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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出走(中) ...

  •   小岛的西侧不是景区,最深处有一条长桥,长桥通往另一座建造不了港口的小岛。

      余容晚蹲在桥的这一边的保安亭已有一个小时,她越来越害怕,那对夫妻没能在景区找到她的话,早晚会来这边找她,而她至今没找到溜上另一座岛的办法。

      干脆说,她连踏上眼前这座长桥的可能都没找到。

      她兴许就会被卖掉。

      余容晚躲在靠近海边的阴影里,紧紧的贴在保安亭的墙壁上,心里不断的祈祷着,保安被急事支走。

      手心里红色的汗被海风吹的发冷,寒意浸透她的肌肤,侵入她的神经,麻痹的她忘记了人是会感受到疼的。

      有些事等不来,能等来的恰恰是不情愿。

      余容晚看见那对夫妻在停车区停自行车,男人和女人指着她这边在交谈,那两人显然兴奋极了,模样像极了屠夫抓到屠宰场里逃走的小羊。

      她该怎么办?她会怎么样?

      我没有未来了。余容晚的上下牙相互打着架,目眦尽裂的凝视着那对夫妻,左手拿起早就准备好的石头,不留一丝余地的扔出去。

      她的弹弓一直打的很好,绝不会失误。

      像锥子的那一头在空中抛出一个弧度,精准的落在男人的脑袋上,随着哎呦一声,鲜血汩汩的覆盖了整张脸。

      女人还没来得及关心男人,后脑勺就被开了个瓢,一大股一大股的血往外喷,染脏了昂贵的衣裳。

      余容晚注视着这对骂骂咧咧、撸起袖子、准备揍他一顿的夫妻,轻蔑又狰狞的笑。

      人这一生不在长短,而在于挺直腰杆,站起来,余容晚不怕了,前一秒还在想着跳海的她,这一秒已经在想着怎么和命运抗争。

      既然我连死都不怕,我还怕什么?余容晚玩味的笑着凝视那对难堪的夫妻,狠狠的抽了自己一巴掌,扯乱自己的头发和衣服,嘴里正打算喊救命——

      ——拦在桥这头的门缓缓升起。

      那对夫妻显然骇住了,身子定在原地一动不动,女人直到门彻底升上后才回过神,惊恐的往后退两步撞上同样惊恐的男人。

      “肉肉,杨少爷会不在里面辣?”女人紧张的咽口水,吊在男人的手臂上颤抖说。

      男人铁青的脸色煞白,猛摇头说:“杨少爷常年在国外哒,听说杨小少爷烦吵的很嘞,产业辣么多,来这吵死人的景区找烦啊?不会伐不会伐。”

      余容晚眯着眼睛听了个大概,对心里的法子多了几分信心。

      女人听完男人的话,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恢复傲慢的神气,语气轻佻,指着余容晚的小脸说:“该死的小妮子,看我带你回家怎么收拾!”

      余容晚的笑脸凝固,厌恶的扫了女人一眼,狠狠的拧了自己一下,泪珠儿立马在眼眶里打转,随后立刻迈开腿往保安亭的门口跑。

      那句噎在喉咙里的:叔叔救命。还没喊出来——

      ——天地陷入一片黑暗,全岛的灯都灭了。

      余容晚的大脑鬼使神差的下意识控制身体做出最优行动,她立刻转过身子,跑上了长桥。

      在她跑上长桥一分钟后,电力恢复,桥上的门缓缓落下。

      余容晚听见背后的那对夫妻拍打门的声音,到保安亭揭发她跑进去的声音,和保安赶人的声音。

      她始终没回头,也没停下,就这么一直跑一直跑,跑过长桥,跑上盘山公路,跑到山顶的庄园大门前。
      来不及思考,来不及犹豫。

      余容晚没时间选择,干脆一句话:她没的选。

      还是没等她发出声音喊救命,她恍惚看见大门的另一侧,站着一位撑着黑伞的少年,他露出半张脸,唇角是往上扯的,看着温柔极了。

      只是她看不到的那另外半张,藏在黑伞里的那半张,淡而冷的面庞上点缀的是一对幽深中透露出盯上猎物后泛着寒光的眼眸。

      余容晚的视线定格在少年整洁的衣着上,下意识的理了理自己衣服,心中莫名惭愧,生出几分后悔,转瞬而已,她明白自己没有选择,便不再怕丢脸,她定了定神,但是发出口的声音已带着颤音:“能麻烦你送我去警察局吗?”

      她那法子终究是烟消云散。

      少年抬起黑伞,一双平静的眼眸似笑非笑地注视着余容晚,答非所问说:“跟上我。”

      余容晚跟在后头不自主的时而理理头发,捋捋衣服,疯狂的不想自己现在是这般狼狈的模样。

      -
      一路抄小道七拐八拐,成功的避开了所有人之后,余容晚被带到一间一百多平的书房。

      书房的左右侧是两层楼高的镶入式书柜,阳台侧是一整排落地玻璃窗,屋内左侧摆着一套金丝楠木沙发套件,右侧摆一条金丝楠木美人榻,床榻边摆了条金丝楠木的欧式圆形茶几,茶几上的玉白瓷瓶中插了一支红山茶。

      书桌摆在正中,面朝大海。

      屋内的红山茶刺绣白罗窗帘拉了一半,另一侧的玻璃透出的是一副月光的清晖与幽蓝的海色交融的纯天然景色。

      余容晚看的呆呆的,不自主的走到落地玻璃窗前,双手按在玻璃上,头抵在玻璃上,怔怔地小脸上是一双灿烂的眼睛。

      “我很喜欢。”温润的嗓音带着几分少年人的稚气在安静的书房里响起,少年颇有些兴致地说。

      余容晚未曾思考,脱口而出:“我也喜欢。谢谢。”

      “我能把窗户打开吗?”余容晚还沉浸在美景的震撼中。

      少年凝视着余容晚身上脏脏的聚酯纤维和人造皮革,依旧答非所问,淡说:“很寒。”

      余容晚有些失望,继而又觉得不好意思,转过身,尴尬的笑着说:“抱歉。我也有点冷,最近确实蛮冷的,不好开窗。”

      月光透过窗玻璃洒在余容晚的身上,为粉白肌肤覆上一层光粉,是珍珠缎,又是流光缎,也是月光的清晖,却又都不相同。

      说再多的像,都比不上眼前这个活的,就在眼前的,直观看到的,那独一份的感觉。少年的心柔了几寸。

      “是我不礼貌了。”少年的语气莫名柔和几分。

      少年望着余容晚那双眼,颇觉太亮,闪的他疼,视线刚往旁边挪几分,转到她的小臂上,余光扫到一抹红,心跳迟滞一拍。

      鲜血缀在粉白的肌肤上,就像血红的山茶开在月下的大海上,就像海面上开出一朵朵醉人的血红山茶,妖冶非常。

      少年素来极爱浓烈的撞色,不自觉往前走了几步靠近余容晚,注视着她的双眸说:“杨斯理。”

      余容晚没多想,笑答:“余容晚,有余力容许理想晚到的意思。”

      凝固的空气重新缓缓流动,墙上的时钟一秒一秒的往前走。

      杨斯理拾起余容晚的手,将她的手心正对着自己,看着触目惊心的伤口说:“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

      余容晚心底觉得那事丢人,忙抽开手往背后藏,别过头说:“我不小心摔了一跤。”

      “也是不小心跑上这儿来的?不小心跑丢了,不小心碰上我,所以不小心的要去找警察。好多的不小心,余小姐。”杨斯理玩笑说。

      余容晚微抿唇,心底已经有了答案,却坚持说:“是,都很巧,但是我真的只是走丢了,能麻烦你送我到警察局吗?”

      杨斯理从柜子里拿出碘伏,拧开瓶盖,自然的拿起余容晚的手涂起来。

      涂了一只手之后,没等杨斯理行动,余容晚自然的递过去另一只手。

      杨斯理眉头微挑,笑容渐深,说:“正好碰见人贩子要抓你,你跑着跑着就跑到我这儿来了?”

      余容晚并不惊讶,在那一堆满是“小心”的戏谑中,她就猜到答案:杨斯理不会帮她,是个外表温润,内里残忍的人。

      但是这个世界,何时对她有过温柔。
      世道如此,只当寻常。

      余容晚坦然说:“是用望远镜看到的吗?总是要谢谢你放我进来的。”

      她顿了顿,用一副及其寻常的语气笑问:“我总不能告诉你,我的爸爸打算卖了我,所以安排这次旅行。为了人贩子方便抓走我,特意支走我的妈妈。我没有办法,只好赌一赌。”

      余容晚抽回手,道了声谢,淡说:“所以你会随便帮帮我吗?”

      杨斯理走回柜子旁,背对着余容晚,笑容渐深,收好碘伏瓶说:“我不随便。也就不随便帮人。”

      余容晚了然,结语说:“抱歉打扰你了。随便找个人送我去警察局就好。我找不到地方。”

      “我不随便。”
      滞闷的空气压的杨斯理不适,他走到窗边拉开玻璃门,等海风吹散他的闷气,才淡说:“余小姐,有时骄傲对你并不好。”

      这句话彻底锤醒余容晚,她募的回想到杨斯理说的那个寒字。

      那字比穷更可恶。
      穷只是一个赤裸的困境,而这个寒字带着浓浓的轻蔑。

      到底年幼,积压了多年的愤怒在那一瞬间冲昏了她的大脑,使她丧失了理智。

      “原来很寒是这个意思。原来你我竟然这么不同,看来简直就是两种生物。当然不能要求你认真帮我一点,你就干脆当我偷了你家的东西,送我去警察局吧。”余容晚的声音里带着颤音。

      无端的指责把杨斯理气笑了,他漠然的回头,却在看见害怕到颤抖却仍旧倔强的余容晚时,气莫名泄了一半。

      视线落到余容晚攥紧的手时,看到鲜血顺着手指汩汩的流动,却没有了对血色山茶的兴奋——

      ——反而被郁气占据胸腔,杨斯理的眉头染上一层薄怒,走上前攥住余容晚的手腕,冷笑说:“余小姐,你是一点儿也不知道疼。”

      余容晚呆愣一瞬,错愕的注视杨斯理,惊讶于他的好脾气,自责于对他的误解,鬼使神差说出了心底的话:“我很讨厌小姐这两个字。也很讨厌我的爸爸。甚至很讨厌我出生的环境。但是杨斯理,这些事实不能成为别人轻视我的理由。”

      杨斯理微怔,直视着余容晚。

      余容晚的视线开始模糊,见杨斯理没有嘲讽她,便发着抖继续说:“我想我是很骄傲,但是请你明白,如果我的爸爸没有这么的极品,今天我不会在这里这么的难堪。杨斯理,我首先是一个人,和你一样是个人。”

      杨斯理微诧地注视着余容晚,这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小姑娘。

      空气重新流动几分。

      杨斯理死寂的眼眸露出几点光亮,他闹别扭似的玩笑问:“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一阵短促的沉默,接语的是自问自答,“余容晚。”

      余容晚的视线彻底模糊,觉得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周遭事物在转动,她费力的点头,勉强的往杨斯理的方向倔强的瞪着。

      杨斯理往前走了半步,侧身歪头凝视着余容晚,邪气的笑,而后温润的说:“在你争取某些事情的时候,可曾想过自己的力量。”

      语气带着淡淡的不满,和丝丝入扣的郁气。

      耳鸣声早已填充着余容晚的大脑,她压根没听到那句嘲弄的湖,只觉尖锐的疼痛锤着她的神经,眼眶不自觉蓄满泪水,她是病了。

      病到感受不到杨斯理的情绪,感受不到世界的色彩。

      像溺水的人抓住射入水中的微光一样——

      ——余容晚费力的抓住杨斯理的衣角,哀求的望着他,嗓音嘶哑的说:“我想回家。”

      但是她的心底涌出的不安,钻入身体里的每一丝缝隙,咆哮着告诉她:余容晚,你不该找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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