然后,在所有人的惊呼和直播镜头清晰的捕捉下,他指缝间渗出刺目的鲜红——他咳血了。
殷红的血滴落在他灰色的卫衣上,落在地毯上,触目惊心。
“叫医生!快!”沈确厉声吼道,一把夺过赵霓手里的手机,直接关掉了直播。
直播间瞬间黑屏,但最后咳血的画面已经定格在无数观众眼前。留言区彻底爆炸,但已无人回应。
公寓里一片混乱。
萧何还在咳,但幅度小了些,他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迹,看着手背上和衣服上的鲜红,居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嘶哑,带着咳喘后的破音,听起来诡异又凄凉。
“慌什么……”他喘着气,眼神因为酒意和咳血带来的缺氧而更加涣散,却强撑着那副玩世不恭的调子,“又死不了……老毛病了……”
“这叫老毛病?!”秦烈眼睛都红了,想碰他又不敢,“你他妈咳血了!”
顾言已经打通了家庭医生的电话,语速极快地说着地址和情况。
周慕和楚风迅速清理开周围的杂物,林薇拿来温水和毛巾,手微微发抖。
赵霓蹲在萧何旁边,声音带着哭腔:“何儿,你别吓我们……”
萧何靠在沙发里,胸口还在急促起伏,脸色白得像鬼,唇边和下巴还沾着血迹,衬得他那张脸有种惊心动魄的、脆弱又妖异的美。他看着围拢过来、满脸惊惶担忧的朋友们,扯出一个虚弱的、却依然带着惯有嘲讽弧度的笑。
“一个个……这么担心干啥……”他声音气若游丝,却还在硬撑,“闲得没事干了……还是……怕我死了……没人……跟你们对骂了……”
他说着,又想笑,却又引出一阵轻微的咳嗦,血沫再次从唇角溢出。
“闭嘴!别说话了!”沈确低声吼道,用干净的毛巾小心地擦去他嘴角的血,动作却轻柔得不可思议。
医生来得很快。一番紧急检查和处置后,萧何的情况暂时稳定下来。医生脸色严肃地跟顾言等人交代着,大概是饮酒过量刺激了本就脆弱的呼吸道和内脏,加上情绪波动,引发了咯血。需要绝对静养,严禁烟酒,密切观察。
萧何被安置到了卧室的床上,打着点滴,沉沉睡去。脸上毫无血色,呼吸轻浅,像个易碎的琉璃娃娃。
其他人守在客厅,或坐或站,没人说话,气氛沉重得能拧出水来。茶几上还散落着酒瓶和酒杯,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与刚才热闹轻松的“真心话”之夜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赵霓缩在沙发角落里,眼睛红肿。秦烈烦躁地来回踱步。沈确盯着紧闭的卧室门,一动不动。顾言按着太阳穴,深深叹气。周慕和楚风沉默地对坐着。林薇默默地收拾着狼藉的客厅。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身体。”顾言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所以他才会在群里说那种话……所以他才会喝那么多……”
“他是故意的吗?”秦烈猛地停下脚步,声音压抑着怒火和心疼,“故意喝那么多,故意说那些话,故意……让我们看着他这样?”
沈确摇头:“不是故意。是……控制不住。疼痛,对未来的恐惧,还有……对我们的依赖和害怕失去,这些情绪他平时压得太狠了。酒精一催,就全出来了。咳血……是身体承受不住的信号。”
“我们是不是……做得还不够?”赵霓带着鼻音问,“是不是还是没能真的让他觉得……我们不会烦,不会走?”
“他太敏感,也太骄傲。”林薇轻声说,“就算我们做再多,他心底那份不安全感,可能永远都在。尤其是……面对他日益糟糕的身体。”
又是一阵沉默。
“我们能做的,”顾言深吸一口气,“就是像在温泉里说的那样。在他还能跟我们玩的时候,奉陪到底。在他需要的时候,立刻出现。在他像今晚这样失控的时候……接住他。”
“还有,”沈确补充,眼神锐利,“看着他,别让他再这么胡来。烟酒必须控制。下次聚会,谁再给他烈酒,我跟谁急。”
“同意。”周慕和楚风异口同声。
那一晚,这群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顶级纨绔,在挚友咳血的残酷现实面前,再次感受到了无力,但也更加坚定了守护的决心。
而网络上,因为直播突然中断和最后的咳血画面,#萧何咳血#的词条迅速爬上热搜边缘,引发各种猜测和担忧。南城一中的论坛更是瞬间被相关讨论淹没,恐慌和祈祷的帖子层出不穷。
直到凌晨,顾言用萧何的账号(显然获得了同意),在之前发独白的论坛和微博同时发布了一条简短声明:
**【HeX】:昨晚小聚,饮酒稍多,引发旧疾,已无大碍,静养即可。惊扰各位,见谅。勿念,勿扰。**
声明冷静克制,但“旧疾”、“无大碍”这样的字眼,配上那惊心动魄的咳血画面,根本无法让人安心。
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美丽又桀骜的少年,正在与某种看不见的、日益严峻的东西进行着残酷的拉锯战。
而他身边那些看似玩世不恭的朋友们,也在这场拉锯战中,扮演着至关重要的、或许也是唯一能拉住他不往下坠的角色。
夜色深沉,城市灯火依旧。
公寓卧室里,萧何在药物的作用下沉睡着,眉头微蹙,仿佛梦中也不得安宁。
客厅里,他的朋友们或坐或卧,无人离去。
这是一个漫长的夜晚。
也是一个让某些羁绊,在担忧与恐惧中,淬炼得更加深刻的夜晚。
而那场未竟的“真心话”,或许永远不会有完美的答案。但只要人还在,陪伴还在,有些话,说不说完,似乎也就不那么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