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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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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门内,夜风已带上刺骨的寒意,呼啸着穿过空旷的宫门广场,卷起地上零星落叶。
林清辞的马车歪斜地停在距离紧闭的宫门尚有百余步处。那匹原本温顺的枣红马不安地刨着蹄子,发出粗重的响鼻声。车辕旁,车夫老张和一名被紧急唤来的宫匠蹲在歪斜的左后轮旁,两盏风灯的光晕将他们凝重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地上散落着断裂的榫卯碎片,轮轴连接处有明显的、新近撬动的痕迹。
“小姐,”碧荷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紧紧搀扶着林清辞的手臂,试图用自己单薄的身子为主子挡风,“宫门已经下钥了……这、这可如何是好?”
林清辞裹紧了身上那件略显单薄的藕荷色披风,指尖冰凉。她强迫自己镇定,目光扫过那损坏的车轮,又投向远处黑沉沉、如同巨兽蛰伏的宫阙剪影。麟德殿的喧嚣、太后深沉的目光、太子温和却疏离的笑意、苏婉儿娇柔话语下的暗流……这一切纷乱的思绪,此刻被眼前冰冷的困境暂时压下,却又在心底沉淀出更深的茫然。
“老张,确定是人为?”她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老张抬起头,脸上混杂着惶恐与愤怒:“小姐,小的敢拿性命担保!出宫前小的亲手检查,绝无问题。这榫卯断口崭新,撬痕分明!是有人存心使坏!”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而且……手法不算高明,倒像是……像是不怕被咱们发现似的。”
不怕被发现?林清辞心中一凛。这不是意外,是警告?是挑衅?还是……有人想让她今夜,就留在这宫墙之内?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却规矩的脚步声从宫道深处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盏琉璃宫灯的光晕快速靠近,提灯之人正是慈宁宫首领太监李公公,身后跟着两名低眉顺眼的宫女。
李公公脚步未停,径直走到林清辞面前,躬身行礼:“林小姐受惊了。太后娘娘在宫中听闻小姐车驾不便,甚是挂念,特遣老奴前来。”
林清辞忙还礼:“有劳公公。只是马车突发故障,搅扰娘娘清静,臣女惶恐。”
“小姐言重了。”李公公直起身,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恭敬与关切,“此刻宫门已闭,夜寒风急,若再耽搁,恐伤凤体。太后娘娘慈谕,”他微微提高了声音,确保在场所有人都能听清,“请林小姐移驾慈宁宫西暖阁暂歇。娘娘已命人收拾停当,备下驱寒之物。至于府上,老奴会即刻派人持慈宁宫对牌前往禀明,请林尚书与夫人万勿担忧。”
留宿慈宁宫!碧荷惊得瞪大了眼,老张也愣住了。
林清辞心中震动更甚。太后的反应如此迅速,安排如此周全,仿佛……早有预料?还是仅仅出于上位者对臣子之女的体恤?她脑中飞快权衡:宫门已闭,归家无路;车轮被毁,蹊跷不明;太后懿旨,不可违逆。
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所有复杂情绪,依礼深深一福:“太后娘娘天恩,臣女感激不尽,唯有从命。”
“小姐请随咱家来。”李公公侧身引路,一名宫女立刻上前,将一件厚实温暖的玄色貂绒斗篷披在林清辞肩上,另一名宫女则将一只暖手铜炉递到她手中。
温暖瞬间包裹了冰凉的身体。林清辞最后看了一眼那匹孤零零的马和破损的马车,转身,跟上了前方那盏为她引路的宫灯。碧荷连忙跟上,主仆二人就这样,在无数暗中窥探的目光(或许有)中,一步步走向后宫深处,那座象征着无上尊荣与莫测深意的慈宁宫。
西暖阁虽名为“阁”,实则是一处小巧精致的独立院落,位于慈宁宫主殿西侧,有回廊相连,平日里似乎少有人住,却打扫得一尘不染。
阁内陈设清雅,燃着宁神的柏子香,地龙烧得暖烘烘的。临窗暖炕,炕几书卷,多宝格上古玩玉器,处处透着低调的品味。最里间的拔步床铺着崭新的杏黄锦褥,床边小圆桌上,一碗热气腾腾的姜茶和两碟精巧点心正散发着诱人的气息。
李公公亲自将林清辞主仆送至屋内,温声道:“小姐请安心歇息,此处一应俱全。门外有宫女值守,夜间若有需要,尽管吩咐。太后娘娘体恤,说明日不必早起请安。”
“多谢公公,请代臣女叩谢娘娘恩典。”林清辞再次行礼。
李公公退下后,碧荷才长长舒了口气,一边手脚麻利地帮林清辞卸下斗篷、外衣和繁复发饰,一边小声絮叨:“可算安顿下了……太后娘娘真是菩萨心肠,想得这样周到。小姐,您说那车轮……”
“此事勿再多言。”林清辞打断她,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她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冰冷的夜风夹杂着远处隐约的更鼓声涌入。她望向主殿方向——那里竟还有灯火未熄,在浓黑夜色中孤独地亮着。
太后还未歇息?是在处理宫务,还是……思量着今夜这场“意外”?
她默默关窗,回到桌边,端起那碗姜茶。温热微辛的液体入喉,身体渐渐回暖,但心底那股空茫不安,却并未消散。这慈宁宫,看似是庇护所,又何尝不是另一个更精致、更莫测的牢笼?
或许是因为换了陌生环境,或许是因为心事重重,林清辞躺在柔软却陌生的床榻上,辗转难眠。柏子香清苦的气息在鼻尖萦绕,窗外风声呜咽,更鼓声似乎比在尚书府听到的更清晰、更催人心焦。
她索性起身,只穿着中衣,外罩了一件搭在屏风上的素色长衫(应是宫中备下的),想喝点水,却发现小圆桌上的茶壶已空。碧荷在外间榻上似乎已睡熟,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林清辞不愿吵醒她,犹豫了一下,自己轻轻推开房门。门外廊下果然站着一名值守的小宫女,正靠着柱子打盹,被开门声惊醒,慌忙行礼:“小姐有何吩咐?”
“无事,只是房内茶水尽了。”林清辞温和道。
“奴婢这就去取。”小宫女连忙应道,匆匆转身往主殿侧后方,大概是去茶房方向。
林清辞本想回房等待,但深夜寂静,独自待在陌生房间更觉心神不宁。她见那小宫女离去方向回廊曲折,灯火尚明,想着就在门口廊下稍稍走动,透透气也好。
慈宁宫占地广大,殿宇回廊错落。她不知不觉沿着回廊走了几步,拐过一个弯,却见前方又是一条相似的廊道,两侧房间模样也差不多。她记得西暖阁门口有一盆特定的绿植,但此刻放眼望去,廊下似乎都摆放着类似的盆栽。
她心知可能走岔了,正想原路返回,却隐约听见前方有细微的水声传来,夹杂着淡淡的、与柏子香不同的湿润花香。那水声潺潺,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是……太后的寝殿附近有活水景观?林清辞心中疑惑,脚步却不自觉地被那水声吸引,又向前走了几步。水汽似乎越来越浓,空气中暖意也明显升高,还混杂着一股清雅的、类似白檀混合着药草沐浴的香气。
她走到一扇虚掩的雕花木门前,那水声和香气正是从门内传出。门扉并未完全闭合,留有一道缝隙,温暖的、带着湿意的光从里面透出来。
林清辞以为这是通往某个暖阁或小厅的入口,或许有宫人在内准备热水之类。她犹豫了一下,轻轻推开那扇门,想询问一下回西暖阁的路。
门内并非她预想的小厅,而是一处更为幽深开阔的空间。温润如乳的白色水汽氤氲弥漫,几乎充满了整个视野,模糊了远处的景象。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地面上光可鉴人的墨色石板,以及更远处,一方巨大的、汉白玉砌成的池子轮廓。池边烛光透过水汽,化作无数晕染的光斑。
而就在距离门口不远的水池边缘,一个身影正背对着她,从水中缓缓站起。
那背影修长窈窕,湿透的乌黑长发如海藻般贴在光洁的背脊上,一路蜿蜒向下,没入水中。水珠沿着那优美流畅的肩颈线条、纤细的腰肢滚落,在朦胧的光线下折射出碎钻般的光芒。即便只是一个背影,即便隔着氤氲水雾,那份惊心动魄的美与尊贵气度,已扑面而来。
是太后!
林清辞脑中“嗡”的一声,瞬间空白,脸颊腾地烧起来,连耳根都红透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竟误打误撞,闯入了太后沐浴的浴殿!
她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心跳如擂鼓,几乎要跳出胸膛。巨大的惶恐和失仪的羞耻感瞬间淹没了她。
就在这时,背对着她的太后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气息,并未惊慌,只是微微侧首,声音透过水汽传来,带着沐浴后特有的松弛与一丝淡淡的疑惑:“谁在那里?”
那声音并不严厉,却让林清辞浑身一颤。她猛地回过神,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抵在冰凉湿润的石板上,声音因极度羞愧和恐惧而颤抖破碎:“臣……臣女林清辞,无心冒犯!臣女走错了路,惊扰太后娘娘沐浴,罪该万死!”
水声轻响,似乎是太后转过了身。林清辞死死低着头,不敢抬起半分,只能看到眼前一小片被水汽润湿的石板地面,和一双精致的、沾着水珠的赤足缓缓走近,停在她面前。
上方沉默了片刻。那沉默让林清辞几乎窒息。
“抬起头来。”太后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清晰了许多,听不出喜怒。
林清辞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视线却依旧只敢落在太后腰间以下。映入眼帘的,是湿漉漉的素色绸质浴袍下摆,紧紧贴在纤细的小腿上,还有那双沾着水渍、却依旧美得惊人的赤足。
“起来吧。”太后的语气似乎缓和了些,“既是无心之失,何来万死之罪?这浴殿位置偏僻,你初来乍到,走错也是常情。”
林清辞却不敢起,依旧伏地:“臣女鲁莽愚钝,冒犯天颜,请娘娘重罚!”
“哀家让你起来。”太后的声音稍稍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林清辞这才战战兢兢地站起身,却依旧垂着眼,不敢直视。即便如此,眼角的余光仍能瞥见太后已被浴袍裹住的身形轮廓,以及那湿发下若隐若现的侧脸线条。
“手伸出来。”太后忽然道。
林清辞不明所以,却依言伸出双手,指尖仍在细微颤抖。
一只微凉而柔软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触感细腻。林清辞惊得一颤,却不敢挣脱。太后拉着她的手,轻轻按在她自己的手臂上——那是隔着薄薄浴袍料子的触感,但太后似乎有意让她感受。
“沾了水,袍子贴着不舒服。帮哀家擦干背上的水,可好?”太后的声音近在咫尺,温热的气息似乎拂过她的耳廓,语气平静自然,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林清辞彻底懵了。擦……擦背?伺候太后沐浴?这……这于礼何合?
“娘娘,臣女……臣女笨手笨脚,恐伺候不周……”她慌乱地推辞。
“无妨。”太后已松开了她的手腕,径自走向一旁的软榻,背对着她坐下,松松挽起湿发,露出整个优美如天鹅般的后颈和一片光洁的背脊肌肤。“这里没有旁人。就当是……你误闯此地的‘惩罚’吧。”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甚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调侃,却让林清辞别无选择。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乱的心跳,走到榻边。旁边漆盘上放着柔软的棉巾。
她颤抖着手拿起棉巾,目光落在太后的背上。浴袍的领口开得略低,露出一段脖颈和肩胛。如此近的距离,没有了水雾的完全阻隔,太后的肌肤彻底展现在她眼前——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莹润光泽,仿佛最上等的羊脂白玉在暖光下微微透光,细腻得看不见一丝毛孔。热水浸泡后,泛着淡淡的、健康的粉晕,从后颈一路蔓延至隐约可见的肩胛骨之下。水珠未干,沿着脊椎那优美的凹陷曲线缓缓滑落,留下几道湿亮的水痕,更衬得肌肤如凝脂般滑腻。她的背脊挺拔而线条流畅,没有丝毫赘余,却也不显嶙峋,是一种恰到好处的丰润与柔韧之美。湿漉漉的乌发被挽起,几缕不听话的发丝粘在颈侧,黑与白的极致对比,惊心动魄。
林清辞从未见过如此……美丽,又如此具有冲击力的景象。这美丽超越了性别,超越了年龄,是一种历经岁月沉淀、权势淬炼后,依旧保有惊人生命力的、鲜活而尊贵的美。她一时间竟看呆了,连手中的棉巾都忘了动作。
“怎么?”太后没有回头,声音里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可是哀家年老色衰,吓着你了?”
“不!不是!”林清辞慌忙回神,脸颊烧得更厉害,连声道,“娘娘……娘娘风华绝代,臣女……臣女只是……”她语无伦次,不知该如何形容刚才那一瞬的震撼与失神。
太后轻笑了一声,那笑声低低柔柔的,在水汽未散的浴殿中回荡。“那就快些吧,小心着凉。”
林清辞这才定下心神,小心翼翼地将棉巾覆上那片光洁的背脊。触手之处,肌肤温润滑腻,带着沐浴后的微热和湿润。她动作极其轻柔,生怕弄痛了眼前这位尊贵无比的女人,仔细地吸去每一颗水珠。如此近的距离,她能闻到太后身上散发出的、混合了药草清香的独特体息,能感受到手下肌肤传来的温热生命力,甚至能看清她后颈处细小的、可爱的绒毛。
这个过程不过片刻,对林清辞而言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她精神高度紧绷,动作却不得不放得极其轻柔舒缓。当最后一点水迹被拭去,她轻轻将太后微湿的长发从棉巾下理出时,竟有种虚脱般的感觉。
“好了。”太后微微动了动肩膀,似乎颇为舒适,“手艺不错,比那些宫女细致。”
林清辞退后一步,再次跪下,这回是诚心实意的:“臣女僭越,谢娘娘不罪之恩。”
“起来吧。”太后站起身,浴袍已半干,松松裹着,更显身段玲珑。她转过身,正面相对,林清辞虽依旧垂着眼,却无法忽略那张近在咫尺的容颜。热水浸润后的太后,面色红润,眼波流转间少了平日的深沉威仪,多了几分慵懒与柔和。水汽将她的眉眼熏染得如水墨氤氲,额间那点朱砂痣红得愈发鲜艳欲滴。未施粉黛,却唇色嫣然,肌肤透亮,美得惊心夺魄,竟比盛装时更多了几分鲜活真实的魅力。
“今夜之事,不必记挂,也无需对任何人提起。”太后看着她,语气平静,“李公公会送你回西暖阁。回去好生歇息,莫再多想。”
“是,臣女谨记。”林清辞声音微哑。
太后唤了人,李公公悄无声息地出现,仿佛一直守在附近。他目不斜视,恭敬地引着魂不守舍的林清辞,沿着正确的路径,返回了西暖阁。
重新躺回床上,林清辞紧紧闭着眼,然而方才浴殿中的一幕幕,太后那美丽惊人的背影与容颜,肌肤温润滑腻的触感,还有那近在咫尺的、带着水汽的呼吸……却无比清晰地烙在了她的脑海深处,挥之不去。
这一夜,她注定无眠。而这一场意外的“迷失”与“伺候”,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的涟漪,将远超她此刻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