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长久久》马卫国

7、一天

　　七点半，准时睁开眼。

　　太阳很大，帘子的缝隙渗出一丝光亮。

　　宋清河从右手边拿起叠好的衬衫，扣好扣子下了床，她走到推拉门边，捏住帘子，拉好。叠完被子后，她一丝不苟地打理床单，直到看不到褶皱。

　　门外有三个人，保姆和两个不认识的人，很默契地一言不发。前段时间有四个人，第四个人叫林洁，话很多，抵一百个人，她大多数时候默认门外有一百零三个人。

　　宋清河走到卫生间，难得观察着自己的脸，苍白、憔悴，长发凌乱地披着。

　　又看了看自己的手，骨节清晰，青紫色的血管隐约可见。

　　八点，洗漱完毕，宋清河将书桌从桌面擦到边角，坐下。

　　昨天，看到了第三百二十五页，按照平均速度，在十点睡觉前可以看完整本书。

　　八点三十，吃饭时间。

　　“清河，饭好了。”

　　宋清河打开门，接过饭，米饭、青菜、牛肉，摆放得很整齐，没有让人匪夷所思的东西。

　　宋清河看向保姆身后，又收回眼神。

　　保姆笑了笑：“今天没来，估计家里的事没处理完。”

　　宋清河关上门。

　　八点四十五，吃完饭。

　　宋清河拿出笔，一边写笔记，一边看书。

　　近期，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喜欢的书大多时候都看不下去，导致效率直线下滑，她想了很久，都没想明白原因。

　　十点四十一，第二个人和第三个人在说话。

　　第二个人：“也不知道小洁子什么时候来，快一个星期了都。”

　　第三个人：“说不定人家已经跑路了。”

　　第二个人：“也是，热脸贴冷屁股，换谁谁受得了。”

　　宋清河把耳朵从门边移开，坐回了书桌。

　　她感觉自己胸口发麻，指尖微微抖动，于是把书从第一页翻到第五百页，重复着这个动作。

　　十一点零五，宋清河放下书。

　　十一点十分，她从左侧第三排拿出了林洁塞进来的书。

　　书名：《霸道总裁狠狠爱》

　　封面杂乱，上面印制了一男一女的卡通画，男性身着黑色西服，露出三分之二的侧脸，女性身着粉色连衣裙，卷发，带黄色帽子，两人抱在一起，姿势很不合理。

　　宋清河鬼使神差地翻开了它。

　　第一章，男主角和女主角一见钟情；

　　第二章，男主角和女主角吻在了一起；

　　第三章，男主角和女主角正式恋爱。

　　她不是很理解，人和人之间为什么需要这样的关系。

　　书中描写女主角很漂亮，对其定义如下：

　　她有一张标准的鹅蛋脸，白暂剔透，泛着莹莹光亮，双眼长而大，勾勒出万千风情，眼珠为琥珀色，在阳光下通透明亮，睫毛像密密的小扇，唇形完美，饱满如花瓣，头发乌黑亮丽，如瀑布般浓密。

　　还有一个重要标准，女主角的神态一定是楚楚动人的。

　　宋清河用女主角跟林洁对比了一下。

　　林洁的眼睛不大，杏仁形状，眼珠为深棕色。她不白，有化妆，但依旧不算白，她的下唇比上唇厚，口红多是大红色，偶尔没涂好，还会涂出去，头发是丸子头，随意扎着，碎发处处可见，看起来并不浓密。

　　至于林洁的表情，宋清河大多数时候看不懂，但一定不是楚楚动人。

　　宋清河甚至打开电脑百度了一下，百度给出了答案：张牙舞爪。

　　所以，林洁不漂亮。

　　不漂亮的林洁，张牙舞爪得让她忍不住笑了好几次，还好没人能看见。

　　她突然意识到，林洁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

　　从十一点十分到十二点午饭时间，宋清河一直在研究这本书，吃完饭，她还在继续。

　　看完，已经是下午五点半。

　　这是一本晦涩难懂的书，致使宋清河阅读迟缓，即便看完整本书，她依旧难以理解这两个奇怪的人在做什么。

　　比如女主角说了要分手，又责怪男主角同意分手。

　　书中还写“慕容凛红着眼，掐住苏沫沫的脖子”，但是下一幕“两人抱着对方，仿佛要融为一体”。

　　宋清河苦思冥想，也想不出其中的关联。这时，林洁又跑到了她的脑子里。

　　她想，如果是林洁，大概能看懂。

　　林洁以后是不来了吗？

　　七点十六，看书时间，保姆在门外：“清河。”

　　宋清河不由得脚步加快，拉开门，眼睛看向保姆身后。

　　保姆有些不好意思：“太太来了。”

　　说着，朱红就进来了，西服都还没来得及换，看来刚从公司回来。

　　宋清河拉了一个凳子，等着她开口。

　　朱红待的时间不算长，一般情况都是一个小时，宋清河可以忍受。

　　她径直走向书桌：“你在看什么呢？”

　　翻了几页，朱红的脸色变得奇怪，这是一种介于愤怒和难以置信之间的表情，她皱着眉，快速把书合上。

　　巧了，男女主在最显眼的地方激情相拥。

　　朱红“啧”了一声，把书卷起来，揉了半天也揉不坏，只得把书一整个丢进垃圾桶。

　　“以后不许看这种垃圾书了，知道吗？”她用手指戳了戳宋清河的心口。

　　又叫来保姆：“这谁给她买的，她爸吗？”

　　保姆站在门边，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宋清河不理她，把书从垃圾桶拿出来，用手掌按了按，夹在两本比较厚的数学书中间。

　　朱红抢过书，更用力地揉变形，丢进垃圾桶。

　　见宋清河没反抗，她这才满意地点头，翘着二郎腿坐下了。

　　朱红每次来都像是走流程。

　　她会先问一下宋清河的近况，比如看了什么书，看了多少书，接着再讲一下自己另一个家庭的事情，最后周而复始地劝宋清河出门。

　　一般情况下还好，她尚可控制自己的情绪，但也有几次，她情绪崩溃，强行拽着宋清河出门。

　　不过这次很遗憾，她刚讲到自己继子的事，就被一声响亮的呼喊打断了。

　　“清河宝贝，我回来啦，你有没有想我！”

　　宋清河瞬间站了起来，意识到自己的怪异，她又坐下了。

　　朱红狐疑道：“谁啊？”

　　林洁进来的时候发现焦沐阳和刘一诺脸色很奇怪，收着下巴挺直了腰，手机也不玩了。

　　“怎么了？”

　　刘一诺压低声音：“大魔王来了，你赶紧过来坐好，别捣乱。”

　　“哎？你脑袋怎么了？”

　　“这说来话长啊！”林洁起身就往宋清河房间走。

　　“清河宝贝，一星期没见了，想我了吗？很遗憾，我没有退场，我卷土重来了。”

　　门被打开了，是一个卷发女人，比林洁还高一点，眼尾上挑，画着肉色口红。

　　林洁斜着身子，偷偷看里面的宋清河。

　　宋清河坐在一旁认真地玩着手指，抬头，两人目光相接。

　　还是那副模样，看来一点都没想过她。

　　朱红瞥了眼林洁：“你是谁？哦，我知道了，宋万成弄来的。”

　　林洁本来还打算用自己这不光彩的后脑勺卖卖惨，这下还真不知道说什么了。

　　宋清河偶尔还是能看懂那些复杂的表情。

　　比如现在，朱红正眼睛向上看，弹着手指，打量着门外的女生。

　　这是鄙夷。

　　而这种鄙夷，让她的胸口填满了奇怪的情绪，不太舒服。

　　朱红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你可以走了，还有外面那两个，都不需要了，结完工钱就走。”

　　林洁突然生出一种穷途末路的悲壮之情。

　　走就走吧，自己的性格并不适合宋清河，从宋清河的角度，这或许就是一场盛大的骚扰。

　　但是林洁已经努力了，无愧于心了吧？作为一名新世纪的独立女性，谁没点自尊心了？能开除老板就别被老板开除,大不了老娘不干了！

　　再说了，未来的一切也说不定呢！

　　林洁一方面希望宋清河能好好的，另一方面对这丫已是积怨已久。

　　她左顾右盼，不远处的两人拘谨地坐着，一副等待审判的模样，保姆阿姨则是手里拿着抹布，假模假样地擦拭柜子。

　　事已至此，拼了。

　　林洁打算给自己的职业生涯一个完美的收尾。

　　时机刚好，屋子没人守卫，电光火石之间，她窜进了宋清河的房子。宋清河反应迅速，瞬间站起，林洁紧急刹车，两人撞了个满怀。

　　她抬手按住宋清河的脑袋，把她的头发揉乱：“宋清河，我忍你很久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的工作已经尽力做到一百分了，没想到你这个甲方这么难搞。士可杀不可辱，老娘不干了。“

　　还没说完，她就被朱红推搡出去了。

　　林洁左扭一下右扭一下：“我有腿，我自己走！”

　　朱红转头看了一眼宋清河：“第一次碰到这么聒噪的人，我现在就让她走。”

　　“不要。”

　　空气凝固了好几秒。

　　“你再说一遍？！”

　　“不要。”

　　宋清河声音大了一些：“我不要她走。”

　　她指了指林洁。

　　林洁停住了脚步，宋清河的眼神可算是聚焦了，牢牢地锁在林洁身上。

　　又对视上了，林洁赶紧避开。

　　好吧，林洁承认了，她有些开心。

　　她咬着下嘴皮，努力压制，但嘴角还是不由自主抬起来，抽搐不已。反应过来以后，又觉得自己贱得慌。

　　朱红就没那么好受了。

　　除了不喜欢出门，宋清河从未反对过她的任何安排，这是第一次，她拒绝了她的要求。

　　她收好下意识涌出的愤怒。

　　平静下来以后，朱红又有些心慌，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让她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行，那外面的那两个呢？也留下？”

　　“外面的两个，可以走。”

　　她看向林洁：“她，留下。”

　　林洁抱着饭盒，头对着墙角，肩膀一抖一抖。

　　朱红瞪了一眼林洁，用力关上门。

　　两人在里面说了会话，林洁不敢把耳朵贴过去，生怕听到不好的事儿。

　　过了大概五分钟，朱红出来了，林洁趁机偷看里面的宋清河，她弯下腰，不知道在垃圾桶里认真翻找什么。

　　朱红走向客厅：“你们，今天就可以走了，剩下的工钱明天结。”

　　客厅的两人没有纠结，反倒是带了点如释重负。

　　林洁赶紧跟过去，焦沐阳凑到她耳边：“就剩下你了，珍重啊战友。”

　　两人快速收拾东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朱红打量着林洁，林洁调整呼吸，收腹提臀。

　　“那本书是你送的吧？我不知道你给我女儿带了什么乐子，但是我希望你见好就收，别指望不该指望的。”

　　“什么叫指望不该指望的？”

　　“这是一份工作，希望你只把她当成工作。”

　　好一个富家阔太恶毒人设！下一秒是不是要给五百万离开你女儿了？

　　话已至此，林洁反倒轻松不少，她扬起嘴角：“您放心吧，该指望的不该指望的，我全指望了。”

　　“你！”

　　朱红皱眉去了宋清河房里，没几分钟她就出来了，踩着高跟鞋，怒气冲冲地走了。

　　可算是安静了。

　　林洁完全忘了刚才的断情宣言。

　　她死皮赖脸窜到门边：“宋清河，开开门呀！现在你没办法装高冷了！”

　　宋清河拉开门。

　　林洁顺势捏住她的手，坏心眼地捏了两下：“没想到我们宋清河虽然表面冷漠，但是内心这么狂野啊？”

　　宋清河盯着林洁的脑袋：“你头？”

　　林洁这才反应过来，感觉捂住头，一副痛彻心扉的模样：

　　“前两天路边遇到一个女孩被小流氓欺负，周围都没人敢站出来，只有我，勇敢地保护了她，为此，留下了光荣的伤疤。你看看，我的伤口是不是要裂开了！”

　　怎么可能告诉你我是跟人家扯头皮被打的？

　　宋清河伸手，林洁殷勤地把脑袋递了过去。

　　“我不在的这几天，你认清自己对我的感情了？没关系的，回头是岸，我在这里等你，让我们一起共浴爱河。”

　　宋清河瞬间收回了手。

　　林洁弱弱笑了一声:“要不当我……没说？”

　　宋清河转身回了屋子:“你想进来，就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