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星坠长夜》八月见

35、第 35 章

　　失重感和黑暗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却仿佛一个世纪。混乱的记忆碎片、爆炸的能量冲击、夏夕那双猩红疯狂的眼睛、无尘冰冷微弱的气息，以及厉千绝最后那声冰冷的戏谑低语，如同走马灯般在我模糊的意识中旋转、碰撞、碎裂。

　　“砰！”

　　身体重重摔落在坚硬、冰冷、带着湿滑苔藓的石质地面上，冲击力让我眼前发黑，呛咳出几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怀中的无尘也滚落出去，摔在一旁，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闷哼，再无动静。

　　我挣扎着撑起身体，强忍着散架般的剧痛和眩晕，第一时间扑到无尘身边。他脸色灰败，他的呼吸微弱到几乎断绝，脉搏也若有若无，身体冰冷得不似活人。唯有心口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仿佛风中残烛般的温热，证明着他尚未彻底逝去。

　　“无尘……撑住……” 我声音颤抖，手忙脚乱地想要从储物袋中取出最好的疗伤丹药，却发现丹药瓶在刚才的混乱中早已不知去向。我咬破指尖，试图将体内仅存的一丝《太乙生息篇》灵力渡入他体内，却如同泥牛入海，毫无反应。他的经脉，似乎已经彻底枯竭，甚至……开始有了崩坏的迹象。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不，不能放弃！净魂莲！对，净魂莲！只要拿到净魂莲，或许……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环顾四周。这里似乎是一处巨大的、天然形成的溶洞底部。穹顶极高，布满了嶙峋的钟乳石，滴滴答答地落下冰冷的、带着淡淡腥甜气息的水珠。地面潮湿，生长着一些散发着微光的、颜色妖异的苔藓和菌类，勉强提供着照明。空气阴冷，带着浓郁的腐朽、血腥，以及一种……极其精纯、却又混杂着强烈不祥的奇异香气。那香气，似乎源自溶洞的深处。我抬头望去，只见溶洞深处，有一片被氤氲雾气笼罩的、面积不大的水潭。水潭周围，寸草不生，只有漆黑的岩石。而水潭中央，雾气最为浓郁之处，一株通体晶莹如玉、散发着柔和圣洁的白色光晕、形如莲花、却只有三片花瓣静静绽放的奇异植物，正静静漂浮在水面之上。

　　它的光芒，与周围阴森、腐朽、血腥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有一种奇异的和谐。那圣洁的光晕，仿佛能净化一切污秽，只是看着，就让人心神宁静，连身上的伤痛似乎都减轻了几分。

　　净魂莲！是净魂莲！和传说中描述的一模一样！三片花瓣，圣洁净化之力……狂喜刚刚涌上心头，就被眼前残酷的景象瞬间浇灭。水潭边，并非空无一物。横七竖八，躺着不下十具尸体。看服饰，有散修，有小家族子弟，甚至还有两个身穿合欢宗粉色纱衣的女修。他们死状各异，有的像是被利爪撕碎，有的浑身发黑显然是中了剧毒，还有几个……身体完好，脸上却残留着极端恐惧和痛苦的神色，仿佛在死前经历了无法言喻的恐怖幻象。鲜血将水潭边缘的岩石染成了暗红色，浓郁的腥气正是来源于此。显然，在我们之前，已经有不少人找到了这里，却都死在了净魂莲的守护之下，或者……死于彼此争斗。

　　而此刻，水潭边，还站着三个人。不，准确说，是两个人，对峙着。第三个人，则悠闲地坐在水潭边一块凸起的、相对干净的黑色岩石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仿佛在欣赏一场戏剧。对峙的两人，其中一个，赫然是夏夕！

　　他背对着我，站在水潭边缘，距离净魂莲不过数丈之遥。但他并未去采摘，而是手持一柄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剑身布满暗红色诡异纹路、散发着浓郁血腥和不祥气息的长剑，剑尖斜指地面，微微颤抖。他周身的气息极其不稳定，暗红色的光芒如同火焰般在他体表明灭不定，他身上的伤口不少，显然刚才与魔煞兽的战斗和幻境崩溃的冲击，让他受伤不轻，但那沸腾的、近乎狂暴的力量，却比之前更加强大，也更加……危险。

　　他似乎在极力压制着什么，身体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握着剑的手背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发白。而与他对峙的，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黑袍人。那人全身笼罩在宽大的黑袍之中，连面目都看不清楚，只有一双眼睛，在兜帽的阴影下，闪烁着两点冰冷、漠然、仿佛无机质般的幽绿光芒。他手中并无兵器，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周身却散发着一股令人极其不舒服的、粘稠而阴冷的气息，仿佛一条潜伏在阴影中的毒蛇。

　　而那个悠闲坐在岩石上、仿佛置身事外的第三人——一袭玄底金纹的华丽长袍，墨发披散，猩红的眸子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味和残酷，嘴角噙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苦苦支撑的夏夕，又仿佛不经意般，扫过刚刚摔落出来的我和无尘。厉千绝。他果然在这里。而且，看这情形，水潭边的那些尸体，夏夕的异常状态，以及那个神秘的黑袍人，恐怕都与他脱不了干系。

　　“啧啧，终于来了，小东西。” 厉千绝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我身上，声音慵懒，却带着冰冷的穿透力，“本尊的‘薄礼’，可还满意？这沉魂泽的风景，这净魂莲的芬芳，还有……你这小情郎，失而复得、得而欲狂的……精彩模样？”薄礼？这就是他所谓的“薄礼”？将我们引入沉魂泽，引来魔煞兽，逼出夏夕的心魔，看着他痛苦挣扎，然后……将我们送到这净魂莲前，欣赏这绝望而残酷的一幕？

　　“厉千绝！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强撑着站起身，将无尘挡在身后，声音嘶哑，充满了愤怒和无力。“本尊不想怎么样。” 厉千绝轻轻掸了掸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笑容越发邪气，“只是觉得有趣。有趣的人，有趣的戏码，自然要看到底。你看，你这小情郎，明明心心念念的净魂莲就在眼前，却连靠近都做不到。是他不想要吗？当然不是。是这该死的魂印，还有他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和情绪，在打架呢。”

　　他指向夏夕，如同在点评一件艺术品：“一边是想不顾一切拿到净魂莲，一边是刚刚被强行塞回来的、属于‘夏夕’的记忆，在疯狂地嫉妒、愤怒、憎恨，想毁掉这株可能会让他继续‘遗忘’下去的希望。哦，对了，还有本尊这位……老朋友留下的‘小礼物’，似乎也在蠢蠢欲动，想让他做点别的。”

　　他口中的“老朋友”，显然是指“那位大人”。而“小礼物”，就是夏夕眉心的魂印！厉千绝竟然知道魂印的存在，甚至可能了解其作用！

　　“哦，还有这个秃驴……” 厉千绝的目光又转向我身后昏迷的无尘，猩红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有厌恶，有一丝几不可查的晦涩，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审视和……快意？“他倒是让本尊有点意外。居然真的敢用‘菩提引渡’这种禁术，去分担心魔……结果如何？佛心破碎，神魂将散，真是……可悲，又可笑。”他仿佛在欣赏无尘的惨状，语气中带着一种报复般的残忍。

　　“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我厉声质问，心却在不断下沉。厉千绝对无尘的态度，印证了我之前的猜测。他们之间，果然有极深的、不为人知的过往和恩怨！“本尊可没对他做什么。” 厉千绝摊手，一脸无辜，眼神却冰冷如刀，“是他自己，非要掺和进来。是他自己，动了不该动的‘心’。是他自己，选择了这条……自寻死路。与本尊何干？”

　　就在这时，一直与夏夕对峙的黑袍人，忽然动了。他没有攻击，只是微微侧身，仿佛让开了一条路，幽绿的目光，却更加冰冷地锁定了夏夕。

　　而一直苦苦支撑、仿佛在与无形敌人搏斗的夏夕，身体猛地一震！他周身的暗红光芒骤然变得凝实、暴戾！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困兽般的低吼，猛地抬起头！那双眼睛，此刻已经完全被暗红色占据，猩红如血，充满了无尽的痛苦、疯狂、杀意，以及一丝……令人心碎的茫然。他看着我，眼神剧烈波动，仿佛有两个灵魂在拼命争夺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曦……曦……” 他嘶哑地、艰难地吐出我的名字，声音破碎不堪，带着爱恋、痛苦、憎恨、哀求……种种极端情绪，“净魂莲……拿……拿走……治好他……然后……离开……走得远远的……”

　　他在用残存的理智，对抗着魂印的指令和内心汹涌的黑暗情绪，试图让我带着净魂莲离开。

　　“不！哥哥，我们一起走！我们一起拿净魂莲，治好你，也治好大师！” 我朝他喊道，眼泪再次滑落。

　　“一起？呵……哈哈哈……” 夏夕却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发出一阵凄厉的狂笑，笑声中充满了自嘲和绝望，“我怎么配？一个被你骗得团团转的傻子……一个连自己是谁、该爱谁、该恨谁都分不清的怪物……一个随时可能被控制、伤害你的……傀儡！”

　　他猛地转头，看向水潭中央那株圣洁的净魂莲，眼中充满了渴望，却又带着深深的恐惧，仿佛那不是救命的圣药，而是催命的毒饵。

　　“拿走它！快！在我……彻底控制不住之前！” 他对我嘶吼，暗红的眼眸中，那丝清明正在迅速被疯狂吞噬。

　　我知道，不能再等了。必须拿到净魂莲！我一咬牙，不再犹豫，忍着伤痛，朝着水潭中央的净魂莲，冲了过去！

　　“拦住她。”厉千绝冰冷的、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轻轻响起。一直静立不动的黑袍人，如同鬼魅般，瞬间动了！他并未直接攻击我，而是身形一晃，出现在了我和净魂莲之间的必经之路上！宽大的黑袍无风自动，一股粘稠、阴冷、带着强烈精神侵蚀和腐朽气息的力量，如同无形的沼泽，瞬间将我笼罩！我前冲的身形猛地一滞，仿佛陷入了泥潭，动作变得无比迟缓！更可怕的是，那股阴冷的力量直冲识海，无数恐怖的、充满死亡和绝望意味的幻象，开始在我脑海中滋生！是沉魂泽无数亡魂的哀嚎，是地上那些尸体死前的恐惧，……

　　我厉喝一声，冰心诀催动到极致，勉强护住灵台一丝清明，同时手中短匕朝着那黑袍人奋力掷出！短匕上附着了最后一点《太乙生息篇》的生机灵力和冰寒之意，试图干扰对方。然而，短匕射入黑袍人周身的阴冷力场，如同泥牛入海，瞬间失去了所有灵光，“铛啷”一声掉在地上。那黑袍人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只是那双幽绿的眼睛，更加冰冷地注视着我，仿佛在看一只徒劳挣扎的蝼蚁。

　　元婴期！这黑袍人，绝对是元婴期以上的修士！而且功法极其诡异！我心头绝望。以我现在的状态，别说从他手下抢夺净魂莲，就连自保都难！

　　“放开她！”就在我几乎要被那阴冷的精神侵蚀彻底淹没时，一声暴怒的、混合着疯狂与痛苦的咆哮，如同惊雷般炸响！是夏夕……他看到我遇险，那最后一丝清明仿佛被彻底点燃，化作了焚尽一切的暴怒和杀意！他不再压制体内沸腾的力量，不再理会魂印的悸动和记忆的撕扯，手中那柄暗红长剑爆发出滔天血光，带着毁灭一切的决绝，如同疯魔般，悍然斩向那拦路的黑袍人！

　　“吼——！”这一剑，蕴含了他所有的痛苦、愤怒、绝望，以及对我那无法磨灭的、深入骨髓的守护执念！威力远超他平时的水准，甚至隐隐引动了周围沉魂泽的怨煞死气，剑光所过之处，空间仿佛都被那极致的负面情绪灼烧得扭曲！

　　黑袍人似乎也没料到夏夕会突然爆发出如此恐怖、如此不顾一切的一击，幽绿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凝重。他不再托大，宽大的黑袍猛地鼓荡，一只干枯、布满诡异黑色符文的手掌从袖中探出，五指成爪，带起道道漆黑的、仿佛能腐蚀空间的爪影，迎向夏夕的血色剑光！

　　“轰——！！！”

　　两股同样阴邪、却一者暴戾疯狂、一者冰冷腐朽的恐怖力量，狠狠对撞在一起！

　　狂暴的能量冲击波瞬间席卷整个溶洞，震得穹顶的钟乳石簌簌落下！地面龟裂，水潭剧烈翻腾！我被那冲击波狠狠掀飞，再次摔倒在地，口喷鲜血。

　　而碰撞的中心，夏夕闷哼一声，连人带剑倒飞出去，重重撞在溶洞石壁上，将那坚硬的岩石都撞出了蛛网般的裂痕！他手中的暗红长剑寸寸碎裂，口中鲜血狂喷，气息瞬间萎靡下去，但那双猩红的眼睛，却依旧死死盯着我，充满了不甘和绝望。

　　那黑袍人也被震退了两步，宽大的黑袍被凌厉的剑气撕裂了几道口子，露出一截同样布满黑色符文、干枯得如同骷髅的手臂。他幽绿的眼眸中寒光更盛，显然被夏夕这拼死一击激怒了。

　　“废物。” 厉千绝冰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耐，“连这点事都办不好。”

　　黑袍人身体一僵，幽绿的眼眸转向厉千绝，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低下了头，退后一步，重新隐入阴影之中，但那冰冷的目光，依旧锁定着我和夏夕。

　　厉千绝从岩石上站起身，缓缓踱步，走到水潭边，目光扫过萎靡在地、挣扎着想要爬起的夏夕，又扫过重伤呕血、无力再战的我，最后落在水潭中央，那株依旧静静绽放、圣洁无瑕的净魂莲上。

　　“戏，看得差不多了。” 他淡淡开口，猩红的眸子里，那丝戏谑和兴味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居高临下的漠然，“本尊的‘薄礼’，也该送到位了。”

　　他伸出手，隔空对着净魂莲，轻轻一抓。

　　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恐怖力量降临，瞬间笼罩了那株净魂莲！净魂莲周围的氤氲雾气被瞬间驱散，圣洁的光芒也开始剧烈波动，仿佛在抗拒，却无法抵挡那股力量的摄取，缓缓地、不可抗拒地，朝着厉千绝的手掌飞去！

　　“不——！” 我和夏夕同时发出绝望的嘶喊。

　　净魂莲，是我们最后的希望！是救无尘的唯一可能！是稳住夏夕神魂的关键！

　　怎么能……被厉千绝拿走？！

　　然而，就在净魂莲即将落入厉千绝手中的刹那——

　　异变再生！

　　溶洞深处，那漆黑的水潭底部，忽然传来一声低沉、古老、仿佛来自洪荒时代的、充满无边威严与怒意的龙吟！

　　“吼——！！！”

　　整个溶洞，不，整个沉魂泽，似乎都因为这声龙吟而剧烈震动起来！比刚才夏夕与黑袍人对撞强烈百倍的能量风暴，从水潭底部轰然爆发！一道粗大无比、蕴含着恐怖净化之力与毁灭之力的金色光柱，冲破水面，撕裂空间，带着净化一切污秽、荡涤一切邪魔的无上威势，直冲厉千绝！

　　而在那金色光柱的核心，隐约可见一枚拳头大小、通体晶莹剔透、内蕴无尽玄奥符文、散发出比净魂莲更加纯粹浩瀚的净化与生命波动的……莲子虚影！

　　是净魂莲的莲子？！不，不对！这气息，远超净魂莲！这是……

　　“净世仙莲的……造化仙莲子？！” 一直从容淡定的厉千绝，此刻脸色也终于变了，猩红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以及一丝……极深的忌惮！

　　他再也顾不上摄取净魂莲，身形瞬间暴退，同时双手急速结印，恐怖的魔气在他身前化作一面面厚重的漆黑盾牌，试图抵挡那恐怖的金色光柱！

　　“轰轰轰轰——！！！”

　　金色光柱与魔气盾牌疯狂对撞，爆发出毁天灭地的能量狂潮！整个溶洞仿佛要彻底崩塌！岩石融化，空间撕裂！

　　我和夏夕，还有昏迷的无尘，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被这远超我们理解层次的恐怖能量余波狠狠扫中，瞬间失去了所有意识，朝着溶洞深处，那因为爆炸而出现的、不知通往何处的空间裂缝，翻滚着坠落下去……

　　最后残留的感知，是厉千绝惊怒的厉喝，黑袍人闷哼倒飞的身影，那株净魂莲在能量风暴中摇曳欲碎的光芒，以及……那枚“造化仙莲子”虚影散发出的、仿佛能拯救一切、又仿佛蕴含着无尽危险的、温暖而冰冷的奇异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