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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提着菜刀的“亡命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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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厨那扇漏风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温迟手里捏着根用得发亮的牙签,一脸餍足地踱步出来。他身后跟着那个之前还急得满头冒汗的刘管事,此刻那张胖脸上却笑得跟朵菊花似的。
“苏娘子,大喜啊。”温迟剔了剔牙,笑得那叫一个灿烂,目光在苏钰那张讨喜的圆脸上转了一圈:“陆司直金口玉言,说你这面做得‘尚可入口’。在大理寺,能得他这句评价,以后你可以横着走了。”
苏钰立刻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福了福身:“多谢大人提拔。民女定当竭尽全力,伺候好各位大人的五脏庙。”
温迟点了点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对刘管事吩咐道:“老刘,赶紧让人把西院那间空着的厢房收拾出来,换套新的被褥,一定要软乎的。今晚就让苏娘子住下。”
苏钰一愣:“大人,这……”
刘管事也在一旁连连点头,压低声音道:“是是是,还是温大人想得周到!这苏娘子手艺这么好,万一出了门被别家酒楼高薪挖走了,或者是嫌咱们大理寺晦气连夜跑了,明早陆司直吃不上热乎饭,咱们谁都别想活!”
温迟深以为然:“正是此理。陆宴宁那厮这几天为了案子疯得厉害,好不容易有个能顺他毛的厨子,必须得像看犯人一样……咳,像看宝贝一样看住了。”
说着,温迟看向苏钰,换上一副自以为亲切的笑容:“苏娘子,你看这夜也深了,长安城早就宵禁。这厢房虽不如侯府奢华,但好歹干净宽敞。你就别走了,省得明早还要赶路。”
“多谢大人美意。”苏钰一脸感激,却又面露难色,两只手绞着衣角,显得有些局促:“能住在大理寺,那是民女修来的福分。只是……民女家中还有些细软行李未曾收拾。最要紧的是,我有两坛正在发酵的老卤水和一坛子酸笋,那是民女吃饭的家伙事儿,若是一晚上没人照看,起了白沫坏了味儿,那可是多少银子都买不回来的。”
温迟一听“老卤水”和“酸笋”,喉结下意识地滚动了一下。作为一个资深吃货,他太懂了。那可是厨子的命根子啊!
“哎哟,那可不行!那卤水要是坏了,陆宴宁以后吃什么?”温迟立马改口,从袖子里掏出一块腰牌递给她:“拿着这个,这是大理寺的临时通行牌。你有坊门的钥匙吧?快去快回,收拾好了明早赶紧过来。记住了,卯时三刻必须开火,千万别迟到!”
刘管事还在一旁不放心地叮嘱:“苏娘子,您可千万别跑啊!咱们大理寺虽然听着吓人,但……但工钱好商量啊!”
苏钰接过腰牌,笑得梨涡浅浅,一脸真诚:“大人放心,民女是个贪财的。只要银子给够,赶我都不走。”
辞别了温迟,苏钰裹紧了那件单薄的青布袄子,快步走进了长安深秋的夜色里。
西市离大理寺确实不远,穿过两条巷子便是。此时夜深人静,只有更夫的梆子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回响。
苏钰脸上的笑容,随着大理寺的灯火在身后远去,一点点地淡了下来。最后,只剩下一片与那张娃娃脸极不相符的冷寂。
她租住的地方,是西市最角落的一间杂院。这里住的都是三教九流,卖浆的、杀猪的、脚夫,空气里常年弥漫着一股子汗酸味和发酵的臭味。
苏钰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点亮了桌上那盏如豆的油灯。
屋子很小,家徒四壁。除了一张吱呀作响的木床,就只有灶台边那堆瓶瓶罐罐最值钱。
苏钰并没有去管那些卤水坛子,而是径直走到床边,趴下身子,从床底下拉出一个掉了漆的樟木箱子。箱子里只有几件换洗的粗布衣裳,压在最底下的,是一个用油纸层层包裹的小木盒。
打开盒子。里面并不是什么金银珠宝,而是一只做工有些粗糙的竹蜻蜓。竹片已经泛黄了,边角被磨得很光滑,显然被人摩挲过无数次。
苏钰的指尖刚一碰到那只竹蜻蜓,脑子里那些属于原主的记忆,就像是决了堤的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
眼前的破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记忆里的院子很大,种满了海棠花。一个穿着紫色官袍的中年男人,手里拿着这只竹蜻蜓,笑得一脸慈祥,完全没有大理寺卿的威严。
男人亲切地唤着苏鲤的小名:“阿钰,看爹给你做了什么?飞咯——”小小的原主追着竹蜻蜓跑,笑声清脆。
男人跟在后面护着,生怕她摔了。“爹,你不是说大理寺很忙吗?”
“再忙,也要陪我家阿钰玩啊。大理寺是审坏人的地方,家才是爹待的地方。”
然而,画面一转,变成了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大理寺的人冲进府里,男人被押走时,甚至来不及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妻子和女儿。
那之后,便是噩梦的开始。消息传来:罪臣苏知行,贪污受贿,在狱中畏罪暴毙。紧接着是抄家,流放。苏家一百三十口人,被铁链锁着,像牲口一样被赶往岭南烟瘴之地。
娇滴滴的大小姐苏鲤,死在了流放途中的一个破庙里。也就是在那一刻,现代的苏钰醒了过来。
她顶着“苏鲤”的身体,在一堆死人堆里爬了出来。为了活命,她隐姓埋名,改回了自己的本名“苏钰”,一路乞讨、帮厨,从岭南一路杀回了长安。
画面戛然而止。
苏钰猛地回过神,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那种身临其境的窒息感,是原主留给她的恨意。
“苏知行身体硬朗,每顿能吃两大碗饭,怎么可能入狱七天就暴毙?”
“所谓的‘贪污受贿’,不过是欲加之罪。”
这三年,她拼命练厨艺、攒银子,甚至不惜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市侩贪财的小厨娘,为的就是这一天。
她要进大理寺,不是为了那几两银子的月钱。
苏钰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既然占了你的身子,这口气我就得替你出。苏鲤回不来了,但苏钰回来了。”
大理寺的公厨,那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在推杯换盏、酒足饭饱之后,嘴上往往就没了把门的。哪怕只是只言片语,哪怕只是一句醉话,没准都能拼凑出当年的真相。
苏钰利索地开始收拾行李。收拾妥当后,苏钰拿起桌上的铜镜,照了照自己。
镜子里的人,看着喜庆又憨厚,活脱脱一个没心没肺的乡下丫头。谁能想到,这个一心只想着赚银子的小厨娘,竟是当年那个被满门流放的“罪臣余孽”呢?
苏钰对着镜子,调整了一下表情,露出了一个标准的、充满亲和力的“打工人”微笑。
卯时二刻,长安城的晨鼓还没敲透,大理寺西院的角门就被轻轻叩响了。
苏钰抱着两个死沉死沉的坛子,背着个小包袱,气喘吁吁地跨进了门槛。她前脚刚落地,后脚就被这院子里的阵仗给惊了一下。
只见公厨门口,刘管事正顶着两只硕大的黑眼圈,指挥着几个杂役在卸货。旁边摆着两个大木盆,盆里的水还要晃荡,几条背脊青黑的大草鱼正在里头扑腾得欢实,尾巴甩得啪啪响,溅了刘管事一脸的水。
“哎哟我的姑奶奶!您可算来了!”刘管事一见苏钰,那张胖脸瞬间笑成了一朵褶子花,那眼神比看见亲娘还亲:“您要是再晚来半刻钟,我就得在那歪脖子树上挂绳子了。”
苏钰放下坛子,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胳膊,指了指那盆鱼:“这鱼……”
“新鲜的!绝对新鲜的!”刘管事把胸脯拍得震天响,一脸邀功的模样:“为了这口鲜,我昨晚都没敢睡实,寅时刚过就让人去漕渠码头蹲着了。这几条是第一网上来的,还带着河里的泥腥气呢!您看这精神头,拿来做早膳,陆司直总挑不出刺儿了吧?”
苏钰走过去,伸出手指戳了戳那鱼肚子。肉质紧实,鳞片完整,确实是上品。
她满意地点点头。
“刘管事费心了。”苏钰挽起袖子,那一脸的“贪财相”收敛了几分,换上了大厨的干练:“既然食材这么好,那咱们就别糟践东西。这鱼还是活的,正好做生滚鱼片粥。”
“得嘞!您只管吩咐,烧火、杀鱼、递盘子,我们给您打下手!”刘管事大喜过望,赶紧招呼杂役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