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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重逢,农学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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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什么数!你个捡来的野种自己有什么数?!”周燕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我这辈子造的什么孽,丈夫去得早,好不容易拉扯你们三个长大,结果现在一个个都不听话……”
程现垂下眼看着手里那杯水。水面微微晃动,映出窗外照进来的斑驳日影,闪亮亮的,像人的眼睛。
周燕哭闹了许久,等她的情绪平复,程现又哄着她喝了半碗粥,吃了药。等母亲终于睡下,他才轻轻带上门,走到院子里。
夏夜的风带着燥意,程现走到门口的老槐树下站定,摸出根烟刚要点燃,忽然停住动作回头看去,“别躲了,看到你了。”
院子里的大水缸后面探出个小脑袋,程遇文讪笑着挪了出来,“哥,你都不干军犬训导员多少年了,咋耳朵还这么灵。”
程现在他垂涎的注视下,将烟塞回兜里。程遇文恋恋不舍地移开视线,小心地打量程现的神情,“哥,妈现在上年纪了,老糊涂了才说那些话。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和我姐的大哥,一辈子的哥。”
程现往他头上凿了个爆栗,“明明那天听妈说穿的时候,你的反应比兰兰还大,跟屁股上点了把火似的上蹿下跳。”
“哎呀都过去了,反正不管咋的咱们一家人都在一个户口本上,只要把以后的日子过好就行。”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邻居家的电视声隐约传来,是新闻联播的开场音乐。
程遇文犹豫片刻,抬眸看程现,“哥,我刚刚的话是真心的。房子拿不到就算了,我明年高中毕业就出去找工作,到时候姐已经在南边站稳了脚跟不回来,咱家还是够住的。”
“胡说。”程现猛地转头看他,脸色阴沉,“你成绩好,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拿推荐名额去读大学,给老程家争口气,别的事都不是你该考虑的。”
“可是,这太奇怪了!”程遇文抠着手指,“就为了一套房子,妈让你和姐……或者你从外面随便找个不认识的女人,谁知道这人是好是坏?洪叔他媳妇跑的时候可是连家里的棉絮都抱走了!万一你着急忙慌找的那个女人也只是图房子,背地里搞什么手段……”
程现没有接话,手紧紧捏着兜里的烟。
一阵嬉闹声顺着夜风飘来,程现忽然说:“隔壁农学院今年的进修班招了不少年轻人,你周末有空可以过去找找打球的伴儿,坚持锻炼身体。”
“真的?”程遇文被转移走了注意力,手搭凉棚遥望不远处的院墙,“哥,你人脉真广,这都知道。”
程现笑了笑,没接话,但脑子里已经浮现今天白天的火车站,想起那双警惕又干净的眼睛,想起明明一副娇小的身体还敢见义勇为冒出来撞他的……
倒是……挺有意思的一个人。
没记错的话,那个姑娘课本书封里写的名字是“关铃子”,听着和她的人一样可爱。
程现摇摇头。眼下这一堆烂摊子,哪还有心思想别的。
他伸手掐了程遇文一把,“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别搞着学习把身体累垮了。明天我回部队去,还要靠你多留心妈的情况。”
“好好知道了,现在我觉得你不像大哥了,像我爹。”
“没错,长兄如父,不听话我就揍你。”
程遇文做了个鬼脸,转头撒丫子跑了。
程现唇边淡淡的笑容收起,抬头看天。夜空里没有月亮,只有几颗疏星。
儿大不由娘,而且将来程遇兰要回娘家省亲、程遇文也要结婚生子,程家的院子住不下这么多人,分房的事的确不能再拖了。
还有,得想个办法,让母亲彻底断了把兰兰找回来的念想。
程现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夜风吹过,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像是在低声说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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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城西某部队家属院。
“程营长您看,这分房名单已经公示了。”后勤处的张干事指着墙上的红纸,面露难色,“您条件都符合,就是这‘已婚’一条……”
程现看着公示栏。福利分房,八号楼二单元301室,两室一厅,朝南。他的名字挂在名单最后,后面打了个问号,用铅笔小字在旁边标注:婚姻状况待核实。
“截止日期是下周一对吧?”程现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是,下周一最后确认。”张干事搓着手,“程营长,您是知道的,咱们单位房源紧张,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先前我就说过,您只要这周内能把结婚证补上,这房子肯定还是您的。但要是……”
他及时收声,笑了笑。
程现点头,“明白了。谢谢张干事。”
走出后勤处,秋日的阳光明晃晃地照下来。程现眯了眯眼,习惯性地从口袋里摸出烟盒。
“程……程营长!”身后有人叫他,声音慌乱。
程现回过头站住脚步,认出是犬舍那边的战士,眯了眯眼睛,“小王,什么事跑这么急?”
王卫东跑得满头大汗,嘴唇也有些发白,来到跟前站定喘了几口气,才低低地说:“程营长……对不起,雷霆,它不见了……”
程现眉头紧锁,“什么时候的事?”
“中午喂食的时候还在,刚才我去打扫,笼子门开着……”小王急得快哭了,“都怪我,可能没锁好……”
王卫东眼角余光看着程现揣在兜里的手,生怕这位领导掏出把枪来把他崩了。
程现浓眉紧皱,沉吟片刻后抬手止住他的话,“分头找。它的腿伤还没好,跑不远。回来了再算账。”
王卫东哭丧着脸点点头,两人立刻分头行动。
程现沿着家属院外的巷子一路找过去,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个角落。
被选拔去深造之前,他担任过一年的军犬训导员,那时的搭档就是雷霆。虽然这些年已经换了小王带它,但这小子没忘记自己的老领导,每次程现过去,都表现得十分亲热,好像一人一狗从未分开过似的。
昨天雷霆刚在训练中受了不轻的伤,今天又跑丢……程现的心头很沉重,脚下走得更快。
穿过两条胡同,眼看着前面就是农学院的西门,程现的脚步忽然停住。
前方不远处的梧桐树下,一个穿浅蓝色衬衫的姑娘正蹲在地上。她面前趴着一条黄褐色的德牧,右前腿包扎着纱布——正是雷霆。
“……是你?”关铃子眼睛微微睁大,慌忙起身。
意外的重逢让她的心头泛起一丝莫名的欢喜,可转念想到,刚刚自己喂狗的画面或许被他看了去,不禁脸上有些烫。
“嗯。”程现先蹲下抚了抚雷霆的狗头,目光在包扎处停留片刻,眉头微蹙——纱布上已经渗出了新的血迹。
关铃子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心里一紧,连忙解释:“同志,这不是我弄的!我刚才遇见它的时候,伤口就已经在渗血了。”
她的声音有些急,怕他误会。
程现抬头看她,深黑的眼眸里看不出情绪,“我知道。”
短短三个字,却让关铃子的心莫名安定了些。
“我刚才喂它馒头,是想先取得它的信任。”关铃子继续解释,语气认真起来,“我怀疑先前的伤口清创可能没做好,想带它去我们学校的兽医院重新处理一下……”
她说完,忐忑地看着程现。毕竟这是别人的狗,她一个陌生人说要带走去处理,哪怕是兽医专业的学生,也确实有些冒昧和僭越。
程现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手轻轻解开雷霆腿上的纱布。伤口暴露出来——一道约莫三寸长的撕裂伤,边缘已经有些红肿,创面渗着组织液和新鲜的血丝。
“感染了。”他沉声道。
“是。”关铃子蹲下身,仔细看了看伤口,语气越发笃定,“这个情况必须要重新清创,可能还得用些抗生素。”
程现沉默了两秒,然后忽然伸手,将雷霆稳稳地抱了起来。七十多斤的德牧在他怀里显得很安分,只是低低地呜咽了一声。
“走吧。”他说,看向关铃子。
关铃子一愣,“去……去哪?”
“你们学校的兽医院。”程现顿了顿,补充道,“我相信你。”
关铃子的心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她点点头,快步走在前面带路,“这边,从西门进去不远就是。”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农学院的西门。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石板路上交叠在一起。
这时的校园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几个晚归的学生骑着自行车匆匆经过。关铃子偷偷侧目看了眼身后的男人——他抱着那么重的狗,步伐却依旧稳健,背脊挺直,额头上连滴汗都没有。
“它叫什么名字啊?”关铃子找话问道。
“雷霆,是我以前带的军犬。”程现的声音依旧平静,“昨天训练时受的伤,本以为处理好了。”
“可能伤口太深,清创不彻底就容易感染。”关铃子说,“大型犬的伤口护理要格外仔细。”
程现偏头看了她一眼,“你懂很多。”
关铃子脸一热,声音却很坚定,“刚学过相关课程。”
兽医院是一栋两层的小楼,这个时间点已经下班了,但一楼的值班室还亮着灯。关铃子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进来!”
推开门,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教授正戴着老花镜看报纸。看见二人进门,他的目光透过眼镜上方辨认一下,“哦是小关啊,这么晚来有什么事?”
关铃子鞠了一躬,“李教授,不好意思打扰您。有条军犬伤口感染了,需要紧急处理一下。”
李教授这才注意到关铃子身后的程现,以及他怀里的德牧。老教授眼睛一亮,放下报纸起身,“军犬?来来来,进处置室!”
处置室不大,但设备齐全。程现将雷霆放在处置台上,李教授戴上手套检查了伤口,也做出了和关铃子同样的判断。
“你们那边的兽医我记得也是农学院出来的,怎么连这点治疗都做不好。”李教授安抚地摸了一把狗头,语气很不客气。
程现脸上有点臊得慌,“是我们的疏忽,那麻烦您……”
李教授哼了一声,忽然目光扫到旁边眼巴巴的关铃子,一拍大腿,“小关,你来处理吧。”
“……我?”关铃子脸上一红。
程现也看向她,目光探究。
李教授瞥一眼程现,“程营长,别看不起人家小姑娘,她是我们这期进修班最优秀的学生,昨天刚在课上掏了头母羊的产道,救了一对难产的双胞胎羊羔,手法稳得很,让她帮你们善后算是我老李给你们留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