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边缘的昼光》魁洄

20、第 20 章

　　距离那场惊心动魄的“咳血之夜”已经过去了两周。这两周里，萧何被严格看管起来，烟酒被彻底禁止，复健和治疗的强度也有所调整。他本人倒是出乎意料地配合，没怎么反抗，只是脸色依旧苍白，眉宇间的阴郁仿佛又深了一层，但对着顾言他们时，那种尖锐的刺似乎收敛了些许。

　　身体指标暂时稳定下来后，在医生谨慎的首肯下，小团体决定进行一次极其“温和”的聚会——只是吃顿饭，不喝酒，不熬夜，地点就在顾言的公寓，由私厨上门料理。

　　没有直播，没有外人，只有他们八个。

　　傍晚，公寓里飘散着食物温暖的香气。长餐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摆着精致的瓷器和银质餐具。菜品以清淡、营养、易消化为主，显然是特意为萧何准备的。没有酒，只有鲜榨果汁、温热的养生茶和矿泉水。

　　萧何坐在长桌的一端，依旧是特制的座椅。他穿着舒适的米白色家居服，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清晰的下颌线和苍白的脖颈。神色平静，甚至算得上温和，只是眼底那抹倦色挥之不去。

　　其他人陆续入座。气氛不像以往聚会那样喧嚣，反而有种刻意维持的、小心翼翼的平静。

　　秦烈清了清嗓子，试图活跃气氛：“来来来，今天咱们当一回养生达人，以茶代酒，庆祝何儿……呃，庆祝咱们又能好好坐一块儿吃饭！”

　　大家举起茶杯，萧何也端起了面前那杯温度刚好的药草茶，配合地抬了抬手。

　　“这茶……味道真是一言难尽。”沈确喝了一口，皱了皱眉，但没放下。

　　“总比喝药强。”萧何淡淡接了一句。

　　“那倒是。”沈确推了推眼镜，“至少不用捏着鼻子灌。”

　　对话自然地进行着，大家开始品尝菜肴，评价厨师的手艺，聊些无关痛痒的日常——顾言最近投资的科技公司，周慕刚入手的一件古董，楚风参与的公益项目进展，赵霓筹备的新画廊，林薇的设计稿进展，秦烈跟家里老头的“冷战”新动态。

　　萧何话不多，但听得很认真，偶尔会在沈确或顾言提到某些专业细节时，简短地发表一两个精准的点评，显示他即便休养在家，思维也并未停滞。

　　餐桌上流动着一种平静而温暖的氛围，像是暴风雨过后，港湾里终于恢复的宁静。

　　吃到一半，林薇轻声说：“何儿，尝尝这个山药羹，炖得很烂，对脾胃好。”她自然地舀了一小碗，放到萧何手边。

　　萧何顿了顿，低声道：“谢谢。”

　　很简单的两个字，却让餐桌上的其他人动作都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以前的萧何，要么会毒舌一句“我自己没手吗”，要么干脆无视。这样礼貌的接受，反而透着一种不同寻常的……软化。

　　赵霓眼睛亮了一下，但没说什么，只是把自己面前那份清淡的蒸鱼往萧何那边推了推：“这个鱼也不错，没刺。”

　　秦烈也把自己那份炖得极烂的牛腩往中间挪了挪。

　　一时间，餐桌上的风向变成了无声的“投喂”萧何。虽然动作并不夸张，但那种小心翼翼的关切，弥漫在空气里。

　　萧何看着自己面前渐渐多起来的碗碟，沉默了片刻，然后拿起勺子，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他没有拒绝，也没有道谢，只是安静地进食。

　　这种沉默的接受，反而让其他人心里松了口气。肯吃东西，肯接受照顾，说明他至少没有完全封闭自己。

　　餐后，大家移步到客厅。没有酒，没有烟，只是坐着聊天。顾言打开了轻柔的音乐。

　　话题不知怎么就转到了未来——不是宏大的家族事业或人生规划，而是更具体的、关于他们这个小团体的未来。

　　“等何儿再好点，咱们去冰岛看极光吧？林薇上次不是提过？”赵霓提议，眼神期待地看着萧何。

　　萧何靠在一个大靠枕里，闻言抬了抬眼：“冰岛……太冷。”

　　“那就等暖和点再去！”秦烈立刻接口，“或者先去个暖和的地方，马尔代夫？巴厘岛？何儿，你喜欢海吗？”

　　萧何没直接回答，只是反问：“你们都很闲？”

　　“陪你就不算闲。”沈确淡淡道。

　　“就是，赚钱不就是为了花，为了跟想在一起的人一起花吗？”周慕难得说了句感性的话。

　　楚风点头：“嗯。”

　　顾言微笑：“我们可以包个岛，或者租艘游艇，慢慢玩。行程完全按你的身体情况来安排。”

　　林薇也轻声说：“何儿，有些风景，我们一起看，会更有意思。”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描绘着各种可能的目的地和旅行方式，语气轻松，仿佛那已经是计划中的事，只等萧何点头。

　　萧何听着，目光落在窗外璀璨的城市夜景上，许久，才轻轻说了一句：“再说吧。”

　　没有明确答应，但也没有像以前那样直接冷硬地拒绝。

　　这已经是进步了。

　　聊着聊着，夜色渐深。萧何脸上疲色渐浓。

　　顾言看了看时间：“何儿，该休息了。医生叮嘱要早睡。”

　　这一次，萧何没有像以往那样不耐烦地说“知道了，别啰嗦”，只是点了点头：“嗯。”

　　秦烈和沈确起身，准备像往常一样协助他。

　　萧何却摆了摆手，自己操控着电动轮椅，缓缓转向卧室的方向。动作有些缓慢，但很稳。

　　他停在卧室门口，没有立刻进去，而是转回头，看向客厅里或站或坐、都望着他的朋友们。

　　暖黄的灯光下，他的侧脸线条柔和了些许，眼底那抹常年不化的寒冰，似乎也融化了一点点。

　　“今天……”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饭还行。”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语气依旧是那种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的调子：

　　“你们……也挺吵的。”

　　说完，他操控轮椅进了卧室，轻轻关上了门。

　　留下客厅里的七个人，面面相觑，然后，几乎是同时，嘴角都忍不住向上扬起。

　　“饭还行”，“你们也挺吵的”——这大概是萧何式表达里，最接近“谢谢，今天很开心”的句子了。

　　“他刚才……是不是夸我们了？”赵霓小声问，眼睛亮晶晶的。

　　“算是吧。”沈确推了推眼镜，眼底也有笑意。

　　“不容易啊。”秦烈感慨，拍了拍顾言的肩膀。

　　顾言微笑着，看着紧闭的卧室门，心里那根紧绷了许久的弦，终于稍稍松了一些。

　　这次的聚餐，没有刺激，没有疯狂，甚至平淡得有些刻意。

　　但正是在这种平淡、克制、充满细致关怀的相处中，某种更深层次的理解和接纳，正在悄然发生。

　　萧何开始学习在病痛和限制中，接受并依赖这些不离不弃的陪伴。

　　而他的朋友们，也在学习如何用更持久、更温和的方式，去爱和支撑这个骄傲又脆弱的灵魂。

　　窗外的城市依旧喧嚣，但公寓内的这一方天地，却因为一顿简单的晚餐和几句别扭的“认可”，而充满了暖意。

　　未来或许依然充满不确定性，病痛可能再次来袭，但至少在这一刻，他们都在，并且都相信，他们会一直这样“吵”下去，一起吃饭，一起规划未来，一起面对所有好的、坏的时光。

　　这，或许就是他们这群人，能够给予彼此的最珍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