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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王杏卖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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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杏在镇上工坊待了近五年,虽然困于高墙之内,但毕竟接触过外面的人,对镇上街道、店铺或许还有些印象。而且,她经历过磨难,性格谨慎,也比父母更能应付一些简单的场面。
只是,让回家没多久、依旧惊魂未定的大姐再去镇上……
王佑犹豫了,这个决定风险很大。万一出点什么岔子,对大姐可能是又一次打击。
他决定先试探一下。
傍晚,等王杏一个人在灶间烧火时,王佑挨着她坐下。他从怀里掏出那几片包裹着天麻的树叶,小心翼翼地打开一角,露出里面奇特的块茎。
“姐,你看这个。”王佑小声说。
王杏低头看了一眼,有些茫然:“这是……土疙瘩?”
“不是土疙瘩,这叫天麻,是一种药材,很值钱的。”王佑压低声音,将自己在后山偶然发现、谎称听村里老人提过很值钱的话说了一遍,“可以……拿到镇上去卖,换了钱,给大哥送去。”
王杏听到‘值钱’、‘给大哥送去’,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她看着那些其貌不扬的块茎,又看看弟弟充满期盼的眼睛,眼神剧烈地挣扎起来。
“我……我不认识路……也不会卖……”她声音发抖。
“我认识!我画给你看!”。
王佑立刻用烧火棍在地上简单画起了镇上的街道草图,在某个位置用力一点:“大姐,去这家济世堂药铺。我常听村里叔伯闲聊,说这家药铺收药材最公道,童叟无欺。别去别的家,就去这家。”
他顿了顿,语气更慎重:“你什么都不用多说,就把这个给掌柜看,问他收不收。他要是问价,你就说……但凭掌柜公道估价。他要是出价低于五百文,你就拿回来,说不卖了,就说……就说家里老人嘱咐了,卖不掉就带回去。”
王佑也不清楚具体能卖多少钱,只能尽量估价,并强调‘拿回来’的退路,以减轻大姐的心理压力。
王杏看着地上那简陋却清晰的草图,又看看弟弟那张还带着稚气却异常认真冷静的小脸,心中的恐惧和退缩,与对弟弟的信任、以及想要为这个家做点什么的强烈愿望,激烈地交战着。
许久,就在王佑以为她要拒绝时,王杏忽然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我……我去。”
声音依旧很轻,却不再颤抖。
王佑心中一松,他将包裹好的天麻和几株品相最好的黄精交给王杏,又反复叮嘱了路线和说辞。
第二天一早,王杏将药材小心地揣在怀里,揣着王佑塞给她的两个冷饼子,在王老实和李氏担忧无比的目光中,低着头,匆匆走出了家门,再次踏上了通往镇子的路。
王佑一整天都坐立不安。他无数次跑到村口张望,心中充满了自责和后怕。万一大姐迷路了怎么办?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万一药铺掌柜欺生压价怎么办?万一……
时间从未如此漫长。直到日头西斜,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时,那个熟悉而瘦削的身影,才终于出现在村口的土路上。
王佑的心几乎跳了出来,他飞奔过去。只见王杏的脚步有些踉跄,脸色比早上出去时更加苍白,但眼神却有一种奇异的亮光,像是劫后余生,又像是完成了某种艰巨的使命。她的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破旧的小布袋。
看到王佑,她紧抿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笑,却没笑出来,只是将那个布袋,郑重地塞进弟弟手里。
布袋入手沉甸甸的,王佑打开一看,里面除了几十枚铜钱,居然还有一小块约莫一两重的碎银子!
“济世堂的掌柜……识货。”王杏声音干涩,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他说天麻品相好,年份足。黄精……差些。一共……给了这些。”
王佑紧紧攥着布袋,又抬头看着大姐疲惫却隐隐发光的眼睛,心中百感交集。他用力点头:“大姐,你做到了!你真厉害!”
王杏看着他,眼圈蓦地红了。她伸出手,第一次主动地、轻轻地摸了摸弟弟的头。
“回家吧。”她说。
姐弟俩并肩往回走,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王老实和李氏回到家已经入夜,看到那些钱,尤其是那块碎银子,惊得目瞪口呆。听完王杏简单的叙述,两人又是后怕,又是激动。
这点钱,足以应付府试一些可能的刁难和打点。更重要的是,它让王杏跨出归家后的第一步,这对她的恢复,意义非凡!
王老实看着那些铜钱和那块碎银子,几乎让这个被生活压弯了腰的汉子感到一阵眩晕。
李氏在旁边,嘴唇哆嗦着,看看钱,又看看丈夫,再看看一旁沉默的儿女。“他爹……这……这钱……”
王老实没说话,只是盘算着如何将钱送到王树手中。
从王家村到府城,山高路远。王树此刻可能还在县学,也可能已经启程前往府城。这钱,必须尽快送到他手里,晚了,就来不及了!
托人捎带?谁去?村里去县城或者府城的人本就不多,就算有,又如何信得过?万一有个闪失,这点救命钱就没了!
自己去?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王老实的心就猛地一沉。家里只剩妇孺,田地、鸡鸭、还有状态依旧不稳的大女儿……他如何走得开?
可是,除了他,还有谁能去?李氏一个妇道人家,如何能独自走夜路、寻县城、再打听县学找到儿子?王佑更是个孩子!
王佑看着父亲剧烈起伏的胸膛和眼中的挣扎,他知道父亲在想什么。这个家到了必须有人站出来,去搏那一点点可能的时候。
“爹。”王佑上前一步,走到月光里,抬起小脸,声音清晰而平静,“我去。”
“胡闹!”王老实几乎是吼出来的,额上青筋都暴了起来,“你才多大点!知道县城多远吗?知道路上多险吗?”
李氏也吓得一把将王佑搂进怀里:“佑儿!不许胡说!”
王佑挣扎了一下,从母亲怀里抬起头,目光却依旧看着父亲:“爹,你去。大哥说过,县学在城东文庙旁边,门口有两棵大柏树,很好找。你认得去县城的路,现在趁着月色,脚程快些,天亮前就能赶到县城外。一开城就进去,直接去县学。如果大哥还没走,正好把钱给他。如果大哥已经出发去府城了……”
王佑的声音低了下去,他知道这是最坏的情况,“……那就问清楚他们走的是哪条路,大概什么时候出发的。爹你顺着路去追,一定要追上,哪怕追到府城!”
王老实呆住了,看着幼子那双在月光下亮得惊人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孩童的天真,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和决断。他忽然想起幼子过往的种种‘异常’,想起他提醒桃儿画在石板上的斗和秤,想起他平静地说出‘爹和大哥一起去镇上做工’……
这个孩子,心里装着的,或许比他这个当爹的还要多,还要重!
“可是……家里……”王老实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家里有娘,有大姐,还有我。”王佑的声音依旧平稳,“地里的活,娘和大姐能照看。鸡鸭我能喂。”
王老实的目光一一扫过妻子和儿女们。李氏眼中的恐惧和依赖,王杏的泪水,还有王佑那超越年龄的镇定与谋划。
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胸中所有的犹豫和疲惫都吐出去。他猛地转过身,快步走到墙角,从一堆杂物里翻出他那件最厚实的旧棉袄,又抓起一根榆木棍。
“他娘,给我烙几张饼,要干硬能放得住的。再装一葫芦水。”
李氏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丈夫的决定,眼泪流得更凶,却不再劝阻,只是用力点头,抹了把泪,转身就奔向灶间,手脚麻利地生火和面。
王杏也反应过来,默默地去帮母亲烧火。
王佑看着父亲的背影,紧绷的心弦稍稍松了一丝。他走到父亲身边:“爹,钱收好,贴身放。路上……小心。”
王老实深深看了一眼幼子,粗糙的大手在他头顶重重按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很快,几张粗粝却厚实的杂粮饼烙好了,用布包着,还带着烫手的温度。水葫芦也灌满了。王老实将饼和水塞进怀里,把榆木棍紧紧握在手中。
“我走了。”他只说了三个字,便猛地转身,拉开院门,大步跨入了清冷的月光中。
“他爹……路上千万小心!”李氏追到门口,带着哭腔喊道。
王老实没有回头,只是举起手中的榆木棍,在空中用力挥了一下,算是回应。随即,他的身影便迅速消失在村口那条土路上。
夜风吹拂,带着一丝寒意。李氏在门口站了很久,直到王杏和王佑过来拉她,才失魂落魄地回到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