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一个愿望》镜溪

3、第三章

　　松盛别墅。
　　层层叠叠的芭蕉叶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的十八世纪复古吊灯下垂落裙裾般的影子，息言一回来便躺在千年楠木竹椅上闭目养神。
　　“言哥，怎么样？那个女生是给你下诅咒的荒野女巫吗？”徐年来等到半夜息言回来，便眼巴巴凑过来。
　　一代雨神因为一朝失职引发洪水被贬到护卫队，这件事妖怪里面只有徐年来知道。
　　虽然他心疼兄弟的遭遇，但为着有息言在他这个副队长便可以无忧这件事，他不厚道的开心更多一些。
　　只是息言不开心便不会下雨，栾城除了人工降雨多些，长年处于干燥状态。

　　息言用手中卷成筒的通缉令敲了他一棒槌：“现代荒野女巫是指独自生活在森林边缘，掌握神秘自然知识的独立女性。这是她们朋友之间打趣的称呼，下次做好功课。”
　　徐年来揉揉头发：“也对，谁会大张旗鼓地宣扬自己是女巫啊。对了，老杨那边有新任务啦？”

　　“嗯。”息言留下纸张上附带的饕餮的毛发，将手中的通缉令递过去，缓缓转动着手链，他在暗处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手链上的数字跳动。
　　虽然他是出题人，现在竟然自己也搞不懂答案了。

　　“饕餮出逃了？不是我们区域的，这不归我们管。虽然你被发配到这里来是大材小用，不过你也不是那种随意被安排任务吃气的人啊。”徐年来盯着饕餮的画像，“话说，我们又不知道他变成人是什么样子，那不是大海捞针吗。”
　　息言微微抬眸，地面转瞬出现薄薄一层水雾。
　　徐年来用袖子擦了擦脸：“言哥，我明白了，这不过是你挥挥手的事，在你的雨中任谁躲到哪里都是精准定位啊。”
　　息言打开手机：“也算给老杨个面子。明天你带领一队去，好好练习，下次领队的就是你自己了。”

　　“言哥，你能不能别拿这个威胁我。我一直在努力寻找女巫的行踪。这家伙狡猾得狠，自从对你施咒后，她再也没诅咒过别人。而且她说，你爱上其他人自身才会消散，但是谁都知道你讨厌人类，额，也讨厌妖。”徐年来实在就想不到他喜欢什么，“所以这条诅咒就是个笑话嘛。”
　　徐年来不明白，当天息言被诅咒的当天便脸色苍白地将所有神力转移到另一个地方，只要没有人打开那道结界，他就不会消散。
　　没有人或妖知道那个地方是哪里。
　　三年前息言突然告诉他，他厌倦了守卫这糟透的人间，已经将储存神力的宝物交给了别人，一旦他消散便由那个人来继承神力和这个位置。

　　息言望向窗外，白日玻璃展现的一览无余的景色此刻转换为室内的灰调镜影，他蓦得想起那双清亮的眼眸，澄澈又深邃——倒映着明媚的日光，琉璃一样的天空，婆娑的花草树影。
　　他从未想过在消散之前能见到自己的继承者，那是一个远比想象中弱小的存在。
　　但她有着他所没有的最重要的东西，她是最合适的继承者。

　　*
　　“小刘，今天我自己负责后厨，你负责前台和出餐，一定要耐心仔细，三倍工资。”
　　不过上午十点钟，店内便几乎坐满了人，阮语匆匆发消息交待好后，开始进入考试模式。
　　只出甜品的话因为流程较为单一容易一些，偏偏上午有三个蛋糕，江静彻底被老师扣住，阮语为保证服务质量只能独自发力。
　　她把每次这样突然忙碌的日子当作一场考试，争分夺秒度过后会总结可以提高效率的地方，然后下次改进。比如这次，她在冻奶油的时间备好了甜品需要的水果和其他小料。

　　她也曾想再招一个人帮忙，一来贷款还没有还完需要节约成本，而且店内生意一般她自己可以完成。二来口感是店内口碑的保障，其他人做的口感总是差了一些，阮语始终找不到其中的原因。

　　刘洋的工作并不是很紧张，大多数人都是扫码自助下单的。为了能做得很好，刘洋仔细观察着客人的需求，不一会儿，他就发现角落一个准备吃蛋糕的男生，总是心神不安地左右张望着，脸色微红。
　　太阳高照，店外突然下起了毛毛小雨。角落的男生身体一抖，不小心将刀叉滚落到地上。

　　刘洋看到这番局促的模样，当下感同身受，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拿了一份新餐具和打火机送过去：“不好意思，您还有什么需要吗？”
　　“嗯......就是。”男生一会看看窗外一会看看操作间，“我想。”
　　话未说完，他突然扣住刘洋的手，对视上对方因惊讶睁大的眼睛：“我要特殊蜡烛。”

　　刘洋恢复自由后缓缓转身，他记得之前静姐再三交待过他要把那根蜡烛单独放，他放在了仓库门后的柜子里。
　　蜡烛取回来了，刘洋在对方点燃蜡烛的片刻如梦初醒。
　　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对方已经吹完蜡烛许好愿了。

　　“又，又闯祸了......”刘洋急忙拍下照片，在十宝上搜同款，却始终没有找到一模一样的蜡烛，操作间里传来“哐当哐当”连续倒塌的声音。
　　“你好我可以去那边拍照吗？”男生突然起身开口，看起来比刘洋还要着急。
　　“可以的，可以的。”刘洋顾不得看清男生随手指的方向，向着操作间一路小跑过去。
　　与此同时，准备拍照的男生三两步走到仓库门口，打开贴了一张“客人免进”卡通字牌的门便消失在原地。

　　“阮姐，没事吧？”
　　刘洋进来，便看到阮语脸色苍白，地上是摔得一片狼藉的奶油和食材盆。
　　阮语点点头撑开一个微笑，示意他先去招呼刚刚进来的人。

　　左手腕传来微微刺痛的感觉，因为并没有听到有人许愿的心声，阮语一口气忙完手中的工作才做检查，疼痛的感觉如藤蔓从手腕处向四处蔓延，原本有着九百九十九数字的那颗琉璃显示着大大的“0”。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故障······
　　她试着拆下手链，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完成任务后会自动脱离。”
　　“切忌，如果手链本人做坏事的话，一切会自动重启。”

　　神秘交易人的话钟声般在耳畔回响，手腕的剧痛化作密密麻麻的冷汗爬上她的后背。
　　阮语撑着桌面，大脑此刻只剩下一阵又一阵的嗡鸣。
　　三年的努力全都白费了，重要的是，用妖力在人界做坏事，恐怕会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
　　眼下最重要的事是，找到那个人或者是妖怪。
　　如果是后者，凭她仅供化形的妖力是无法控制住其他妖怪的。

　　阮语用冷水冲着手腕缓解让她混乱的刺痛，从手腕处流下的水流打碎了池中水面的阳光，金色光芒如烛火在眼前跳动，照亮她一直忽略的一件东西。
　　是最后那根拥有神力的蜡烛！
　　江静出事了······阮语来不及擦干水滴，匆匆忙忙往外走，差点撞上迎面赶来的人。

　　刘洋神色焦急，眼圈红红的：“阮姐，有个人带了三四个人非要搜我们的店，他们已经闯进仓库了，还拦着顾客不让出去。我们要不要报警！”
　　阮语还没有来得及打字，一个熟悉的面孔掀起布帘大跨步进来。
　　阮语记得，他是经常来店里买东西的老顾客，也是那天晚上和息言一起过来的人。
　　只是今天这人与那晚对着息言言听计从的模样截然不同。
　　他面色冷峻，黑色工装裤和登山靴犹如两个绑紧的沙袋向着他们逼近。

　　“阮小姐，请跟我们走一趟。”徐年来说着便要过来伸手抓人。
　　“你干什么！我已经报警了。”刘洋急忙挡住对方，对方比他高了半个头多，他努力屏息控制住有些颤|抖的身体直视着对方的眉眼。

　　阮语借机试着给江静打了两个电话，都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徐年来拧起眉头：“报警？真是麻烦。”
　　“老大，没有人。”布帘后面有个人过来汇报。

　　“放其他人离开。盯住这里，等我五分钟。”徐年来快速交待完，看过阮语一眼转身消失在布帘后面。
　　持续剧痛令她左手手腕产生脱力感，阮语飞快地在围裙中抓出便利贴，草草写下几句话：联系江静，如果能打通，就告诉她我去外地烘焙展学习了，如果过了十二小时打不通立刻报警寻人。工资已经给你结清了，其他事你不需要管。

　　“阮姐······”刘洋看到阮语苍白的脸色握紧便利贴，“我会给静姐打电话的。”
　　门外适时响起警笛的声音，刘洋面露欣喜：“阮姐别担心，有人来救我们了。”

　　阮语握着手腕，踩在软绵绵的地上跟着刘洋走出来。
　　店里的顾客早已经不见了踪影，门外醒目的红蓝光快速闪烁着，徐年来从车上走下来。

　　阮语扯扯刘洋的衣服，冲着呆滞的刘洋摇摇头。
　　她主动向徐年来走过去，递出一张便利贴：店里小朋友和这件事没有关系，我接受调查。
　　徐年来点点头：“嗯，可以。”

　　阮语一坐进车，右手腕便被扣上一个专门压制妖力的磁铁手腕，与此同时左手腕传来更剧烈的一阵疼痛。
　　徐年来看着她不住地发|抖出声安抚：“阮小姐不用担心，只要你坦白告诉我们饕餮的下落，我们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阮语试着对他说了几句话，只看到对方先是诧异转而有些愠怒。
　　“阮小姐，现在再弄这些把戏是无用的。饕餮进了阮小姐的店就消失了，我这边有确凿的证据。”徐年来说着便晃了晃手中的u盘。

　　阮语叹口气，确认不是江静出事后她整个人放松下来，闭上眼睛倚在后面不再说话。
　　一直都是这样的，除了她的同类，无论人或者妖怪都无法听到他们抹香鲸一族的声音。
　　就在她以为时间就是在漫无边际的大海里重复漂流的时候，在一个暴雨天，一个小男孩出现了，他可以听到她的声音，她给小男孩讲了很多很多故事。
　　可是小男孩只陪伴了她一周便突然消失了，一切短暂得像一场梦，她甚至不知道小男孩的名字。她一度后悔，如果先互相自我介绍的话，得知彼此的名字，便是为他们回忆赋予真实性的唯一证据。

　　一路在梦中沉浮，她昏昏沉沉地被人粗暴地带入一条漫长的走廊。
　　无尽的疼痛，身体的高温几乎要蒸发掉她体内最后一滴水分，模糊的视线中，她勉强辨认出这里是类似宾馆的布局，前面的人突然停住脚步打开一扇门将她推了进去。
　　她从刚刚接触的一切人中嗅到不同的味道，有鱼腥味，有炭烤味，有生肉的腥味，这些味道的共同点是，他们都是妖怪。

　　听说护卫队成立的目的是同时保护人类和在人类社会生存的妖怪，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他们会为化为人形的妖怪提供统一的工作和住所。
　　对阮语来说，那和被困在大海里没有什么不同。
　　房间里没有空调，她咬着干裂的嘴唇半梦半醒缩在房间角落的地板上，突然隐约嗅到风雨欲来的潮湿气流。
　　阮语突然怀念曾经无比厌倦的大海。

　　门倏地开了，冰川一般的声音从远方飘来：“徐年来，你抓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